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姑获奴如同蜘蛛一般, 悄无声息地趴在悬窗上仿佛与建筑融为一体。

云雾散尽之后,逐渐浮现出来。

宴厌顿时惊得清醒了几分,朝一旁道, “捂住耳朵。”

下一刻, 悬挂在腰上的铃铛**了一下, 沉闷的锒铛声将邪物震在原地——

片刻后又似乎惊醒了它们,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那些原本隐匿匍匐的阴影,在短暂的静默之后, 如退潮黑水般迅速褪去。

宴厌蹙眉,下意识要追。

辰虚拦住她, “引魂铃只能对付有灵智的邪祟。”

姑获奴凭本能行事, 没有魂魄记忆。

是出生于无端火海里的低级魔物, 斩断手脚之后还能爬行数个时辰,被斩断的碎肉又能长出新的肢体。

某种程度说,的确很适合当做口食。

宴厌迟疑地看了辰虚一眼,“我听说,北域里不常见这种魔物。”

辰虚:“嗯。”

宴厌:“那你为什么这么镇定?”

……

在宴厌问询又诧异的眼神中, 辰虚清了清嗓子, “我害怕。”

似乎是为了配合句话的真实性,那只原本挡在宴厌身前的胳膊顿了一下, 拉住了她的衣角。

宴厌:……?!

也不知道杜芷和杜芒那边什么情况,宴厌起身打算告辞,伸手推开木门时便发现了些异常。

姑获奴无法自行思考,也不会无故穿越结界。

如这般成群结队出现,定然是受人支配。

天香楼楼层极高, 本就十分隔音, 先前在房中还不觉得怎么。

眼下门窗全开, 四周仍然如死般寂静一片。

宴厌左手轻轻搭在门上,右手摸向铃铛。

原本已经踏出房门的脚往回退了一步,后背随之际撞进了一个微微温热的怀中。

辰虚的声音响在她头顶,“小心。”

“你待在房间里别出来。”

宴厌稍顿,在眼角的余光之中,看到了一团白色长袍瘪瘪地堆在长廊尽头。

依稀辨别得出是人形。

她感觉不太好,正当打算过去一探究竟时,又被一把捞回了房中。

宴厌回头:?

辰虚,“一个人待在房间,很可怕。”

宴厌:……

那你倒是摆出一个被吓到了的表情啊。

她不知道怜香惜玉这个词用在此处比较合适,还是色令智昏比较合适。

总之,当她再一次走出门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拖油瓶”。

并且在拖油瓶的眼神示意下,她放弃了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虽是如此,在下楼时,她还是有些挂心。

瞥了一眼正挽着自己手的辰虚,她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种不大好的感觉从何而来。

“墙角的那一堆衣服,是不是和你穿得很像?”

辰虚:“哦,是吗,我没有注意。”

宴厌:……

整个天香楼从第五层道第一层都死寂一片。

满地杯盏,水果,和零落第一的衣裳布料,不见一个活物。

天香楼之外,街还是那条街,无端火海中翻涌不息的火舌,将半边天都烧得很红,交错纵横的巷道无一悬盏,自灯火煌煌。

对面皮相店门面大开,甚至牛头人的独轮车都还停在原地。

徒留满街的空旷寂寥。

却仍然空无一人。

这绝对是一个很不正常的情况,甚至很难解释。

哪怕平日里住在这小街巷中的邪祟,修为称不上多高,但数量众多。

不至于在同一时间全部制服,连惨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她在天香楼中睡了一会儿,铃铛上还是留着一层薄薄的寒意,消退得并不明显。

所以时间应该不太长。

宴厌蹙眉,她朝街角那家书店走去,那是先前她和杜芷分开的地方。

果然同样空空如也。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一看,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脏话。

方才一直口中说着害怕,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辰虚,也不见了。

长鸿弓瞬间在手中化形。

“辰虚!”

宴厌高声喊了一句,无人应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难以自抑地想,这条街莫非会吃人?

热风自无端火海吹拂而来,几乎撩得人凭空生出躁意,甚至吹得铃铛都暖了起来。

宴厌刚走两步,就闻见了血味。

这种带着类似铁锈的气味的风,在鬼界中很常见。

就好像流淌在火海里的不是浓稠的岩浆,而是鲜血。

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当真从无端火海中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背影,那只握剑的手正淅淅沥沥地滴着血,经由手肘手腕,最终由剑尖滴下,又瞬间被火舌舔舐干净。

一只姑获奴此时从暗处爬了出来,四手四脚匍匐在地,像一只巨大的肉蜘蛛。

在这阵混杂着血味的风里,它站了起来。

宴厌横臂,弓弦张紧,一只燃着锋芒的火羽搭在其上。

“你是谁?他们呢?”

原本蜷缩的身体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拉长,暗哑的声音被风吹散,飘进宴厌耳朵里。

“好久不见,小凤凰。”

宴厌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你认识我?你是谁?”

