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毒自杀?

徐安心中轻笑,显然不会轻易相信这个事实。

但眼下这种情况,他无需与萧钰争辩,更无需深刻的去了解徐敬之夫妇当年的用意。

真相有时候也只是一种心理上的释怀,获悉真相,亦无法改变过去的任何事。

人活于世,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前看,前因后果固然重要,但最实际的...岂非还是未来?

他知道徐佩之肯定还会再给他一个解释,不必纠结于萧钰如何说。

顿了顿,徐安苦笑一叹:“那大宗令现在的想法是?”

萧钰冷哼:“废话!自然是要将萧无忌母子三人拉下台,复我萧氏正统!永和帝遗诏呢?交出来!”

就目前而言,崔太后虽然亲口承认了自己当年的丑事,直接证实了萧无忌兄妹并非永和帝亲子。

他们,包括萧尔康兄弟,以及其他的众多皇子,都不是正统的萧家人。

但萧钰想要真正扳倒他们,单凭崔太后“一面之词”却也仍未足够。

宫中发生了变故,皇城军入宫绞杀禁卫,守龙军揭竿而起,这一系列动作在百姓看来,可以是有人在幕后设计谋反,构陷与逼迫太后一家禅位,并杜撰出血统不纯的故事。

而若有永和帝当年的遗诏,就可以让大乾百姓更加信服。

因此,从萧钰等宗人府一党的角度来讲,拿到遗诏,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徐安想了想,刚要说些什么。

他身上并无遗诏,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封遗诏。

在海上与炎鼎云会面之时,对方倒是有所透露,徐敬之当年与炎鼎天有过交易,遗诏最初若是交到他手中的,那么很可能已经落入大燕之手。

此时,想得到这份遗诏,或许并非容易之事。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声呼喊:“遗诏在此,想要的,来找本王拿!”

话声落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便开始传来,似有大批士兵正在靠近养心宫。

守在院门口的火铳队员当即来报,刚说了两个字:“大人...”

就被徐安打断:“让他进来!”

只因单听声音,他就认出了来人。

殿门被全部打开,在一众皇城军士兵的簇拥下,萧尔沁手持一份圣旨模样的卷轴,大步走来。

殿中众人纷纷转头望去,神色各异。

“萧尔沁?你不是...你如何能来此?”

萧钰的瞳孔眯起,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情。

或许在他看来,萧尔沁是最不该出现在此之人,而且他身边居然带着皇城军...

可皇城军如今已入守龙军麾下,为何会放他进来?

这是宗人府等人难以置信的地方。

萧尔沁走到众人面前,面色严肃,将手中圣旨伸向萧钰,道:“遗诏就在这,可以给你!但要先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萧钰冷面道:“说!”

“夺回皇权之后,你们打算如何收拾眼下这个局面?”

“这不关你的事!严格来说,你并非我萧氏中人,大乾的天下与未来应该由萧氏族人说了算!”

“很好!那就让本王看看,你如何说了算!这份遗诏我会交给你,但你得当着天下人的面读出来!”

说完,萧尔沁一声冷笑,摆手喊道:“皇城军何在!召全城百姓与京都广场汇集,另外把宗人府一干人等也带去,让他们当众宣读永和帝当年之遗诏。”

“末将遵令!”

话声落地,皇城军的队伍中立马走出十人,对着萧尔沁拱手道。

而后,三两手将一众宗人府之人全数拿下。

萧钰瞳孔暴突,震惊道:“你们...你们敢造反?吾乃大宗令,守龙军之首...”

他摆出了自己的名头,但这显然无用,最终还是被皇城军给带走。

萧尔沁也不多说,回身看了徐安一眼后,也跟着离开,却始终没有理会在场任何一人。

包括皇帝与太后等人,也不知心中有何打算。

但宗人府众人在即将被带走之时,李琪却站了出来,伸手拦住萧无晟,“其他人可以走,他必须留下。”

负责拿人的一众皇城军将士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徐安,道:“徐大人的意思呢?吴相临走之前,命吾等在危急关头,只听二人指令,便是你和二殿下。”

徐安微感诧异,但转瞬又显自然,道:“由着她吧,毕竟...”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见“滋”的一声,萧无晟的心口处忽然多了一根金钗,鲜血如注涌出,双眼一张之间,怦然倒地。

就在皇城军士兵松开萧无晟的间隙,李琪毫无征兆,且极其果断地抽出头发的发钗,刺进了他的胸膛。

紧接着,便直勾勾地盯着萧无晟吐血断气,眼睛未曾眨一下,口中坚定道:“你构陷朝廷命官,致使无数边境士兵因你惨死,通敌卖国,中饱私囊之罪,自有国法论处。但你为掩饰罪行,行泄愤之举,令我李氏嫡系一脉百余人被斩,这个仇,这一刺...李琪却不得不做!”

