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ATA[爱人会欺骗你,生活也会欺骗你,但钱不会,没钱就是没钱。

——《景口玉言》

小洺爷大部分时间玩世不恭,可总有些时刻无比认真,比如年夜饭,比如看春晚,直到李谷一唱完《难忘今宵》,他才从电视机前挪开屁股,准备去放鞭炮、接天地。

一到院子里,他就察觉出不对劲,虽然之前宋凉月和他说过,景云十之八九还是喜欢越开,但隔阂之后,两人的关系始终隔着一堵墙,不远不近的,如今这么一瞧,那墙完全没了嘛!

龙洺不免纳闷,难道他们放的不是鞭炮,而是大炮,把墙轰啦?

他走过去,左右挤开正在摆放“冲天响”的景云和越开,强行卡进中间,“放鞭炮啊,我来我来!”

本以为自己卡进去,就可以三人行,哪知人家两人退得飞快,越开不仅把景云拉到一旁,还用双手替她捂住耳朵,然而这还不够,景云竟然踮起脚尖,也去替越开捂耳朵。

这、这是什么鬼!

自己没有手吗?!

小洺爷出离嫉妒了,醋算什么,他现在是硫酸!硫酸!

引线点燃,冲天的鞭炮声中,小洺爷震耳欲聋。

嘭嘭嘭!

第一个“冲天响”结束,景云对越开说:“赊账也是有期限的,你什么时候还呀?”

小洺爷怒点第二炮。

嘭嘭嘭!

越开俯身,凑到她耳畔道:“那什么时候结婚呢,我存够钱了。”

小狐狸脸颊一红,他却扬起嘴角,笑得天真极了。景云向前回忆,或许一开始上他的贼船,就是因为这个笑容吧。

尘世繁华,人间斑斓,只有阿开的笑容可抵万千。

两炮放完,小洺爷扭头一看,觉得自己接的不是天地,而是月老和红娘。

太过分了!不带这么排挤人的!

他气鼓鼓地跑回小二楼,不一会,揣着章师伯那只青瓷圆盘又冲了回来,即便手中无炮,嘴上也得有炮——

“想出秘青瓷了吗?想出无中生水了吗?想出怎么对付越明夏了吗?”

三连嘴炮直对越开,很不客气地打断他俩的花前月下。

事实证明,景岚对龙洺的认知一向是最正确的,他确实是个大灯泡,还是一千瓦的那种,不光刺眼,而且哪里不亮照哪里。

越开当即松手,垂下眉眼不做声。其实这些天他已经努力看淡了许多事,可有些心绪沉积多年,没那么容易放下。

道理总是最先懂,践行却会慢一步。

在这个问题上,景云觉得,她家阿开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换作是她,父债子偿,爷债孙还,她能把小洺爷埋到她家祖山十米深处!

何况越开只是有点放不下而已,放不下有什么错,长得好看不就……不,慢慢想不就行了?

于是她没好气地瞪了龙洺一眼,“大过年的!”

小洺爷高举圆盘,贱兮兮地回她:“来都来了!”

章师伯与章老太太站在小二楼的廊下看他们放鞭炮,不知他们怎么斗起嘴来,章师伯喊道:“你们放完鞭炮,来领压岁钱啊!”

小狐狸一跺脚,快步跑过去,趁着过年索性耍赖,“章师伯,您就告诉我们吧。那个‘无中生水’究竟是怎么做的?”为了表示诚意,景凿墙壮士割腕,“我可以不要压岁钱的!”

章师伯摆摆手,“即便过年也不能为所欲为啊,说好的自己琢磨,就是自己琢磨。”

“过年嘛,自然是百无禁忌,反正过了今晚,就是新的一年。”她继续磨蹭。

章师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这话倒也不错,正所谓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过了今晚什么都是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小狐狸眼珠一转,章老太太含笑不语。

景云依稀记得她爷爷也曾说过这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是有一次,景宝斋开出的一窑斗彩瓷全是次品,徒弟们茫然无措,不知是什么缘故造成的,当时她爷爷就说了这句话,然后……

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黑亮的眼眸中很快又透出了坚定。

越开正拿着圆盘走来,她伸手将它一把夺过,没等众人回神,景云弯腰就将那圆盘往脚下的水泥台阶上直接一摔!

“啪——”

青瓷圆盘当场裂成两半。

小洺爷傻眼,越开也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唯有章师伯淡淡一笑。

景云两手各拿一半,就着廊下的灯光仔细查看,因为圆盘一分为二,所以胎体的横截面变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了!”她大叫一声,抬起眼时,神采飞扬。

她将圆盘的一半递给越开,青瓷的胎体在上釉前需要修得光洁无暇,尤其是圆盘,格外讲究盘底的绝对平整,可这只圆盘并非如此,盘底的边沿与中央有着细微的差距,若不将瓷盘砸开,隔着釉层是万万发现不了的。

“盘底的中间比边口稍微高出一些……”越开用两指捏住裂口,从左摸到右,又从右摸到左,“应该不足一毫米。”

龙洺急忙从景云手上拿走另一半,“哎……还、还真是的!”

