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日,雪瑶常在房中和逸飞相近,竟至不出寝房,半是离别思念,半是造势之需。这招倒是将芝瑶学了个十足。

这等直接霸占男子的行径,也在祖龙禁宫的后宫之间悄悄流传,说的人和听的人无不红着脸儿跺脚道:“哎呀,羞死人了!”宫女和内监全在其中。

雪瑶这样一来,麟皇高昶就更加着急了,数次把几位皇子叫过来,令他们止息京城谣言,派人求恳贺翎悦王,重新开始清点俘虏的差事。

二月初五,各项事务已毕,雪瑶再次上殿面见麟皇高昶。

文武官员看向她的眼神有了几分变化。周族官员有些恐惧,牧族武将却有些欣赏。

雪瑶环视了一周。

最近她造势极成功,在京城上下采买,出手阔绰,就连身边宫女护卫也多有积蓄,买起东西来毫不手软。

她们在商路上不太费工夫就打听了京城店铺的情况,专门挑些心气高的夫人们的陪嫁铺子,在里面放肆采买。

祥麟用街面上的男子舆论造势,贺翎就用后宅女子舆论造势。由雪瑶带头,慧遐跟进,纵着宫女护卫们一边买东西一边向掌柜们打听,祥麟女子买不买东西,有没有俸禄,能不能时常出来玩耍。

其实贺翎女子都心知肚明,两国风物颠倒,祥麟女子自然和贺翎男子境遇差不多,都发挥得不错,抓住内宅人最痛之处,从婆媳关系问到儿女孝道,从家中侧室问到外室野花,一句句戳心得很。

人可以不去街面上,但谁能不回家?后宅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得飞快,雪瑶历来懂这个套路。

祥麟女子暂时还没学得贺翎女子的精髓,但是贺翎女子手头宽松,想买什么都只随自己,又能光明正大地攒银子做营生,这倒是可以先学起来。

想必这几天来,无论是哪位朝臣都没少在家受冷眼。

雪瑶只当不知,来觐见便是公事公办。

她朗声向麟皇道:“皇上差人来催过,我们也加紧了进程,现今两边俘虏人员均已清点和交换完毕,是以我今日来朝,便送还贵国主将,以示我方诚心。”

朝中还不知道此事的大臣一片**。

主将?哪个主将?

高致远战死,赫仁铁力还在前方征战,哪还有主将?

雪瑶转过身去,向门口一指。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门外那个身影吸住了。

在**之中,这人外穿祥麟制式的斗篷,内穿一套明显破旧却仍然很整洁的祥麟制式皮甲,从殿门外缓步进了大殿,走到了满脸惊讶的文武官员正中间。

雪瑶向旁边挪了两步,让出正中的通道,面色凝重,望着麟皇。

离得太远了!

再近一些,让朕看清一些!

麟皇高昶心中呼之欲出的一个称呼,始终是不敢叫出口,一声戎马的霸主,此刻竟然觉得自己的心一阵空落,全身微微颤抖着,竟然不自觉地抓紧了龙椅的扶手,翘首望着来人。

他身子向上抬着,像被傀儡线提上去一般,已经微微地离了座,喉头翕动,丝毫不觉得自己失态的老人,此刻不过是一个关心则乱的普通人。

进殿的武将散发垂肩,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过文武群臣的注视,始终将一枚皮质的头盔捧在手中,缓步走到了大殿中央,双膝屈起,重重跪了下来,向龙椅上的麟皇叩首,语带哽咽地道:“罪臣高致远,有辱皇命,被俘偷生,愿吾皇依国法降罪。”

麟皇高昶期待之色渐渐变为怀疑,直到听了他说的话,才颓然坐回了龙椅,似乎转眼又老了几岁。

满朝文武都惊讶地盯着本该战死的高致远之时,没人注意到麟皇的些微失态,只有翎皇身旁侍奉多年的老内监,才听到皇上口中细微的自语:“怎么是你……不是他……我皇儿呢……”

老内监也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皇上,高将军回来了。”

麟皇高昶此时才如梦方醒,勉强点点头,道:“回来就好,先回去休养,不必……坚持公务,一个月后再来上朝。”

高致远听得这一生严厉的皇上竟然丝毫没有降罪的意思,感激之情立时如海水没顶,心潮汹涌,重重叩首,泪水夺眶流出:“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见得皇上此次宽宏大量,心中感触不一,也急忙跟着高致远高喊万岁。

