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罪?!
院内几人除了慕云琅,其他人都大惊失色。银花更是颤颤巍巍地问道:“大人,可是因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慕云琅打断了去。
慕云琅眉眼不见半分慌张,神态自若道:“无事,你家大人身体抱恙,今日肯定去不了内文学馆上课了,你记得早些过去,替她找学士告假。”
银花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感慨:这个时候,他不想想如何脱罪,居然想着我家县主告假的事情……
“对了,你家大人身体未愈,我的事情暂且瞒着她些,免得让她再劳心劳力。”
“他居然还怕我家县主为他的事情操心?这位慕郎君,你到底和我家县主什么关系啊!怎的在这般情形,满脑子都在替我家县主着想啊!”银花继续感慨道。
紫宸殿外,圣人身边的周内监拦在门口,对慕云琅客气说道:“慕将军,圣人口谕,命你去偏殿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去圣人面前请罪。”
慕云琅没说话,向周内监拱手后,转身潇洒离去。
偏殿内,早已有人备好蒲团,但慕云琅看都没看那蒲团一眼,直接直挺挺地跪在蒲团旁的莲花纹地砖上。地砖凹凸的花纹,硌得膝盖生疼。但慕云琅仍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不肯起来跪在蒲团上。
他咬牙忍着痛,心里想:昭昭这些天是不是也这样跪在内文学馆的石板上?
正殿内。
圣人正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听到周内监进来汇报说慕云琅的情况,狐疑问道:“直接跪在地上了?没用蒲团?”
周内监道:“是啊,三公子就直挺挺跪在那里,地上的砖可都是有花纹的,三公子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住呦。”他语气中夹杂着疼惜,说完还长叹一声。
圣人接过宫娥手中的帕子擦脸,听完周内监的话,哼了一声,将帕子砸进水盆。端盆子的宫娥当即跪了下去。
“他既愿意,便让他跪!谁都不许管他。来人,传膳!”
“慕将军,圣人传召。”
不知过了多久,慕云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过来传话的不是周内监,是个年轻的小内侍,他见慕云琅起身艰难,还贴心地上前搀扶。
慕云琅拖着又痛又麻的双腿,在小内侍的船夫下,缓缓走出偏殿,沿着庑廊进了正殿。
殿内明堂无人,小内侍引着他往侧间走去。
进了侧间,慕云琅一眼便看到圣人。圣人靠躺在榻上,正捧着一本书读,七月的天气,他腿上仍搭着一张薄被。
慕云琅跪在地上,道:“罪臣慕云琅前来谢罪,请圣人责罚。”
圣人没说话,扫了眼身边的周内监。周内监立刻心领神会,给殿内时候的宫女内侍使了个眼神,飞快地带人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这对舅甥、君臣。
慕云琅是来谢罪的,圣人没喊起身,他也只能继续跪着,好在正殿地上铺着地毯,倒是比偏殿好跪些……也不知道昭昭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醒来吃些东西?……他今日在紫宸殿罚跪的消息会不会被传出宫?若是传到母亲耳朵里,怕是又要被她老人家念叨了……
“你既来请罪,何罪之有?”
就在慕云琅天马行空地乱想着,从他进门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的圣人突然开口道。
“启禀陛下,臣身为金吾卫,擅离职守,此乃罪一。臣深夜私闯太医院,将太医强行拖走,此乃罪二。”
慕云琅认认真真将自己的罪行列举出来,而后伏身叩首道:“臣自知罪无可赦,请陛下责罚。”他言辞恳切,一副虚心认错的样子。
“认错倒是认得快。”圣人评价道。
慕云琅从他的语气中判断不出情绪,不敢贸然接话,继续伏在地上。昨日闯太医院时,他就已经想到会被圣人问责的事情。
凭他的身份,若是在巡逻时偷偷溜号,偷懒一会儿,看在长公主和镇国公的面子上,无论是他下属还是上峰,都会帮他遮掩过去的。
可他夜闯太医院、又带走太医,见到他的人多了,事情变得复杂。他的上峰和下属也不敢再帮他遮掩,只能早早地报告给指挥使,指挥使又着急忙慌地一大早跑到紫宸殿,禀告给圣人,请圣人裁决。
圣人这几日难得精神清明,身体舒坦些,本来早上心情特别畅快,听到这样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派人去把慕云琅寻过来。
“愚蠢!”圣人冷冷吐出两个字。
他一直觉得,慕云琅这个外甥,虽然一直被称“混世魔王”,但也不过是年轻儿郎活泼了些,爱玩闹了点,不曾惹出什么祸事,加之人机灵,皇城小辈中,他最喜欢这个小子。
谁曾想,就是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敢夜闯太医院!
