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老婆子跟着去的原因。”老夫人笑呵呵说道,“作为臣子,咱们阖府上下,一定会遵照皇后娘娘的懿旨。但昭然是娘娘的小辈,私下和姨母说说自己的看法而已。”

说白了,老夫人进宫是为了向皇后表明忠心,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同皇后论的是君臣。

而褚昭然只做小辈,小孩子家不懂事,同亲近的长辈略耍些小性子也在常理之中。大家平心静气地聊聊,不伤和气的情况下,一切都好说。

老夫人成功将萧氏说服,她迅速换好衣服,带着褚昭然进了宫。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皇后寝宫——含凉殿前。

恰巧今日皇后未在宣政殿面见朝臣,此时正在含凉殿内。

守门宫女进去通报后,没多久,皇后身边的韩宫令从里面出来,将老夫人和褚昭然引进门。

褚昭然搀扶着老夫人,二人绕过宫廊,跨过门槛,进了正殿。

殿内皇后端坐在上首,见到老夫人和褚昭然,含笑亲热道:“免礼,入座。”

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谢后,在褚昭然的搀扶下,在皇后下首的位置落座。褚昭然则安安静静站在老夫人身后。

皇后微微朝老夫人倾了倾身子,关切问道:“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

老夫人道:“托娘娘的福,一切安好。”

这时韩宫令将茶点奉了上来,老夫人颔首表示谢意,转而笑着对皇后说道:“许久未见,娘娘看着气色越发红润了。”

褚昭然默默听着老夫人和皇后二人客套友好的寒暄,适时露出不同情绪不同程度的笑容。等到围绕双方健康的话题慢慢转向子女,褚昭然心中有数,快要进入正题了。

果不其然,老夫人关切完三皇子的婚事,便将话题引到褚昭然身上了。

“说起来,昭然这孩子今年本该定亲成婚了,可先前陈举人那事,让她心中有了芥蒂。如今竟然有了看破红尘的打算,这孩子自小任性,我们这些人怎么劝都没有用。她自幼听您的,还请您费心劝解一二。”

褚昭然听着老夫人的铺垫,心中啧啧称赞,到底是运筹帷幄的老夫人,短短两句话,就蕴含了好几层的意思。其一,国公府有给褚昭然许配人家的打算。第二,褚昭然因为前未婚夫当众退亲一事,心里有阴影,所以不愿意再谈婚事。潜台词就是,我家孩子情伤难愈,打算出家了。所以就算拒绝三皇子也不是看不上他哦。

至于最后请皇后劝解,既表达了褚昭然对皇后的亲近,不亲近的话,她怎么会自幼听皇后的呢?同时,也表达了国公府对皇后投诚的意思。

皇后是什么样的人物,自然听出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不过为了配合老夫人的话,她佯装诧异地问道:“竟然还有这种事?”

“唉。”皇后叹息一声,“也怪我这做姨母的疏忽,竟然没早些发现这事。老夫人在此用些茶点,我带昭然单独聊聊。”

说完,皇后冲褚昭然招手,“昭然你随我来。”

褚昭然应声上前,款款搀扶着皇后。她随皇后穿过柱廊,到了含凉殿后殿。

帝后宫殿讲究“前朝后寝”布局,像皇后的含凉殿前殿主要是接待朝中命妇。妃嫔日常请安的地方,后殿才是皇后休息的地方。

在布置上,前殿以彰显皇家威严庄重为主,让身处其中之人不敢随意造次说笑。而后殿,则多了几分雅致从容。

进了后殿,就连皇后都松快了许多,她在紫檀龙纹雕花罗汉床前落座,同时示意褚昭然坐下。

褚昭然谢恩后,坐在皇后左手边椅子上。

皇后将人都屏退下去,缓缓道:“老夫人刚刚提起你表兄的婚事,你如何看?”

褚昭然本以为皇后会先象征性地开解一二,她都想好说辞应对了。没想到皇后不安常理出牌,直奔主题。

“表兄温润如玉,京中不少闺秀为之倾心。”虽然没有准备。但褚昭然立刻想到应对之词。

“那你呢?”

褚昭然从容应答:“承蒙兄长照拂,昭然一直感激在心。自然是盼着兄长早日迎娶嫂嫂,夫妻和美的。”她故意将“表兄”换成了“兄长”,以此表明她对三皇子的态度。

“本宫瞧着你和三郎甚是般配,打算亲上加亲。你意向如何?”

皇后自然是听懂褚昭然话里的意思,但对她而言,这点暗示并不足以打消她的念头。

褚昭然闻言,心道:“我意向如何,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

虽然,她在心里对皇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行为进行吐槽,但并不耽误她对皇后回应。

褚昭然面色平静,作揖道:“多谢姨母抬爱。”

话音落下,她并未直起身,仍躬着身继续道:“不过,昭然自幼不学无术,自觉配不上三殿下,还请姨母重新考虑人选。”

皇后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盏轻轻拨动茶叶。许久,皇后淡淡一笑,说道:“你既不愿嫁给三郎,不妨想想本宫之前的提议。”

之前的提议?

