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厌被李青燃忽然扯得一愣, 往旁边退了几步,看着去而复返的李青燃解释道:“咳咳,我……我没想出去, 我只是想放一个追踪符……”

七月半鬼门大开, 神明禁行, 这是三界自治的时候留下的规矩。

外头乌泱泱一片幽冥邪气,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发现,若她的凤息烧不尽恶鬼, 则会被恶鬼反噬。

她又没疯。

但看着李青燃这副样子,显然是以为她有点疯。

李青燃难得冷着脸, 没说话。

见这个解释不奏效, 宴厌只得正色道:“我看到杜芷了。”

李青燃侧身道:“又如何?”

“司命与我关系很好, 杜芷是……”

宴厌没有继续说下去,李青燃当然知道杜芷是司命的同族兄弟,于是换了种说法。

“司命在天阙上十分照顾我,我也没什么可以帮着他的,若是能借此捎带几句话也好……”

李青燃没搭理她。

在这片刻的静默之中, 宴厌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这个举动是不是有些许冒失。

李青燃忽然转身, 在桌案上点了一只线香,然后垂眸道:“真的想去?”

宴厌:“?”

她心动了。

李青燃温温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手。”

宴厌不明所以地将手递了过去。

那只线香静静地燃着,淡青色的烟气在两手相交的瞬间倏然变浓。

“放松。”

宴厌不明所以,却在下一秒心口一紧,全身发烫。

炙热的凤息不受控制地朝着李青燃的掌心涌了过去,气势汹汹如百川倒灌。

她能感受到李青燃凌冽的气息在凤息涌入的那一刻本能地抗衡, 甚至泛起了一瞬杀意, 又被强行摁了回去。

宴厌手指微缩, 感受着自己的气息**,流经李青燃所有的灵脉命门,最终汇通在心口之上。

凤息触抚过李青燃心口,在他胸前那一道横贯的疤痕,似乎比在梦境之中看到的还要更深,更长一些。

李青燃的仙辉偏冷,而她的凤息炽烈,两者并不十分相容。

即便李青燃压制住了反扑,宴厌还是能偶尔感觉到两股灵力相互纠缠抵触时的异动。

像是灵脉之上被蒙上了一层细网,有人在那一头时不时地轻轻扯一下,带起一些微妙的酥痒。

这种方法叫做洗灵,能暂时更改一方的灵识属相。

她在书上看到过,但并未尝试过。

这种感觉并不痛苦,但是很奇怪……她几乎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李青燃脉搏和心跳融入她的凤息之中。

刹那间,清霜消融,细雪化春风。

与此同时,她的凤息中的阳烈消退,带上了一点清寒,在线香的掩盖下,很好的隐入了丰都的夜中。

早知道是要这样……

那她其实……倒也没有这么着急地想去……

丰都街上的风,连风啸都似鬼哭狼嚎。

带着来自鬼界的冰冷,有些呛人。

宴厌的眼睫轻轻眨了一下,李青燃的声音便响在她的心尖上,“改主意了?”

两人掌心交握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宴厌搓了搓手臂,硬着头皮道:“没有。”

他们掩去气息行走在各色邪祟之中。

有的端着自己的脑袋,有的半截身子在地上拖着,有的背影窈窕但没有脸。

不时有无聊的小鬼,掰着某家的窗户往里看,听见小孩的哭声便兴奋得手舞足蹈。

群鬼们毫无目地流窜在大街小巷,尽情的呼吸着凡间的空气。

你推我挤,像极了凡间赶集的样子,偶尔穿插着几句抱怨。

“这谁的眼珠子?!”

“谁的肠子不能收着点啊,绊到我了!”

……

明明应当阴森恐怖的氛围,却洋溢着一种诡异的愉悦。

忽然,一只横空出现的断臂拦住了宴厌的去路。

半张脸纸片似的脸,贴着宴厌的脚,一边嗅着鼻子,从地下探了上来。

宴厌屏住呼吸,几乎瞬间惊出了一阵冷汗。

难道被发现了?李青燃这么不靠谱?

宴厌不敢轻易动用神识,只得用眼神质问了一下,却看见那张纸片上血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幽幽问道:“兄弟,你这张皮哪里买的,是陈二爷家的新款?”

宴厌下意识摸了摸脸,恍然自己与李青燃这幅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样貌,在这群邪祟之中,的确有些异类。

她不敢乱说话,便冷着脸点了一头。

那张纸片人又慢慢缩了回去……

在宴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它又猛地窜了上来,大喘气地问道:“多少灵石一张?”

宴厌:……

随便比划了个二字。

“哦。”那张脸又缩了下去。

缩到一半……

又窜了上来。

这一回却是朝李青燃贴了上去,漫不经心地语气中带了一丝兴奋娇媚,“朋友,双修吗?”

说完伸手就要去扒李青燃的衣领。

看着李青燃的脸色,宴厌真心觉得,这人死得不冤枉。

李青燃瞥过来一眼,没有应答,手中独行剑轻轻磕碰了一下,倏地一声,那张纸片人瞬间被钉在了十丈外的柱子上,冰霜眨眼爬结了他全身。

好在今晚上胳膊脑袋遍地是,这些动静倒也并不起眼。

大多数成为厉鬼邪祟的,生前都死于非命。

所以死后的形象不太好看,比如方才那只扁扁的,大约就是生前什么碾过。

有些讲究的邪祟,就乐意借张皮盖盖。

不过有一事她有些好奇,她怎么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张皮的?