待萧无晟断气之后,李琪已是泪眼婆娑,泣不成声,恍然坐倒在地。

她终于为家门负了仇,告慰了李氏嫡系一门的亡魂,但仇怨了结的同时,却似乎也让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乃至于失去对未来的方向,剩下的却只有哀伤...

李氏惨遭构陷而没落,罪魁祸首便是萧无晟。

这些年来,李琪忍辱负重,不惜与曹怀兴做了十年假夫妻,背负着杀父杀姐之仇和失贞,堕落教坊司的骂名,就只为了复仇,还家门一个清白。

可以说在此之前,复仇,手刃仇人就是她活着的动力和唯一目标。

如今,尘埃落定,仇恨终了,反倒让她宛如被抽空了气力一般。

徐安内心一蹙,刚要走过去扶她一下,有一个人却比她更快。

与萧尔沁刚从沧州赶来的周泉,快步走了进来,俯身握住李琪的手,道:“别哭,你还有我!往后余生,你若不弃,周泉不离。”

徐安顿时止住脚步,脸上继而浮起了一抹欣慰笑容。

这位周衙内与李二小姐本不相熟,但在徐安出使大燕那段时间里面,二人携手带领船队前往离岛海域接应,数月在船上朝夕相对之间却产生了情愫,虽心照不宣,但或许各自心中都颇有钟意,就只差这临门一脚。

此番,周衙内能自主前来安慰,也算是一种奔赴,重新让李二小姐有了新的人生追求。

李琪眼中含泪,紧紧抱住周泉,无言而泣。

当恩怨终了,你一无所有时,身边尚有一人不弃,那此人终将是你余生最值得付出的。

徐安忽有感慨,回身摆手攀上庞奇的肩膀,与之一道走向门口。

即将跨出门口时,这才微微侧头道:“御史中郎周泉,命你领衔火铳队,留守养心宫,等待二殿下归来,不得有误。”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离开养心宫的途中。

庞奇不免有些纳闷道:“大人,咱们就这么走了?宫里这摊烂事就不管了?”

徐安叹笑道:“管什么?怎么管?说到底那是他们的家事,既然大局不变,何须我们插手?皇帝的家事关乎天下社稷,但若社稷大局不变,咱们操什么心?我们都不是圣人,孰是与非...绝不是你我,或者特定的某些人可以决定。”

“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二殿下愿意回来,便是有心统领大局,他自会处理好一切。”

庞奇道:“那你不找真相了?你徐氏的真相。”

“真相?不是已经有了吗?亦或...那个真相本就不在此处。”

“大人忽然变得如此深沉,倒是让下官有些难以适应。可咱们现在去哪儿?”

“回去呀,好好睡一觉。”

“...”

三天后的清晨,徐氏老宅。

徐安早早起身,吃过早饭之后,庞奇已在正厅等候,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

一名府中侍卫忽然来报:“少主,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说是卧龙谷大先生的车驾。”

徐安似有所料一般,笑着道:“来得这么快?走,去瞧瞧。”

来到大门外。

徐安直接跳上了徐佩之的马车,庞奇则很识趣地跟在车旁。

车厢中。

徐佩之两眼微闭着,似在养神,意识到徐安上车后,先是示意车头马夫开动马车,这才说道:“你好像猜到老夫会来?”

徐安没有废话:“是。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你倒是很沉得住气,老夫以为...早在三天前你便会寻来。没曾想,你却在等老夫自己找上门。”

“废话少讲。徐敬之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是...殉情而死...”

徐安一惊,愕然道:“殉情而死?”

