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般眼光不自觉落到了李青燃身上。

现在这么一看, 那个仙人当真和李青燃有几分相似。

难怪自己从一开始就有点怕他。

旁边的小桃花精半掩在戚般身后,她穿得粉嫩又白净,像个桃花丸子。

眉眼之间的神态与挂在子规堂里的那副画像有些相似。

小粉丸子说话声音软软糯糯的, 探出了一个头, “我叫方清清。”

方家清字辈是家主那一辈, 这种传统仙门对辈分看得极重,怎么会允许一个小妖取清字辈的名字?

小凤凰蹲下身,用凤羽捏了个小风车递了过去, “我叫宴厌,你多大啦。”

方清清两手捧着小风车, 她走路走得不是很稳, 一晃动凤羽便华光流溢极为好看。

“姐姐, 清清三百岁啦。”

戚般在一旁更正道:“清清,你已经五百岁啦。”

五百岁修得人形的桃花精,无论怎样也不该是这幅模样。

桃花精多活跃于开春时节,少男少女常将红绳绑在桃树上用以求取姻缘。

时间一长,桃树吸收了供养便成了精怪。

其香气结成的幻术可以让自己看到潜意识中的欲求之事。

因此也常有心术不正的妖怪, 专门猎桃花妖置于洞府, 用来助兴。

换而言之,这类妖灵要么就成不了精, 一旦成精,便极精通人性又重欲。

似乎是看出了小凤凰的疑惑,戚般小声解释道:“清清是以前被人猎来方家,交换丹药的药材。”

那时候时常有人来方家求药,不少人是用天材地宝, 稀世药材以物换物。

这支桃枝混在一堆仙草中并不起眼, 一时用不到便被暂时养在落英院的山坡上。

落英坡灵气充沛, 即便隆冬也不落雪。

这一支桃花插下去,不出几年便长出了一大片桃花林。

后来方清衍无意路过这一带,发现这某桃枝竟然光靠着这一片土地就生出了灵性。

本来生出灵性的药材药力会增百倍有余,但方清衍不知怎么了,一直留着没有剪,反倒是嘱咐弟子们好好照料。

直至五百年前,小桃花终于化出人形的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

这只小桃花的眉目,和方清衍的亲妹妹方清清十分相似。

其实后来也有人猜测,桃枝被埋进土里的时候就已经被炼成了某种丹药。

等到再长出来时便和泥塑一样,能按照人的心意长成牵挂之人的模样。

方清衍对这个说法从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过。

只是有一点不尽如人意。

从方家流传下来的一些记载当中,方清清自幼机敏伶俐,十三岁悟得剑意。

剑意生灵,蹁跹若蝶,轻盈灵动。

将法器养出灵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哪怕出灵,也秉性各异。

主人修为越高,法器相应就会越强。

甚至有些刀剑之灵嗜血千年,秉性过于霸道,还会出现反噬主人的现象。

在天阙中有几位武神堕魔,就和这个有关。

故无论三界,尚武之人皆以能掌控化灵之器为荣。

方清清十三岁剑意化灵,其天赋说一句世间罕见也毫不夸张。

不过颇为可惜的是方清清并未一生钻研剑道。

她与当时的太湖水君谢长安相识相恋。

后来谢长安堕魔后没有扛过天罚,殁于天雷之中,方清清的去向也鲜少记载。

其实都是几千年前的旧事了,凡人都换了好几茬。

早已经没有人在意当年谢长安是为何堕魔,承受天雷时又是何种景象,甚至连方家后人也不再纠结方清清的去向。

人们都衷心地为小桃花的出现高兴,那些孰是孰非的旧事早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不过是觉得,自家家主在几千年的岁月之中,真的独行了太久了。

方清衍广济世人,乐善好施。

研习丹药时常常一闭关就是好几年。

上门求药者,只要心性纯良不沾恶业的,不论是妖,是修者还是凡人他都尽力相助。

大家都说半步飞升,到底何时迈出这半步谁也说不准。

以至于人们会生出些私心。

方清衍要是留在方家更久些,别飞升就好了。

现在好了。

小桃花的出现,或许能让这位大能多留恋些凡间。

即便是小桃花一直懵懵懂懂,与族谱故事中记载的“机敏伶俐”“极赋天赋”丝毫不沾边。

但凭借着这张与方清衍三分相似的脸,大家也乐意叫她方小姐,将她捧在手心上。

小凤凰好奇地朝戚般问了一句,“那你又是如何与方清清认得的?”

