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泽没有接话,他眉心紧皱,目光紧紧地注视着褚昭然,仿佛要看透她的心思,但褚昭然面色平静如水,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的心情格外复杂,从知道褚昭然偷溜出府开始,他一直觉得这孩子任性,在给家中惹祸,对褚昭然查找线索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只希望她不要再外暴露身份连累整个国公府。

但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能把堤坝案的事情查的明明白白,这本账册分量太重了,足以让整个朝堂抖上一抖。而查出账本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女子。这点太超出他的认知了。

许久,褚泽在心底叹了口气,认命地想:父亲,这就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吗?

“你想让我怎么帮忙?”褚泽低沉的声音传来,声音中却带着些许失意。

“我预备把这些证据交给三皇子的人手里,但我对朝堂官员毕竟了解不够深。所以我希望伯父先和我详细地讲一下朝堂如今各个党派、阵营的关系。”褚昭然看着褚泽认真说道。她一回京就先回到国公府,而不是在外面部署。就是因为这个顾虑,人心复杂有些人明面上或者说印象里可能是一个阵营,背地里很可以是另外一个阵营。

褚昭然人不在朝堂之上,凭着旁人的只言片语再怎么分析也会有所疏漏。而褚泽作为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京中来往升迁之官员,除了吏部就是他们礼部清楚了。有他帮忙分析的话,这事就能稳妥许多。

“三皇子?”褚泽有些吃惊,他不明白为何褚昭然要找三皇子的人。

看他这样的反应,褚昭然猜到这多半是褚泽还没看出来这账本背后暗藏的漩涡,他看到的应该只是这个案子牵扯了多少朝中官员。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吐槽道“她这二伯父不只天真,连政治敏锐度都没有。这朝堂能混下去估计一靠出身,二靠他足够苟且,遇事都躲着。说起来,他这辈子大概做的最厉害的事就是投胎了。若不是因为他是祖父的嫡长子,凭他自己的话,论武不如大伯父,论政绩不知她父亲,这个祁国公的位置、礼部尚书的职位他这辈子都不用肖想了。怪不得祖父他老人家要把子孙从朝堂斗争中摘出来,想来也是看清楚伯父这个未来接班人的能力了。”

“伯父,这账本背后……”她吐槽归吐槽,还是得耐心解释清楚。可没等她说完,褚泽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去我书房谈。”说完,褚泽先一步起身朝他书房走去。

褚昭然看了看有些诧异的母亲,又看了看伯母魏氏,见她一副波澜不惊像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样子。褚昭然张嘴想问她的意见。

“你伯父谨慎。”魏氏见她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猜到褚昭然的心思,言简意赅道。

褚昭然点头似懂非懂,转头追了上去。走了几步,终于品出魏氏的意思——褚泽不信任家中女眷,不想让女眷们知晓更多朝政的事情,怕她们日常聊天时无意泄露出去。

“真是该操心的地方不操心,把心思全放在后宅女眷上了。什么毛病?”褚昭然腹诽道。

褚泽带褚昭然来到他在内院的书房里,关上门后,两人分主次坐下。

“你接着说吧!”

褚昭然哦了一声,将她推测这事和大皇子有关的整个分析过程讲了出来。

等她说完,褚泽久久没有开口,他的眉心皱在一起,似乎在思考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许久,他压低声音问:“这些猜测除了我,你还和谁说过?”

“这样大的事情除了伯父我谁也没说过。”褚昭然答的肯定,一点不为自己说谎而感到心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慕云琅的事情还是不叫伯父知道了。

褚泽听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安心。可没等他悬着的心完全放下来,褚昭然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这些证据,我曾拿给皇后娘娘看过,凭她的本事,看出这些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褚泽的心立刻飞到嗓子眼,他拍案而起,“什么?你真的去找皇后娘娘了?你简直太大胆了!”这件事偷偷摸摸查也就罢了,怎么真的去找皇后了?这不是明着去给皇后送把柄了吗?

褚昭然解释道:“皇后娘娘在皇城寺修行祈福,离荥阳郡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荥阳郡有些风吹草动一定逃不过她的眼睛,与其被她发现,倒不如主动去找她求助,过个明路真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也好有人帮忙不是?”

“可你这是把我们国公府往皇后手里送!”褚泽痛心疾首道。

“凭我们和皇后的关系,撇的清吗?朝堂不站队的下场,伯父难道不比我清楚吗?皇后背后有圣人扶持,总比现在早早参与到夺嫡之争要强吧?”

褚昭然连着三个问句,把褚泽问得哑口无言。

他缓缓坐下,没有再争辩。不久前,他曾想着从龙之功,面对大皇子和三皇子同时拉拢而犹豫不决。若真如褚昭然猜测那样,堤坝案的幕后主使是大皇子。想来这事未必没有大皇子故意针对国公府的可能。

若是这样,这夺嫡站位的事情,他还真的不能操之过急了。

“罢了。”褚泽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感慨,“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动得快。我这就把朝堂每个人的关系讲给你听,你且认真记住。”

褚昭然郑重点头。

待褚昭然从正院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就快到就寝的时间。她拖着疲惫又饥肠辘辘的身体回到自己的院子。

和她出门时的冷清不同,此时院子里灯笼高挂,几间屋子里都点起蜡烛,烛光透着窗户映了出来,屋里人影晃动,不少压低的聊天声传了出来。

褚昭然迈步走进房间,对着屋里的丫鬟道:“去膳房帮我弄些吃食。”

丫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院子里声音大了起来,吩咐声、走动声好不热闹。

“县主。”金盏端了一碗热汤走了进来,“这是晚间送来的燕窝羹,姑娘先用着垫补一下。”

“拿来吧。”褚昭然坐在榻上,伸手道。

金盏恭敬地递了上去,褚昭然接过碗,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绷着的脸都放松下来,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里,舒适满足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眼中闪过一丝满足的光芒。

这一口,不止叫饥饿的她恢复一丝体力,也叫在外面漂泊一个月的她味蕾有了很大的满足安慰。她这一个月最大的感慨就是对国公府的厨子有了新的认知——他们的手艺真的比外面酒楼的好了太多,她这一个月在外面吃的东西只能说是解决温饱问题。

见她脸色变好了很多,金盏这才开始汇报:“晚膳前国公夫人把外面的粗使丫鬟仆妇都遣了回来。”

褚昭然嗯了一声,一口气把一碗都吃了下去。这才吩咐道:“叫人准备些水,等会儿我用过晚膳要沐浴。”

金盏应声出了门。她出门后,没多久银花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县主,我去小厨房盯着他们拿的。这些都是金盏姐姐提前吩咐膳房做的,全是您平日爱吃的。”银花笑嘻嘻邀功道。

一餐用完,褚昭然起身在院子里消食,顺便回忆褚泽和她说的一字一句。

突然,一颗圆润的飞蝗石被砸到她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