这可不单是犯错、犯浑那么简单。
大半夜找太医,一定是有人突发恶疾,可即便如此,他也该想个其他法子,哪有不管不顾直接闯太医院的?这事往小了说,是慌乱之下,不得已为之。往大了说,那就是目无君上,嚣张狂背。
要知道,太医院在皇城之内,慕云琅夜闯太医院,那就相当于夜闯皇城。你一个金吾卫,御前正四品中郎将,夜闯皇城要做什么?
传出去,旁人只会往谋逆的方向去想!他又是圣人亲自点进金吾卫的,整出这样的幺蛾子,是在给圣人丢脸!
慕云琅心里清楚这一点,但当时褚昭然昏迷,人还不停抽搐,这种情况是能要命的!他就曾亲眼见到有人这般抽搐着,死在他面前!当时但凡晚一步去找太医,褚昭然都可能如那人一般,就此香消玉殒!
走寻常宫规的办法,昭昭身边的侍女已经试了一遍,除了向帝后请旨再无他法。但当时天还没亮,帝后尚在熟睡,谁敢因为一个女官生病,把帝后叫醒,扰他们清梦的?没人敢!
就算昨夜慕云琅连夜跪在紫宸殿前,或是让银花跪在含凉殿前,都不会有人敢冒着大不敬之罪,把帝后其中一个叫醒。哪怕是含凉殿的人,哪怕生病的这个女官是皇后的外甥女,结果都是等天亮,帝后醒来,再做打算。
旁的事能等,可救人性命这种事如何等得了?
若是能等,他们又何必连夜想法子?
所以,无论是权衡利弊,还是冲动行事,都只能选择夜闯太医院这一条路。
至于后果……被砍头掉脑袋肯定不至于,多半挨顿板子,再革职在家,对比昭昭的安危,这点惩罚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他想得大义凛然,但嘴上还是要找补一二,免得牵连昭昭。
他说:“陛下,事发突然,女官褚侍中昨夜突发高热,用药后直接昏迷抽搐,命在旦夕。褚侍中乃陛下亲封,若她突发恶疾离世,臣恐损陛下仁形,这才夜闯太医院,替她寻医问药。”
“如此,倒是你一心向朕了。”圣人冷哼道。
他紧接着说道:“三郎,你可知欺君是怎么后果?”
圣人慢条斯理的一句话,却让殿内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慕云琅的心砰砰直跳,脑海中不停地想着对策,圣人既说“欺君”,那便是不相信自己刚刚一心为公的言论,可若是自己现在立刻改口,不就坐实刚刚在说谎欺君了吗?
可若是此时不改口,如何能让圣人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呢?
他疯狂地想着策略,想着若是昭昭此时,她会如何应对。对了!她曾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谎言要掺在真话了。三分真七分假,这才有效。”
慕云琅喉结微动,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下言辞,直起身,眼睛看着地面,说道:“不敢欺瞒陛下,臣确有倾慕褚侍中之心,但公事私情臣还是分得清楚,此次之事,确如臣所言,昨日便是换了其他大人,臣一样会替他求医问药。”
“你倒是什么都不瞒着。”圣人说道,不过这次语气和缓了许多。那股帝王之势的威压减弱了不少。
慕云琅能明显感觉到身上那道目光不再带有巨大威慑,像如巨山般压着他。
“朕再问你,你之前想方设法吵着要入宫做金吾卫,是为建功立业,还是为和汝宁那丫头私会?”
慕云琅拱手,说道:“建功立业乃男儿本色,臣自然无法免俗。”他言辞恳切,说得有模有样。可实际上,都是扯淡。他若是真有建功立业的想法,早些年就该请镇国公请旨,或是入国子监读书,或是入金吾卫熬资历,何必等到如今年岁?
“至于和……”慕云琅顿顿了,最终决定顺着圣人的称呼,“和汝宁县主私会之事,陛下恕臣无状,此事绝对乃无稽之谈。臣与汝宁县主,乃臣单相思,县主并不知情,只是看在家姐的面子上,稍稍客气些。”
慕云琅拼命将自己和褚昭然撇清距离,极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单相思的痴心汉,这样就算传出去,也不会影响褚昭然的清誉。更不会把今日之事,强加到褚昭然身上,污蔑她是“红颜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