徐佩之点头:“没错!你若还有儿时的记忆,当知道...其实你是在扬州出生。徐氏因两国和谈失败,大哥一力承担责任下仕,被迫离开了京都。在栖身扬州的那些年,才有了你。”

“但那时的徐氏掌握着皇室的那个隐秘,受到两方势力的暗中威胁,看似平静,实则一直处于危险之中。你的母亲忧虑之下早产,生下你之后大出血,虽得医师及时救治保下一命,但却已落下了病根,万难治愈。”

“你六岁那年,徐氏族人已经大部撤离至卧龙谷,大哥为了摆脱守龙军的纠缠,便带着你开始四处躲藏,试图寻求片刻的安宁。四海为家的日子,何等凄凉?没几年,你母亲因劳累旧疾复发,郁郁而终。”

“大哥与大嫂情深义重,恩爱有加。大嫂这一去,已然夺走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唯对你割舍不下。他找来了苏喆,安排好一些事情后,便服毒自尽了。死前交代,在你年满十三之前,不让任何人接济你,以此磨炼你的秉性。”

“十三之后,你若能在逆境中保持初心不变,且品行端正,胸有湖海,那便将徐氏大权交予你手。反之,你将自生自灭。”

徐安听后,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在搞笑吗?哪有这样对待自己儿子的?他若忌惮守龙军的威胁,为何不与你们一起撤离?他口口声声说为了天下万民,最终却为了一个情字而死?这算哪门子的大义?”

徐佩之正色道:“他不能走,必须留下!永和帝驾崩之后,萧无忌身世之秘,仅有数几人知晓。守龙军想要扳倒萧无忌,就必须得到你父亲的支持和证明。他们又怎会轻易放他走?”

“再者,你父亲已经以你们一家三口的性命作为交换,换取守龙军放走徐氏三族。若他离开,徐氏必遭大难。他与守龙军达成了协议,待你成年之日起,便会站出来揭穿萧无忌的真正身份。”

“守龙军要顺利得到大哥手中的遗诏,唯有妥协!但前提就是他一家三口不可离开大乾,并时刻接受守龙军的监视。”

徐安道:“那他最后殉情而死,守龙军岂非大怒?但为何这些年却没有对徐氏动手?可别说守龙军不知道你们藏在大燕卧龙谷!”

“他们知道,但那时候的守龙军并没有能力进入大燕,只因大哥除了与守龙军有协议之外,也和大燕做了交易。且有太后崔氏在幕后力保,守龙军想动手,倒也很难。最关键的是,那份遗诏留在了大燕。大燕若亡,密诏必毁。这正中萧无忌下怀,却不是守龙军所愿。他们若还想拿着那份遗诏揭穿萧无忌的身份,就不能对大燕动武。而萧无忌若想对大燕不轨,大燕朝廷亦会公布那份遗诏。”

“这...他这是在以自身之死,保两国平静无虞?守龙军想得到密诏,就不能攻燕。萧无忌想毁去密诏,守龙军亦会阻止...而他死后,唯一能实质证明陛下身份的,就只有那份遗诏,至此再无人证。即便有,那些人的话亦不够分量,很难让人信服。”

“是的。大哥这一死,实际上既有殉情之意,也有结束纷争之想。他以为自己死后,会在萧无忌和守龙军之间制造出一个平衡点,令二者互相奈何不了,为两国臣民获得安宁。但没想到,守龙军和萧无忌的执念...都是如此之深。萧无忌想一举剿灭诸国,成不世功业,掩盖掉自己见不得光的出身。大景就是他一直想除掉的对象,因此当年他极力阻止和谈通商。”

“这倒可以理解。陛下的生父来自大景皇室,若他首先灭了大景,即便事后秘密被揭发,他也有话可说!他以大景国的覆灭,佐证自己对大乾的忠心,并掩饰自己的身份。毕竟,如果他真是大景孽种的话,理论上是不忍对大景动手的。届时,他可以极力否认。这也是为何守龙军在策反严如晖时,为什么说陛下不会轻易对大景动武的原因。但他们都想错了,陛下内心之狠辣,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甚至不惜绞杀自己生父的故国,也要掩饰自己。”

“你说对了。”

“不出意外的话,你们让炎明奚知道这个秘密,就是为了引陛下发动水师围困大燕,并全力三线开战,支走他的嫡系军团,为守龙军和张、秦二家的造反制造机会。在此之间,你们两边投注,既帮助陛下掩饰,也帮助守龙军夺权。”

“对!这件事情始终是一个隐患,处理不好,会祸及天下万千百姓,必须做个了断。既然无法避免战乱,那一次就够了。天下若是大统,则百姓会迎来一段很长时间的安宁。景、奉两国覆灭,大乾想要稳固新打下的疆土,并非一两日之功。而大燕...会在合适的时机并入大乾作为属国,则四国合并,止戈可待。剩下一个漠北蛮夷,有燕云两处要塞在,他们倒是不足为虑。”

“那...遗诏呢?”

徐佩之没有正面回应,转而道:“有人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