雪瑶看着一片混乱。

早熟的小丫头其实也没有熟到哪里去,听了这个建议,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负责是否可行。

从相貌上考虑,想想善王威严端庄,白冬郎文雅飘逸,旭飞和逸飞同父而出,现在出落得风度翩翩,将来逸飞长相做派恐怕也不会差。盘算定了,觉得自己倒也不吃亏,心神安宁,慢悠悠地道:“原来你顾虑这个。你放心,我当然会负责,我也不是睡过不认账的风流女子。但是我需等到明年理鬓后才能有定亲资格。”

“那,那还是不认账啊。”

“不会不认的,你再等等。”

小家伙却毫不领情:“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雪瑶见逸飞执意不信,怒上心头,高声道:“你自己也知道,都被我睡了,你还想找谁?谁也不会要你了!”

逸飞想了想,只觉得确实如此,小心眼里万念俱灰,又红了眼圈,低着脑袋萎靡不振地发呆。雪瑶见了,忽然心生不忍,便在腰间一摸索,拿下那枚自己钟爱的翡翠雕孔雀坠子,塞在逸飞手心:“大哥二哥都是见证人,我转年理鬓之时就抬着彩礼来定亲。”

逸飞握着信物才收了泪,点点头,从脖子里拉出贴身所挂的一块雪白的羊脂玉平安扣,解下来递给雪瑶,将孔雀坠子上的孔穿过原先挂玉扣的红绳,贴身戴着。雪瑶也将颈中原有护身符卸下,贴身将那玉扣挂在颈间。

完成了这个仪式,两人又拉了小手指发誓,逸飞这才展开愁眉,向雪瑶笑。

这一次,是雪瑶第一次看见逸飞笑。

一直戒备的小娃娃,笑起来眉眼弯弯,像粉团一样。想起昨晚被中的小脸,也是这样粉嫩柔软,雪瑶心中莫名一动,只觉得能娶到这么一位侍君,一定会心满意足。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认真道:“你要等我啊,我一定会娶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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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近午。一上午呼朋引伴的玩耍,到了现在,孩子们全撑不住了,用毕午膳,各自回房休息。

雪瑶提起午休,想到的仍是逸飞的房间,便让仕女远远跟着,抬步紧贴着逸飞前行。

逸飞回头时,看到雪瑶已经跟着进了院,心中一阵鹿撞,低了头,红着脸小声道:“你……你又来做什么?”

雪瑶理所当然道:“你我已经交换了文定信物,自然就是妻夫关系,我与你同行又有何妨?”

本以为逸飞会像上午一样气鼓鼓的反驳,没想到他认真地想了想,低着头走到了门前,早有男仆拉开门扉。逸飞踏上两步,红着脸站在了门边,声如蚊蚋道:“请……请姐姐先行。”

从今早二人被正式引见到中午,始终未以礼相待,雪瑶以为是逸飞年纪尚小之故。但宗室中人人尽知,善王的行事最是严正,虽然爱怜幼子,却必不至纵容于他。现在逸飞虽然面带羞涩,却礼数周全,与上午判若两人。

雪瑶略一惊讶,便心中暗道:“一举一动,真不愧是皇族的孩子。”面上也显出喜气,携了逸飞右手在自己手中,柔声道:“自己妻夫,又无外人,切莫如此拘谨,同进门来吧。”

逸飞抬眼望了望,只见雪瑶的眼神热切得多了,带着一些笑意,有几分与年岁不相称的明艳之色,心中一慌,急忙低了头。但此刻右手还在她的手心,只觉得肌肤温软,纹理细致,袖中不知熏的是哪几味香氛,若有若无的绕在身畔,令人心驰神摇,脸上红晕刚退,又悄悄爬上耳根。

雪瑶牵着逸飞同入房门,逸飞虽然羞涩,也未忘记故意延后一步,仍是雪瑶先进房。雪瑶将他小手又攥了一攥,一股莫名的欢喜涌上心来,见他羞成这样,也不忍心再逗弄,笑道:“好了,虽然咱们已经文定,但一无双方母亲做主,二无媒妁之言为凭,总不好这样腻在一处,损了你的名节。你先休息,我去前厅相候善王和我母亲祭祀回府,向她们禀报一番,才是正理。”

逸飞心中一松,却生起几分不舍,抬起头道:“我和姐姐同去。”

雪瑶笑道:“咱们这样子,可算是私定终身呢,若这等事再让你出面,要我何用?若是善王殿下为败坏门风之事责罚于你,你该当如何?还是我去向她们禀明。”

逸飞想了想,满心担忧道:“可是,若姐姐自己去,被悦王殿下责罚怎么办?”

二人虽然交换定礼有模有样,但毕竟仍是孩子,谁也不懂后果如何。此时想了想长辈可能的反应,两人都有些惧怕起来。逸飞固然再也不能安枕,雪瑶却也已没什么威风可逞,刚才浅浅的心绪摇动,变成了一致的愁思。

雪瑶想了想,道:“我身为女子,有权选择自己的夫婿,虽然咱们意外了一点,但若家长见责,无非也是要我负责,和咱们私定是一个结果,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要怕。”

逸飞听此言更是心慌,双手交握,紧紧绞在一处。雪瑶见他惧怕,心中也是一阵酸楚。逸飞慌乱了一阵,忽然抬头向雪瑶道:“若是如此,我更要与姐姐同行。”

雪瑶奇道:“为什么?”

逸飞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撑着不掉眼泪,道:“我既然决心要做姐姐的夫婿,自然要共患难,以尽人夫之责!”