“你瞧。”章师伯摊手,“我之前说了,这手艺不用学,也不用练,懂了就是懂了。”说罢,他冲景云点点头,“数你这丫头最聪明了。”

“只是这一毫米的误差吗?”景云是最先弄明白的人,却仍旧不敢完全相信。她方才是想起,她爷爷当年曾把那一窑的斗彩瓷全部砸碎,再让徒弟们研究哪一步出了问题,继而又记起章师伯藏着一整盒各式各样的碎瓷片,才鼓起勇气破釜沉舟。

“对。”章师伯点头肯定,“就只是这一毫米的误差。说来也巧,我是因为重新烧瓷手有些抖,修坯时没修平整,才意外发现这样烧出的青瓷,底部会产生一些特殊的光感,后来我慢慢琢磨,最终确定了中间凸、四周平的做法。”

不足一毫米的落差,在盘底形成细微的起伏,只因为这一点点的凸起,就能使圆盘在光下“无中生水”,玄妙至极。

“二爷爷您早点说不就好了?”龙洺撇嘴,“什么要看心里能不能想明白,这点小手段有什么可想的。”

“当然得自己想明白啊。”章老太太一边给他们发红包,一边解释,“你瞧,人有时候穷尽一生去寻找一样东西,用尽各种办法,却唯独没有想过,若是有一点点的改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倘若你爷爷当初有一丝的不争,越汐就不会失去秘青瓷,而倘若越汐有一丝的释怀,也不会以身祭窑。他们都太固执,不肯退让一步,到最后谁都没有赢过谁。”

越开一手拿着半截圆盘,一手捏着红包,说来好笑,在越家那么多年,他从没拿过一次压岁钱,因为每到过年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关进房间,不和任何人说话。

他被排挤不假,可他也从不想融入。

疏离感一直跟随着他,直到被景云打破。

改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其实早已变了,又何必执着于过去呢?过去的阿开不在了,可以有新的阿开,他期盼多年却始终没有来找他的家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来,但他可以有新的家人。

那个让他放不下的可能性,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因为无可以变有,错也可以是对。

“师伯。”他举起半截圆盘,歉意地笑了一下,“我会做一个更好的赔给您。”

章师伯抬头望去,浓浓夜色下,越开眉目清朗,心怀坦**。恍惚间,他想起很久以前,窑山上也有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心怀梦想,至诚至真。

那样的时光虽然逝去,但并没有消散,只是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

技艺不灭,文化永生。

初一清晨,天才蒙蒙亮,邻居家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景云迷糊地醒来,仿佛是睡了个午觉而已。

她走出房间,靠在小二楼的阳台向下看,厨房的烟囱已经冒出袅袅炊烟,她扬起嘴角,调皮地大喊一声:“阿开——”

几秒后,越开从厨房走出来,单手叉腰,颇有些无奈地冲她比了个嘘声。他微微皱眉的样子很好看,小狐狸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道:“我下来啦。”

越开摇摇头,回她:“先把外衣穿好。”

景云很听话,不仅穿上外套,还把围巾也一并戴好,不过她从二楼下来没有去厨房,而是直接溜到了院外,过了十来分钟,才又揣着两只手跑回来。

厨房里,越开等了她好半天,“你去哪了?”

她笑嘻嘻地伸出右手,掌心是一小包四四方方的跳跳糖,“我去买糖了。”

越开拿起来瞧了一眼,“这不是可乐味的。”

“我在路上吃了一袋,不是可乐味的,也挺好吃的。”她啧啧嘴,似乎还在回味。

“那你变心还挺快……”

小狐狸摇摇尾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毕竟我脚踏两条船。”说罢还嚣张地冲他比了个妩媚的wink!

越开面色一黑,深吸一口气,隔了好一会才说:“不能有第三条了。”

“咳咳……”她笑起来,“我只有两只脚。”

他把糖小心放进衣服口袋里,在她脑袋上揉了几下,“去洗漱吧,然后来吃饺子,吃完咱们就要回去了。”

“哎,你怎么知道我没洗漱?”

“有眼屎……”

吃完早饭,他们就从楚西镇出发,来的时候是景云开车,所以回去的时候轮到龙洺开车。景云昨晚没睡几小时,上车没一会就睡着了,毫无意外,她是靠在越开的肩膀上睡的。小洺爷从后视镜里看到这画面,不由地沉下目光。

不高兴,小洺爷非常的不高兴。

越开犹豫片刻,问他:“我离开龙家窑之后,你们很辛苦吧。”

小洺爷实话实说,“我还好,她比较累,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

景大管家忙碌的样子越开能够想象,一定是很辛苦的,即便她自己不会说。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喜欢她?”他突然问。

龙洺的双眼陡然睁大,幸亏他在开车,越开看不到他瞬间变红的脸色,“你、你说什么呐!”

越开笑笑,他是男人,自然看得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好感的表现,而且喜欢她,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他稍稍挪动肩膀,好让小狐狸睡得更舒服些,末了,他淡淡地说:“来晚了。”

小洺爷有些事糊涂,但有些事不糊涂,他曾经认真想过,假如他来的不晚呢?也许结果还是一样的,有些事和早晚向来没有关系。不过,他还是得替自己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因为她为龙家窑付出才喜欢她的。”

越开挑眉。

“是因为她打了我一棍子……”

“……”越开想了一下,“打伤脑子了吗?”

龙洺抿嘴,换了个字,“打出脑子了。”说罢,他又有点不甘心地问,“你当初怎么就下手那么快呢?刚认识就一见钟情啦?”

越开浅笑,“因为她长得像我奶奶啊。”

龙洺愣了三秒,“你确定你脑子没被打伤吗?”

越开噗嗤一下笑了。

小洺爷撇撇嘴,暗搓搓地起了点坏心思,“那你当年替我挡棍子,是觉得我像你爷爷咯?”

越开貌似失落地摇头,隔了良久,他轻声说:“你像我以前的同桌,我们以前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去河里抓鱼,但我走的突然,连招呼都没和他打一声,后来我也没有见过他了。”

龙洺揉了揉鼻尖,有些不自然地说:“那……你朋友叫什么,以后你可以直接那样叫我。”

越开抬眼,目光像清泉般透亮,他诚恳又真挚地说:“我以前都叫他三狗子。”

“……”小洺爷咬牙,“越开,你是不是压根就好了,现在是在故意卖惨?”

“三狗子!”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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