只有老内监知道,皇上再坐一会儿,怕是撑也撑不住了,眼见皇上无力地打了个手势,便放声高喊:“今日事毕,退朝——”

雪瑶转身刚出了殿门,只听背后无数人都在喊“皇上”,转过头去看时,一大片文武官员都挤在大殿中央,看不见上面的情状。

经此一事,麟皇大限将至了。

她并不多关心,仍然是慢慢地走出了天极殿,在内监引领之下,径自出宫。

至此,这场祥麟之行的使命,算是圆满完成,可以回贺翎去了。

//

四月底,春光已落,夏实初生,万物沉醉在甜香气氛之中。

朱雀皇城,人人都在等着,盼着,期待着胜利的消息,人人面上洋溢着安定和幸福。

听说了吗?我们的悦王从祥麟回来了!

祥麟国的皇上要停战啦!从此边关安宁啦!

五月之初,祥麟使者并没有浩浩****大举而来,而是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地赶了来,向贺翎进献了一对纯金镂雕的狮子,请求皇上赏光,大家秘密商谈。

雪瑶得了信便赶着进宫,看到均懿案头就摆着那对金狮子。

均懿、雪瑶、灵竹、裕杰都在书房,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盯在这对尺来高的金狮子上。

对于奇异器物,灵竹最在行,上下细细地看过,点头道:“麟皇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皇上预备下了怎么样的筹码,那麟皇竟然这样的国宝都送了来?”

均懿道:“且不说朕的筹码,你先说说这对金狮子。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瑞兽镂雕,不过是用金多了些,镶了些八宝奇石,这有什么稀罕处?”

灵竹道:“要实际看,才晓得妙处。”便和裕杰一人抱着一只,将这对沉重的金狮放到地面,并将均懿案头看了一遍,挑了一支细笔拿了来,小心翼翼地伸进雄狮子的镂空处,轻轻捅了捅里面的一个机括,拉着裕杰退了几步,小声道:“你们看。”

只见那金狮子如同活了一般,在地上来回跳跃打滚,并将口张开,吐出腹内同样是纯金镂雕、镶嵌宝石的绣球,在地上滴溜溜地玩耍,一会儿用脚踢,一会用头顶,一会儿含在嘴里甩着脑袋,整套动作自然娴熟,毫不滞涩,耍了许久,才将那绣球高高抛起,张大了口吞回肚中,收势坐回底座上,再也不动了。

灵竹道:“这对金狮子,是大周朝之前的七星国时传下的圣物,现今能工巧匠们拜祭的百巧大仙,那时候还是个凡人,这便是由他亲手所画图样,又耗费整整十七年心血造就而成。材料便是纯金,内部的推动轮轴,都是用世所罕见的一种黑耀金刚石制成,万年不腐不坏,互相摩擦也不会损伤,据说此物刚硬无比,是百巧大仙引动天上三昧真火,与海底的三昧阴火交替,炼化此石,做成天然的机关。这都太久远了,也尽是传说,我也不知具体是怎么做的,只是后来那书中所记,单催动雌狮,她便与膝下两只小狮玩耍;单催动这雄狮,他便是会耍一套绣球;若是用针线穿过两只狮子体内的机关一起催动,动作又有一套不同。并且两只狮子各自体内有一种矿物名为‘穹壤’,出自另一片大陆的两端,一阴一阳,各有不同,在双狮舞动之中会散发出来阴阳调和之香味,嗅之可延年益寿。”

均懿托腮道:“若不是刚才看了这东西在朕面前跳了一遭,朕还真是不敢相信竹子所说的故事是真的。”

灵竹本已停了讲,端起了茶盏,听了这话便放下,道:“上古之人,尽有今人不可理解的做法,莫以为他们就不如咱们,倒是咱们把好多东西都失传了的。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信这对狮子竟然还存于世间,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雪瑶笑道:“皇姐收下了这对金狮子,却把他们的来使晾在鸿胪寺驿,够狠。”

均懿笑着摇头道:“若不是你和逸飞在祥麟施为,麟皇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只看这狮子,便知道祥麟太子仍未还朝。但这已经是他们的内乱,和我们并无干系。我是答应了祥麟太子一些事,但与我贺翎毫无损伤。”

雪瑶和裕杰、灵竹,都不解地看着均懿。

均懿道:“这其中经过,怎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等尘埃落定,我再慢慢理清经过,才能讲个明白。但现在事情到了关键时刻,靖海将军的筹码还未至,我终是对祥麟人的承诺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