毕竟一个是灵虎,一个是桃花妖,一个住在东迦山一个住在长陵城。

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戚般道:“方家主经常去东迦山,有段时间还带着清清一起去,这才认得的。”

小凤凰有些吃惊:“他亲自去东迦山?”

东迦山离此地并不算近,往来也要好几个月。

即便是东迦山上长有许多仙草灵芝,方请衍身为方家家主对于这些事,也不必亲力亲为。

戚般点点头,“方家主去东迦山,问尊者解惑。”

既然是经常去,那说明惑并未解除。

古往今来的传说中,凡人有带着目的求见仙者,向来是求不到的。

反倒是无心勿入仙山者,常能窥见仙缘。

这种故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体现了修仙路上许多玄而又玄的机缘。

这些机缘不可以常理论之。

譬如有人钻研天下刀法,取众家之长不能入道,有人挥刀断叶便堪破了道心。

在这一路上,总角闻道,白首无成者众多。

不一样的是,方清衍在第一次上东迦山时,便得见了尊者。

那时戚般刚能化出人形,但是维持得并不好,所以它还是以虎的形态趴在尊者脚下。

远远地便看见一仙风道骨的长者,携着一粉粉嫩嫩的幼童破雾前来。

尊者是很少在凡人面前现身的,但戚般能看出来,他们两个不是普通的凡人。

方清衍与尊者聊的东西又隐晦又玄妙,戚般并不能听太懂,刚听了几句便打起了瞌睡。

直到自己的尾巴被揪住,它才有些生气地醒来。

他一抬眸,便看到自己的尾巴被一只粉嫩团子两只手抓在手里。

它将尾巴一甩,给小团子带了个踉跄,又在她即将摔翻之际,一勾卷了回来。

或许是小粉团子也听不懂他们的说话,才来找自己玩的。

玩了一会儿,戚般的睡意醒了大半,便依稀听到了几句尊者与方清衍之间的谈话。

不知是因论道起了争执,还是谈论往事有了不同的看法。

总之尊者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但那一天难得地说了些重话。

戚般用尾巴挡住小团子的眼睛和耳朵,自己偷偷朝这边看了几眼。

一般凡人得见仙人,神态都是谦卑有礼,带着笑意的。

但方清衍敛着眉,压抑着极淡的难过和不甘。

“学生本就是替众生不平而改修的丹道,禀的是同乐同修的道心。”

尊者不再回答,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他并不常来这里,即便来了他也不会见你。”

然后拂袖而去。

后来一些年,方清衍还来过几次,尊者却避而不见了。

那年的事情已经过了许久,戚般回想起来有些吃力。

小凤凰也听得迷迷糊糊,“这么说,方清衍不是去找尊者的?”

那他是去找谁?

不等戚般回答,方清清探出脑袋奶声奶气道:“仙人,哥哥说是去山上找仙人。”

戚般点点头,可是东迦山除了尊者以外没有别的仙人。

只有一位上神每隔三五年去一趟。

“那位仙人冷冰冰的,浑身冒着冷气,尊者每次见到他都称他作帝君。”