褚昭然猛地怔住,皇后之前的提议,不就是让她入宫为官吗?

她心底升一个大胆的念头——皇后不会是设了一个局给她吧?

褚昭然心中浮想联翩,面上却干笑一声,装傻道:“姨母这话我有点听不明白。”

“不。”皇后勾唇轻轻吐出一个字,她看着褚昭然,目光犀利,语气笃定地说道:“你已经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

皇后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褚昭然极力维持的笑容终于破防,眼中那一丝仿似火焰的希冀倏而熄灭,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竟然真的是一个局!

“平心而论,本宫很希望你能做本宫的儿媳妇。但若是你不愿意嫁给三郎,留在本宫身边为官也好。”

褚昭然听懂皇后的意思,就是让她二选一呗!

可这两项她都不愿意!

“姨母,我胸无大志惯了,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我只想安安静静做祁国公府的大姑娘,守着一方院子,安稳度过余生。再无他求。还请姨母重新考虑。”

褚昭然和皇后继续打亲情牌,希望她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能够打消念头。

可她终究是想错了。皇后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算计进来,足以证明她要把褚昭然留在身边做事的决心。

这件事早在褚昭然第一次在皇后面前展露能够看懂工部的图纸、熟练掌握本朝律法的本领时,皇后便已经开始计划了。

她入朝执政,朝中多数朝臣仍是想着圣人的,很多事没有圣人点头,是无法按照她的想法实施下去的。也是因为如此,圣人才能想扶持她执政便能扶持她,想让她下马便能让她下马的真实原因。

她没有自己的人脉根基,可圣人在一日,她暂时无法大张旗鼓地发展自己的人脉。而褚昭然在这时出现了。她身为女子,跟在自己身边不会特别显眼。在经过堤坝案一事,褚昭然也用实力证明,她是一个可塑之才,将她放到前朝能够发挥不少作用。

这样一个人才,皇后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放弃呢?

褚昭然迟迟没有等到皇后的回答,她抬眸想打量一下对方的神情,却见皇后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似乎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上一次,皇后刚刚回宫时,询问褚昭然愿不愿意进宫做女官,被褚昭然一口拒绝,她也是这个样子。

当时,褚昭然还以为皇后没有多余表情,是因为这件事本就是皇后突然兴起,随口之言。

如今她才反应过来,哪有什么突然兴起?分明是皇后早有准备,若是自己顺利答应也就罢了。若是自己不答应,皇后也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答应了。

褚昭然试探问,“姨母,若是,我今日执意不选姨母给我的两个答案,姨母当如何?”

皇后轻笑,眉宇间的神态分明是觉得褚昭然太过幼稚,“汝宁,赐婚的旨意随时可以派人传下去。”

言下之意,褚昭然不选也得选,今日之后,她只有两个选择:一、入宫做女官。二、接受赐婚,成为三皇子妃,做皇后的儿媳妇。

褚昭然也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刹那间她整颗心如坠冰窖,冷得不停战栗。她紧紧握着拳头,极力想要克制住自己,可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她想大吼,想对着皇后大骂,质问她为何执意如此?

明明我已经拒绝你了,为什么你还要有一意孤行?你身边那么多人,你选谁做你身边的女官不好?宫里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难道宫外没有吗?京城这么多闺秀,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宗亲大把大把的人愿意在皇后身边。为什么偏要选一个不愿意的人呢?还是说这就是上位者的乐趣?就喜欢逼着“逼良为娼”的戏码?

褚昭然越想越愤怒,到最后甚至连“逼良为娼”这种词都被她在心里骂了出来。幸亏仅有的理智克制着她,没有叫她这些话脱口而出,不然今日她怕是要惹上杀身之祸。

可……她现在还在乎这些吗?

褚昭然当然在乎了。

因为在乎,所以她尚且极力克制自己的言行。因为在乎……她的心中已经做好了选择。

褚昭然无奈地闭上眼,嘴角勾起凄惨的笑,心中无限悲哀地想道:什么两种选择?这两种选择有区别吗?最后不都是会被绑在她的身边?

许久,她睁开双眼,起身跪在皇后面前,这次她换了称呼,不再和皇后打感情牌,“臣女有一个条件,只要皇后娘娘答应,臣女便愿意入宫,跟在您的身边。”

皇后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可她还是开口向褚昭然问道:“你真的不考虑选择第二种吗?三郎性格温润,你嫁给他并不委屈。说不准日后还能像本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