自己就不能天生长这样吗?

宴厌戳了戳李青燃,指着自己问道:“方才她说我这是新款,难不成我还有几样旧款?陈二爷又是谁?”

李青燃回道:“陈况,前破军星君。”

这么一说,小凤凰就想起这么一号人物了。

若将天阙之中的仙官,按照可能出事的概率排个顺序,七杀、破军、贪狼这三位星君绝对包揽前三。

破军星君陈况主战戮祸福,是杀星,不但累负尘缘,自己也是个暴脾气,当年的他便是盛怒之下直接从九重天踏进了鬼界。

和许多抱憾而堕的仙者不同。

他在仙界时早就觉得天规束手束脚,堕入鬼界之后基本上等于圆了夙愿。

不但混了个魔头的名号,更是开创了一番事业。

先是编排了一番上仙界,而后还依照天阙上的各仙官的模样捏了许多皮相。

鬼界邪魔大多和仙官有私怨,这份卖皮囊的生意听说好得不得了。

“不过我去天阙上的时候,陈况都已经堕天了几千年了……”小凤凰说了一半便反应过来,那捏的不是自己,大约是凤三殿下的皮相。

难怪李青燃此刻的脸色,不大好看。

连带着宴厌的神情也沉了一点下来,眼眸不自觉地垂着。

过了片刻,李青燃忽然抱着剑,挡在了她面前,“还在想司命?”

宴厌:“?”

“司命?……哦哦,杜芷人呢?”

街上小鬼本来就多,每个人脑袋上还顶着一盏鬼火,望过去绿幽幽的茫茫一片。

经过方才那么一闹腾,哪里还有半点杜芷的影子。

李青燃下巴一台,指了指东南方向。

杜芷姓杜,水缚灵也姓杜,丰州城里还有个姓杜的老头,总不至于全都是巧合吧。

先前听店小二说杜家只剩一个独居的老头,宴厌下意识便以为是个落魄的老叟,待她走到东南城边时,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整个东南城郊只有一座古宅,玄匾金字上书杜氏二字,高高悬挂在府门正中。府门只燃着两盏灯,左右并无家丁门童。

想来店小二说的不错,杜府的确人丁落寞了。

但绝不代表杜氏玄术落寞。

东南角是丰都煞气最重的地方,曾经尸骨累累的京观之地,杜宅敢镇在此处,只剩一人也不搬不挪,绝非等闲之辈。

大门下悬着的那两盏驱魔灯,在百鬼夜行之际也燃得稳稳当当,就连杜芷也只站在三丈开外,眯着眼睛,静静看着。

察觉到身后有人,杜芷转身瞧了一眼。

杜芷与司命的背影很相似,但容貌气质十分不同。

司命气质儒雅,杜芷虽也是一副书生模样,但眉眼更为刚毅些。

杜芷稍微皱着眉:“二位,换个地方闹吧。”

宴厌恍然,杜芷大约也是将他们视作了两只披着皮相的小鬼了。

她回道:“我们来这里是有事,不过先来后到,你先。”

那盏驱魔灯晃得杜芷眼睛有点花,他索性完全转过身来,看着二人奇怪道:“这灯对你们没有影响?”

宴厌心下道了一声糟糕,忘记这码事儿了,还在想着借口呢,便听见李青燃开了口:“修为到了,自然影响得少。”

杜芷沉默了一下,忽然做了一个揖,“那劳烦二位可否帮个忙。”

方才看了那么多群魔乱舞的场面,宴厌忽然心有宽慰,从天阙下去的邪魔,果然还是要板正有礼些。到时候可以和司命说,放心,他家兄弟在鬼界也十分得体,并没有变得一副奇奇怪怪的样子。

于是宴厌颇为和善地回道:“都是兄弟,莫要客气,你讲来听听。”

杜芷:“可否代我去看一眼里头的人。”

宴厌:“好说,本来我们也是要去的,杜……公子,可有什么话要带一句。”

杜芷身形一紧,“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宴厌:……

指了指头顶上那么大的一块杜府的牌匾。

试探了一句,“难不成公子不是杜家人?”

杜芷眉目拧得更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出言道:“早就不是了。二位若见到了里头的故人,请劳烦带一声歉意吧。”

“不是我好听人事……只是带人道歉本有敷衍之嫌,公子方便将所歉之事讲一讲?”

杜芷摇头,“他知道的,这盏灯亮着就是不愿意我再踏入杜府……”杜芷一顿,浑身忽然起了煞气,蹙眉道:“你们到底是谁?”

宴厌一惊,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忽然间天旋地转,李青燃的脸在自己眼前陡然放大。

她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便回到了客栈里,抬眸的瞬间,刚巧看见桌案上的支线香最后一抹香灰碎在了风里。

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地上的结界重新亮起。

李青燃在她极近的地方,那只线香的余韵还未完全消散,在香气的作用下,之前那种灵识相接的细碎纠缠之感,又重新躁动了起来。

宴厌有些愣怔,“只能一炷香吗?”

李青燃:“嗯?”

宴厌看着二人手指交握处,青色和金色的两道灵力分分合合,“这掩盖气息之法,只能一柱香吗?”

李青燃的表情瞬间有些微妙,顿了顿,“……和香没有关系,子时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笑容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