小凤凰:……

小凤凰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落到李青燃身上,李青燃不置可否。

每年不管是凡尘还是仙界,帝君的追慕瞻仰者浩瀚如烟,数不胜数。

方清衍要求见帝君没什么稀奇的。

帝君没见他,更没有什么稀奇的。

这一头呆虎一朵呆花在这里守了大半个时辰,就是为了约他们明日一道去逛灯市,小凤凰随口应了下来。

可最终还是没去成。

落英院的布局和北方不似,有着当地特有的风情。

每扇窗和门开的位置都非常讲究。

要么能窥见中庭的假山流水,要么能望见远处的桃花林。

小凤凰住的这一间紧挨着戚般。

她进门的时候木窗开了一条缝隙,案台上落满了从不远处桃花林飘进来的粉色花瓣。

桌上温着茶,案台上摆著书,房中竟然还贴心地摆放了几样花灯,以供游玩时使用。

丝毫看不出是间临时供人歇息的客房。

其实玄门之人虽说还是人身,但也不太需要像普通凡人一般每日歇息饮食,更何况是小凤凰。

但她翻著书,没翻几页居然真起了倦意。

仙者因无求而无梦。

可这一回,她不但睡着了,还做了梦。

不但做了梦,还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大不敬之梦。

梦中,她在一棵树冠通天的巨大桃树之下。

四周弥漫着桃花香气,香味过于浓郁而让她产生了莫名的燥热。

她下意识想抵抗,便在心念一出的瞬间,凤息乍起。

在梦中,她的灵力要强上很多。

狂澜随凤息拔地而起,将尚未落地的桃花花瓣全数点燃,在地上落成了一片零星火海。

整个地面都玄火中隐隐震颤。

然后有人在风中极轻的笑了一声。

“别这么用力,小心把灵境震坏了。”

“震坏了,他们可就出不来了。”

什么?

谁们出不来了?

小凤凰迷糊地挣开眼睛,透过火海和花瓣看向尽头。

一面薄如蝉翼的水幕之后,似有人影走动。

玄火撩得水幕波纹连连,不断**漾开来的水纹干扰了视线,看不清里头的样子。

水幕正在随着大地的征震颤产生波纹,仿佛下一秒就要溃散开来。

小凤凰手指微动,将玄火收敛下来。

“你是谁?”

她朝着虚无问道。

在凤息敛下的瞬间,漫天桃花毫无美感地重重砸下,花瓣极轻,砸不痛人,只能激出大片大片的粉雾。

眼及之处均为落英。

在数不尽的粉色花瓣中,那个声音呢喃着回答。

“我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你啊。”

小凤凰愣怔的一瞬间被桃花气息包裹住。

一种忽如其来浓烈的燥热在她四肢百骸中翻滚沸腾。

皮肤上泛起一层薄红,从脖颈之处爬上她的耳根。

“桃花妖?”

小凤凰几乎被气出了笑,这只桃花妖可能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桃花妖没什么攻击性,但喜欢捉弄人。

勾起人内心的本欲,以人的欲念为食。

常和某些精怪邪魔一起共生,可以说是可取所需。

神仙一般寡欲。

若是碰到别的仙官,这只桃花妖现在已经把自己搭上了。

但是凤族天生神格,六根未褪。

说是寡欲,也只是比寻常生灵寡一点,在天界多少算得上有些脾气的。

小凤凰想要敛下凤息时已经有点晚了。

一种朦胧的醉意随着花香在灵台淌开。

玄火带起的热浪排山倒海而来,又加剧了这种醉意。

凤族惯来喜热厌寒,但她此刻却在炙热中有些手脚发软。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能醒。

就像是冬日里的懒觉一般,明明一掀被子就能起床,但又因为刹那的贪婪和侥幸而迟迟弥留在醉意之中。

她指尖微蜷,在意识完全消沉前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耳边开始响起一些不真切的笑声,和听不清楚又暧昧的低语。

坠落的桃花花瓣抚过她的皮肤,如同若有若无的触摸,带着微痒。

汗水流过她微微发烫的额角,精致的下颌,又从侧颈流至衣领之中,黏腻难受,她忍不住将衣领扯开了些。

她在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一阵冷雾席卷而来。

霜雪带着威压,不由分说地将四周扰人的花瓣,粉雾,玄火的灰烬都压了下去。

仿若万物冰封,天地一瞬寂静。

那片白色衣角闪过她的眼前,带起一阵雪沫和凉风。

她下意识伸手,被人接住。

她意识并不清醒,只是隐约觉得随着那人贴近,似乎更凉快了些。

一只冰凉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她满足了哼唧了一声,朝手的方向蹭了蹭。

明明是安抚的动作,在这微妙的一刻忽然就带有些暧昧不清的意味。

手的主人僵了一下,离远了一点。

“等等……”

“先别走……”

她下意识呢喃了一句,说的不清不楚,也没有听见回应。

于是她忽然有了些莫名的委屈。

迷糊中的人手劲总是特别大,她胡乱抓了一把,猛地一拽,不但将人拽近还微仰着脸贴了上去。

细雪透过她的嘴唇,流至全身灵脉。

带起一阵令人愉悦的酥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