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晓鲲才没有段向屿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他满心想的都是别的事。

趁单晓敏不在的功夫,他用段向屿的手机号完成实名认证,接着给高菁菁发一条打招呼的信息过去。

“饵料下了,等鱼咬钩。”

庞晓鲲舒一口气,满心欢喜地继续吃。

段向屿回神,不解地看着他:

“你找高菁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周穗是她表姐,她得给钱啊,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她不给,也得找个能管事的家长吧!”

段向屿明白过来,无奈叹气:

“你工作不忙的话,就去谈个恋爱,别跟这事较劲,现在已经不需要家属签字了。”

“不行!”

庞晓鲲一想起那袋子钱就肉痛,抓着心口,振振有词道:

“这钱是我妈替你妈保管,将来留着给你娶媳妇的,它从我手里溜走算什么事啊!”

“那就当我娶媳妇用了,我又不会结婚。”

段向屿一脸淡然,再三叮嘱庞晓鲲说:

“别多事,到此为止。”

庞晓鲲还想再说点什么,恰巧单晓敏下楼来,他又收住声。

“什么都不缺,多谢段医生,庞老师。”

单晓敏认真给两人道谢。

庞晓鲲笑着摆手:

“你安心住,这里治安很好,对面就是公安分局,其他事等明天我妈来了再说。好好干,前途无量。”

庞晓鲲还真不在意这店赚多少钱,要不是门头是自家的,折腾这点流水都不够付房租的,可惜他妈就是老顽固,不允许他把店兑出去,勒令他每天都来,不然就闹着要犯心脏病。

夜色已经晚了,学校周围的小店九点已经全数关张,门外门头的霓虹灯光闪成一片。

庞晓鲲烟瘾犯了,摸出烟来在门口猛吸。

段向屿闻不得烟味,等在车尾处,准备等烟味散尽。

没过多久,文具店的门再次打开,单晓敏出来。

“段医生,我有话跟您说。”

单晓敏靠近一些,悄声说:

“周老师的手术费,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用极端的方式。就是可能还得慢一些,但我会还。”

段向屿有些惊诧于她的机敏,但还是下意识否认: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单晓敏指一下正在车头前抽烟的庞晓鲲,低声说:

“我在医院里见过他打听周老师的住院号,我跟踪他来着,我亲眼看到他往周老师的账户里存钱。本来就是想知道将来还钱给谁,刚才听到你们的对话才知道是你...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但他声音太大了。”

再否认下去好像也没有用,段向屿轻笑一声,看着单晓敏说:

“我和周穗的事很复杂,我不打算跟你分享,也不打算让你背负这个责任。不过如果你能替我保密的话,今天的事我也会保密。”

单晓敏眨眨眼,接着说:

“段医生,其实我早就见过你,周老师的钱包里有你们俩的合影,是你们都穿着校服的时候。她特别好,你也特别好,你们应该幸福地在一起。”

段向屿忽然回忆起来,今天傍晚在康复病房见到单晓敏时,她还特意解释过凃睿不是周穗的男朋友,敢情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

可她还是太乐观了,特别好的人不见得就能发展一段特别好的关系,这是未经世事的人对成年世界的幻想。

“你很崇拜周穗?”段向屿问。

“我们全班都很崇拜周老师。”单晓敏斩钉截铁地回答。

段向屿笑笑,看着单晓敏说:

“你想知道周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座右铭是什么吗?”

单晓敏摇头。

段向屿清清嗓子,感觉有些难为情,轻声说:

“鸡蛋从外部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是生命。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这话,是当年周穗跟他说的。

段向屿笑她矫情,说从外部打破可以煎着吃,蒸着吃,煮着吃,从内部打破可以拔毛洗净后清炖辣炒或者卤制,活在食物链底端,早晚都是食物,清高个六。

周穗说他粗鲁,半个月没理他,后来逼着他把自己的每本书扉页上都写上这句话才消气。

单晓敏眨眨眼,似乎懂了:“您放心,我以后不犯傻。”

段向屿不懂得如何教书育人,但单晓敏懂了就好。

用她的座右铭来警示她的学生,也算是替她短暂行使了教育的责任。

只等着周穗康复,把这个责任交托出去,以后就再无瓜葛了,段向屿想。

***

自从转到康复科后,周穗再也没遇见自己在ICU的主管医生。

康复的日子冗长,无趣,充满疼痛。

随着康复进程加快,周穗头脑愈发清晰,她开始怀疑那位声音神似段向屿的男医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实际上照顾自己的一直是这个女医生。

她去ICU看过医生值班表,也去眼科,骨科和神经外科看过,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但是她又不甘心承认自己看错了,每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总感觉那位男医生就在身边陪着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他温暖的大掌。

那种感觉太美好,太引人沉沦了。

抽空一定要去看看精神科,周穗想,春天到了,很容易患上桃花癫的。

出院这天,学校派凃睿过来帮她办理。

商业险的报销流程复杂,凃睿和保险顾问两人忙前忙后,周穗也插不上手,独自到医院后门的停车场处吹风。

自由的味道,是花香味的。

“周老师?”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她循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轻薄羽绒,头顶着黑色鸭舌帽,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直挺挺冲她过来。

“你是?”

“我女儿在哪里?”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眼眶上方有几块破皮,眼睑肿着,带着重伤过后那种特有的淤青,像是出近期被人殴打过。

周穗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听他说话的口音是逍江的,正好是单晓敏的故乡。

“你是单富仲?”周穗试探着问。

这个名字她看过好几次,家访的时候也打过电话,唯独人没见过。

“对,我是单晓敏的爸爸,我找单晓敏!她在哪里!”

说话间,单富仲给周穗跪下了,哐哐磕头,几下额头都带上血丝。

“求求你了,周老师,告诉我单晓敏在哪里吧!我要被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