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内文学馆汇报,说你的规矩已经学完。接下来该给你分配任职的地方,你可有心仪的地方?”

褚昭然想了想,无论是六局二十四司还是内文学馆和宫正司,在她这里都没太大区别,干脆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微臣单凭娘娘吩咐。”

“既如此,你去将作监罢!”

皇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砸得褚昭然脑袋发蒙,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饿过劲了,此时的她突然没了饥饿的感觉。大脑思绪乱飞。

这将作监可不是什么后宫的官署,而是与国子监、少府监、军器监、都水监并称的五监之一,掌管宫室建筑,金玉珠翠犀象宝贝器皿的制作和纱罗缎匹的刺绣以及各种异样器用打造的官署。

前朝时,将作监甚至统京师诸署,传至本朝虽没有如此大的权力,却也是朝廷实打实的职权部门,总左校、右校、中校、甄官等署,百工等监。

说的通俗点,将作监就是一个庞大的综合国企集团,而且下面有数个子公司,都是建筑业和制造业的龙头企业,企业员工百余人,而且都是男人。

放她一个女子过去,能有什么用?

褚昭然咬了咬唇,压下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干笑道:“娘娘说笑了,将作监并无女官的先例。”

皇后霸气道:“无先例创造先例便是,只看你敢不敢。”

咕咚。

褚昭然默默咽了口唾沫,到底是本朝首个监国的皇后,说话就是有底气。只是娘娘,您是一国之母,有圣人撑腰,史上也有少主年幼太后监国的先例。可我有什么?

纵翻史书,都不见一个成功染指朝堂事务的女官。她上一世倒是有,可那多是皇帝乳母,像陆令萱、奉圣夫人之流。唯一一个未婚不是皇帝乳母的,是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儿。

哦,对她当时凭借的便是已经监国的武后,所以……在这个时空,她要成另一个“上官婉儿”?

想到这里,褚昭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她本以为,皇后让她入宫为官,是打算让她在后宫做事。万万没想到,皇后的眼界,已经从后宫挪到前朝!

她喃喃问道:“姨母,为何是我?”

皇后反问:“怎么?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她眸光深沉,“皇城寺里哪个胸有成竹的你去哪儿了?”

褚昭然哑然,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时几乎命悬一线,到了非要奋力一搏的时候,而且阖府除了她再无合适人选。

可此时,皇后并非只有她一个人选……

不对!

褚昭然忽然回过味来,朝堂上愿为皇后效力之人固然有很多,但若是皇后需要一个能够随时在她身边、并且全心为其效力之人,恐怕只有她一人。

毕竟,这个时代再想找一个如她一般对建筑十分了解的女子,估计很难很难。说不准,皇城寺时,皇后就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给她机会,让她自己去找线索的。

想到这里,褚昭然不由暗自啧舌。当初她以为皇后是看在亲戚一场以及需要祁国公府助力的份上,才施以援手。想不到她竟然猜错了,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姨母……”褚昭然嘴唇微动,但也只轻轻唤了一声,陷入沉默。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穿越到古代,一心往咸鱼的路上发展,从来没动过什么在古代建功立业的想法。若非皇后相逼,她此时应该在祁国公府的院子里,悠哉睡觉的……

“怎么要和男人共事,你害怕了?”皇后语气温和下来。

褚昭然当即摇头,这有何好怕的?她又不是没和男人一道共事过。

建筑行业本就是男多女少,可她还不是闯出一番天地,若非她加班猝死,此时的她应该是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完成最新拿地的设计方案!魔都的地皮,北外滩新地标设计!当时竞标的十几个团队,她是唯一一个女性项目经理兼主创。

所以,和男人共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给她一个机会,她敢和男人一决高下!

但前提是在现代。她从未想过,到了古代,她还有这个机会。

皇后见她果断摇头,唇角勾起弧度,十分满意。心道:“果然是她看上的人,有志气。”

皇后循循善诱:“既然不怕,你还在犹豫什么?来人。”她将门外宫人唤了进来,吩咐人上茶,酸梅汤固然解暑,可到底太甜了些,不如茶水喝着爽利。

褚昭然斟酌着语言,等宫人下去后,缓缓开口:“自古前朝后宫泾渭分明,互不干涉,我怕朝堂诸位大人会有异议。”

皇后端起茶盏,看着里面起起伏伏的茶叶,慢条斯理道:“前朝异议什么时候少过?真要怕异议,什么事都做不成了。何况,前朝后宫泾渭分明一事,本就不合理。男人有本事,这女人也不差。只可惜,大多都被束缚在后宅,没有机会发挥才能。”

她浅啜了一口茶水,抬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褚昭然的眼睛。

“但你不同,你自小受老祁国公教导,学的是诗文典籍,眼见胆识都不输男儿。又受你父亲影响,对营造一事颇有见地,只要机会得当,你一定能博出一个前程来。而非依附某个人,冠以旁人荣誉。”

褚昭然听着这话,大脑一片空白,心却怦怦跳个不停!

多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想她摆烂、一心做个咸鱼,一方面是她对上一世猝死的事情心有余悸,不想再那般不要命,想要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第二条生命。

另一方面是,她看得明白,在这个时代,女子是没有机会施展才能的,就算再才华横溢能力出众,最后也只有窝在后宅一个结局。

横竖结局一样,她又何必劳心劳力,去争那个虚名呢?

只是,她偶尔也会想起上一辈子意气风发的自己,会偶尔失神,面对如今的自己心有不甘。

可这个念头刚刚想起,便被她压了回去。

时势造就英雄,既然没有能施展拳脚的机会,她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于是,她压制自己,努力做一个不思进取的废物。压抑到,连她自己都快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

如今,有人告诉她,她有才华,有能力,愿意给她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