黑影抬手隔空拨了一下,一缕风吹动宴厌腰间的铃铛。

“三殿下。”

宴厌当即反应过来,她其实并不需要问这个问题。

一来对方说了她未必信,二来,引魂铃可追本溯源,一摇便知。

可对方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决然不可能仅仅为了自报家门这么简单。

这样一想,她反倒是不着急摇铃了。

“本尊并未见过你,也非你口中的三殿下。”宴厌凤眸微敛,“方才与我同行的人,你将他弄去哪里了。”

“放心,见殿下不易,不过是个小小的珍珑局不必惊慌。”

没有惊慌的宴厌丝毫没客气,拉弓的食指一松,缭绕着凤息的箭“咄”的一声破空飞了出去。

珍珑局脱胎于幻境,而非幻境。其玄妙之处在于它将“幻”字略去了,无限接近于一个境。

寻常幻术只是将人引入一处法力编织的情景之中。

旁观者眼中,幻境之人迷迷糊糊,如坠大梦,神志不可自控。

而珍珑局是将人直接从现世剥离,另外造一处空间,境中事物皆为实相。

她只在文书上看过。

说佛子避世,捏花造境,名为珍珑。

所以在黑影说出“小小的珍珑局”这等嚣张之语后,她直接出了手。

若是当真有如此大乘修为,又何来“见殿下不易”之说,恐怕整个鬼界都被统一了。

玄火横张数丈,自第三道天劫过后,宴厌还是第一次如此使用法术。

一股久违的,来自上古洪荒时期的力量在她血脉中苏醒。

凤吟清啸于天,所至之处掀起凛然罡风,将一切卷为齑粉。

箭羽刚触及黑影,便化为一蓬黑灰。

紧接着,夹杂着叹息声在另一个方位响起,一只姑获奴不知什么时候倒挂在檐角之上,显得诡异又滑稽。

“三殿下的脾气,还是这般暴躁。”

“关你屁事。”

宴厌手指轻抬,弓弦之上多了三根箭羽,凤瞳中撩出猎猎玄火,眉角发烧兀自飞燃。

利箭离弦,凤吟九天清啸激起阵阵回音。

直接连姑获奴带檐角被击得粉碎,另外两只箭羽将暗处两只潜伏的姑获钉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可爱。”那欠揍的声音顿了一下,竟带着些遗憾道,“要不是怕你射箭把自己毛拔秃了,真想陪你再玩儿一会儿。”

宴厌嗤笑了一声,话未出口,听见地底稍稍震动,窸窣声音如潮水涌来,黑压压一片,数不尽的姑获奴从无端火海中爬了上来,掀起呛人的黑风。

那道声音在风中显得忽远忽近。

“三殿下,这个珍珑局是本尊特地为你设的,可别浪费了。”

宴厌不懂为什么这人非得喊她凤三殿下,也不懂他口中的“别浪费”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半数姑获奴自碎成黑灰,黑灰凝成剑意直冲宴厌而来,又在接近的瞬间分裂成数道黑雾,百炼钢成绕指柔,分别缠绕上宴厌的手脚。

宴厌嗓子中当即涌出一点腥甜,被缠上时骤然沉下的威压,让宴厌几乎要相信他先前说的“小小珍珑棋局”并非大放厥词。

好在那股力量并未持续多久,如潮水涨退,刚触及峰值便逐渐消弱。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

就好像……大妖大魔被镇压,受制于天罚,将出世而未出世的样子。

大妖被镇压……

宴厌脱口而出,“烛龙,九头厌?”

那个声音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看来殿下……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罡风还是珍珑局的效力,此时铃铛上已经全然没有寒霜冷意。

那道声音带着几分蛊惑,响在宴厌耳边,“殿下就不好奇吗。”

“本殿下要做什么,轮得上你这种邪祟置喙?”

宴厌冷笑一声,周身玄火猎猎窜高数丈,不断燃烧着那些黑雾,数不尽的姑获奴一波接一波地碎成黑粉,如同献祭一般扑入,黑雾玄火此消彼长。

让宴厌忍不住有些心惊。

被压制尚且如此强悍,若全盛时又当如何。

“不如让本尊来帮帮殿下。”

风猛然刚烈数倍,缠绕着她右手的那一缕黑雾忽然发力,控制着她的手往引魂铃上摸去。

随之珍珑局因灵力波动而开始震**不安,粗糙的锒铛声刚刚响起又被反复压制下去。

在间断的画面中,宴厌隐约又看到了那一个提着染血之刃的背影,无端火海之中忽然跃出九首巨龙,张口喷出浓浓黑雾,贪婪舔舐这蜿蜒一路的鲜血。

幻境凝结复又碎裂。

宴厌浑身的玄火全盛,凤息由金光烧成炽白,体内来自上古的战意沸腾不息,如破晓之晨光。

在两厢对峙之下,黑影缓缓开口,“辰虚控制引魂铃,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在瞒着你什么?殿下何必如此固执,你本就为此而来,又何必白费力气与我相抗。”

宴厌猛然睁眼,怒张玄火撕开黑雾,冲天而起。

她带着凤鸣清啸的回音,一字一句道,“祟物,焉敢同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雾被撕开,复又聚拢。无端火海翻腾起巨大火舌,携带起万钧威压,宴厌瞬间喷出一口鲜血。

那道声音讽刺道:“哈哈哈哈哈,殿下,你到底是嫌我手脏,还是在害怕什么。珍珑局困不了辰虚多久,我劝你……”

一阵飞雪横扫而来,黑雾疾退数丈。

宴厌踉跄一步,倒入一个带着凉意的怀中。

看得出辰虚现在心情十分不佳,飞霜如寒刃,百丈之内摧枯拉朽。

在鹅毛般纷飞的雪花中,宴厌视线模糊了一瞬,但还是看到了那奇怪的一幕——

那些削铁如泥的寒刃,在黑影周围凝滞不前,始终无法靠近一分。

甚至连碎雪都飘不到他身上。

那人寄生在姑获鸟中,面目黢黑一团,应当根本看不清神情才对。

但宴厌分明看到他诡异地笑了一下,八只触手拨开黑雾,对着辰虚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

哪怕宴厌事先预料过万千种情形。

但她在看明白那个口型的时候,仍然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口型一张一合,是两个字。

“吾儿。”

作者有话说:

项目部忽然在国庆节前多了很多事,每天被埋在加班里面,天意让我不能全勤唉。

补偿大家,这章留言全部都有红包哦~久等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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