雪瑶心中又是一跳: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张开手去,把他抱了抱,安慰道:“你放心,你有此心,我也有此心,咱们一定会在一起!旁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做我的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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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祭典只是例行之事,并无波澜,午时未到,各家车轿马匹便陆陆续续行在善王府后门。春晖在后门相送亲族众孩童各登车马而去,心中默算,除了雪瑶仍在府中,其他晚辈均已回府。

此时,善王府偏门停下两台软轿,善王侍君白冬郎和悦王侍君权慧昭一前一后回府而来,却未见悦王与善王同行。春晖情知权慧昭来府停留,定是为了小儿女“私定终身”之事,事虽童趣,却也马虎不得,便吩咐人去安排会客。

稍微静了心,春晖也就想通了,大概是善王也有些联姻的心思,才让人安排雪瑶和逸飞见一面。但是昨夜逸飞睡得早,雪瑶又离席得晚,就发生了这个啼笑皆非的事。

春晖不禁想着,若是善王能转一趟手,交给他来安排,必定比这个相遇更自然。

正要打发人去内院请雪瑶时,只见雪瑶带着仕女,捧着手炉,缓缓而来。

春晖微笑点头道:“悦王储请随我到厅上用茶,悦王侍君和我家侍君在厅上相等。”

雪瑶正担忧无人引领,便浅浅躬身道:“有劳侧君。”

春晖一边走,一边笑道:“悦王储这么早就定了我们家逸飞,可别再侧君侧君地叫我了,到时候是要改口的。”

雪瑶心情不错,跟着打趣道:“若是要听改口,还请侧君给包个大些的红包。”

春晖笑道:“自是要给,一点不赖帐。因为啊,将来等我家逸飞嫁与你,你府中的银子可都归了他管,账目都要过他的手,到时候你想要些零花钱,都要他管的。”

雪瑶知道他玩笑,便回嘴道:“那么,善王侍君是不是把善王姨的用度管得严严实实的?”

春晖被反将一军,撇嘴道:“你善王姨这样的女子,别说侍君,谁也管不了她呢。”

两人说笑着行至前厅,慧昭和冬郎脸上都露出笑容。

雪瑶心中忐忑,方才跟逸飞盟誓之勇,此时见了自己父亲和善王侍君,完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进门拜见完毕,立在了一边,心慌意乱之中,不敢抬头。

冬郎气定神闲道:“贤侄在府中传信,道是有事禀报,现可说来。”

雪瑶见问,硬着头皮回话道:“回禀善王侍君,是因我一时糊涂,与玉昌郡主已有肌肤之亲、妻夫之实,特来请罪,并望侍君将郡主终身大事许配与我,以赎前愆。”语毕深揖,不敢贸然抬头,静等冬郎发话。

慧昭见说,嘴角一弯,望向了冬郎。

冬郎轻轻点头。

雪瑶一直低头,没听见座上的两位侍君有任何指示,心中愈发慌乱起来,种种忧思一涌而上,几乎压不下去,额角一颗冷汗悄悄滑了下来,后背一阵发麻。

忽听得冬郎道:“此事重大,坐下谈吧。”

雪瑶心中如千斤巨石坠地,方才在下首一把交椅边沿上坐了。

冬郎看她神色拘谨,作严厉口吻道:“迎娶逸飞,便能息事宁人?毕竟是小孩子,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雪瑶心中一凛,不知所措,低头不言。

慧昭与冬郎曾有商议,知他这样说来,是要试试雪瑶的品格,佯装忧虑地道:“姐夫,雪瑶是妹夫亲出,也是悦王储,可不能入赘,不然我将来终身无所依,还请姐夫高抬贵手。”

冬郎佯怒:“慧昭,你可教的好女儿!”慧昭配合做戏,掩口不言。冬郎又向雪瑶斥责道:“雪瑶,你一向是后辈之中最谨慎小心的孩子,怎么做下这种事来?负责不负责暂且不论。且说此事传扬在族中,我家逸飞该如何自处?我善王府声威又何在?”

慧昭满面忧色,向冬郎道:“姐夫,管教不严,乃是妹夫的疏忽,雪瑶做下这等不伦之事,我也情愿一同受责。至于玉昌郡主的名声,妹夫定会想办法压住风声,不让走漏的,请姐夫看在多年情分上,别让皇上知道了。”

雪瑶心中大乱,一时全没了主意。这事造成的风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怎么还有皇上的事?

凭她平日如何冰雪聪明,慌乱之下,也顾不得这言语不合情理了。

冬郎见雪瑶小脑袋越垂越低,再加一把火道:“雪瑶,若是让你自罚,你当如何处分?”

雪瑶在冬郎几番压力之下,反生出几分硬气来,立起身,抬了头道:“回禀侍君,晚辈眼下认打认罚,但日后对于逸飞的名誉和终身,晚辈仍坚持迎娶逸飞进悦王府。”

冬郎双眉一竖,斥道:“好个坚持迎娶!若还不出我一个道理来,族规中自有惩罚!你且说下去。”

雪瑶昂然道:“晚辈从不是做了事情却不承当之人,只因此事干系可大可小,端看侍君您怎么想。若您认为是小事,咱们便订下这门亲事,做个亲上加亲,皆大欢喜;若侍君认为是大事,那咱们就上殿面君,听取圣裁。但侍君可要斟酌,若是咱们现在就谈条件,我悦王府自是理亏,弥补之心不改,任侍君开口,一定照办;可若是闹到皇上那里去裁决,金口玉言一出,还有侍君您讨价的余地么?”

冬郎见她慌乱恐惧之时可以自控情绪,言语清晰,威压不屈,有几分正像是流霜年轻时的模样,心中满意。正要点破此局,忽听门外仕女报:“玉昌郡主在厅前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