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翟宓处出来时正好撞上乌纳靡,他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见到我时停下脚步欲言又止,“那紫斑鹿……”,我歪歪头等着他说下去,却见他学着中原的礼仪拱了拱手就走了,我摸摸头,拱手不是见面时用的吗,在他这儿怎么成了再见了。

邝麟在一旁笑道:“大概是哈多靡王子将紫斑鹿送给了他吧。”

“哈多靡不是还没想好送给谁吗?”我还打算问他要来送给翟宓呢。

“现在不是想好了吗?”邝麟淡淡的笑,“哈多靡王子和乌纳靡王子的关系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都说男女感情变幻莫测,兄弟感情何尝不是呢。”

好像翟宓也说过这么个意思,可是我怎么摸不透呢?

“最近……毕凭飞……怎么样?”

我抬头看到邝麟微红着脸看着远方,却是对我说,我笑了笑:“凭飞一切安好,只是心中记挂着一人,总是发呆的时候多。”

见邝麟敛了眉眼似乎多了忧郁,我又改口说道:“多谢姑娘对凭飞的照顾,我听他说了,前些日子劳烦姑娘陪他解闷,才不让他觉得无趣。”

邝麟苦笑道:“说到底他被困也是因为我,毕公子这话我受之不起。”

“我一直都听凭飞说起姑娘,只知道你们是在那次钱袋事件中认识的,后来却不知道姑娘的想法,借着此次机会,姑娘能否告诉于我?”我踱了两步,给了邝麟思考的时间,又接着说,“若姑娘与凭飞是一样的心思,那最皆大欢喜,若姑娘没有那心思,我也不会勉强姑娘,我就与凭飞将实情说了,断了凭飞的念想,总不能让凭飞白白浪费时间也耽误了姑娘。”

邝麟轻轻的蹙起了眉:“我……不知道……”

我笑道:“这有什么知道与不知道,凭飞一日在我耳边念叨姑娘三次,姑娘若也是如此记挂着凭飞,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做主了,如何?”

“毕公子,邝麟暂时不想儿女私情之事,主人大事未成邝麟不能离开她,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若邝麟有幸保全下来必要跟毕凭飞亲口说的。”

我点点头:“这般也好,这事也是急不来的,不过你放心,所有事总有完结的一天。”

我和邝麟道别的时候翟宓正好出来送乌纳靡,见到我也不便有亲密的举动,冲着我笑了笑,而后拉着邝麟进了帐篷,我回过头正好瞧见邝麟低着头跟在翟宓身后闪进帐篷的最后一个侧影,事情总有完结的一天,到时候希望留下来的那个人都能心想事成。

乌纳靡是知道我和翟宓的,误以为我在看翟宓,打趣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毕公子莫不是在想念我的未婚娘子?”

我瞪他一眼,不说还说,一说我就来火,我好端端的娘子竟然现在得在人前跟他扮亲密,这算什么道理,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一点合作伙伴的君子之风都没有。

我冷笑道:“听邝麟说,哈多靡的紫斑鹿有了想送之人了,王子可知道?”

乌纳靡红着脸笑道:“王兄已决定将紫斑鹿送给我了。”

我故作惊讶道:“我方才才听哈多靡说准备将鹿皮赠与春风阁的春娘,说她肌肤胜雪穿上紫衣最是高贵呢,怎么王子转眼又说送了你呢?”

乌纳靡白着脸佯装笑意说:“公子莫不是听错了,王兄的确是要送给我的。”

“我也只是奇怪罢了,王子若觉得不对大可却问问哈多靡,不过这皮衣都是女子喜欢的,我就觉得无所谓。”

乌纳靡搓了搓手,忽然停下脚步:“我……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看着他往哈多靡帐篷去的背影,我诡异的一笑,当局者迷,其乱自乱。

哈多靡来找我时我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很明显哈多靡只是冲动而已,见到我竟然结巴说不出话来。

“我是骗乌纳靡的。”我帮他说出了答案。

“因为他霸占了我的妻子,我总要报复一下。”我再次通过他的眼神给了答案。

哈多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问我:“什么妻子?”

我笑笑:“赵斯琴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三年多以前我们本该成亲的。”

哈多靡张大嘴不敢相信的表情实在搞笑,“毕兄与斯琴公主是旧识?”

“请王子恕罪,当初我并没有想到斯琴公主就是我的妻子,因为她与我认识时用的并不是本名,后来与王子相交才知道这件事,我迟迟未将此事相告,也是因为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受到的牵连则会越少,若不是今日斯琴公主为我射下紫斑鹿被王子误认了去,我也不想说出来的。”

“那鹿是斯琴公主射的?”

我笑道:“斯琴公主想要我出一次风头,便自作主张为我射下紫斑鹿,可惜在下只是一介平民,哪敢擅自抢攻,这是不是公主射的已经不重要,就算是王子带我来这里的谢礼,再说那箭也是属于王子的。”

哈多靡讪讪笑道:“毕兄为我考虑的周全,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紫斑鹿我是不要的,但我想与王子换一个秘密,如何?”

大概是被我不怀好意的笑给吓到了,哈多靡难得敏感的咽了口水,缩缩脖子问道:“什么秘密?”大有讨价还价的架势。

我请哈多靡坐了下来,给他递上一杯清酒,这里虽然是皇家围猎场,但物资毕竟有限,分到我这种闲杂人这儿的也只有剩下来的东西,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自己带了一些酒食,才不至于现在没有东西款待哈多靡。

不过,我话一出口就让哈多靡入口的酒全部喷了出来,浪费了一地好酒。

我说:“你和乌纳靡是不是并非普通的兄弟感情?”

哈多靡笑得我脸直泛红,难道我猜错了?

“毕兄,此话可不能当真,我和乌纳靡明明白白是兄弟,感情再深也不能乱了伦理。”

我耸耸肩,无奈道:“看来我被误导了。”

哈多靡愣愣的看着我,摇摇头:“我和乌纳靡的事说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母妃的失宠早亡,哈多靡是与乌纳靡从小一起长大的。乌纳靡的母妃是来自中原的江南女子,温婉细腻,深受乌孙国王宠爱,乌纳靡也一直很得圣宠,相较之下,虽然哈多靡是名正言顺的乌孙国太子,却像个外人一样无法得到乌孙国王一丁点的重视。

但是乌纳靡很黏哈多靡,这让许多人匪夷所思,就连哈多靡自己也想不清为什么。他们一起念书,一起围猎,一起给父王庆生,最后得到奖赏的一定只有乌纳靡,哈多靡好像被乌孙国王自觉的屏蔽掉,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和他的努力,他是太子,也只是傀儡。

哈多靡开始讨厌乌纳靡,讨厌他可以真诚的表达自己的情感,他的喜好左右着乌孙最有权力的人的心情,讨厌他对自己笑,讨厌他送给自己的每件东西。他开始流连花坊,将乌纳靡为他准备的礼物转赠过其他美人,博得她们谄媚的笑虚假的逢迎也好,起码那都只是对着他一个人的。

乌纳靡知道后很生气,曾将他从妓院中拖出来,所有人都看到,堂堂太子衣衫不整的从妓院中出来,脸上带着纨绔的笑,漫不经心的打掉乌纳靡的手,随意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搂住身边一个不知名的姑娘,众人摇摇头,乌孙国若落在这样的太子手上就算是亡国也不出奇了,但哈多靡捕捉到了乌纳靡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疼痛。

那让他很痛快,他说。

他发现,伤害自己能得到让乌纳靡难受的结果,他变本加厉的糟蹋自己,什么地位,什么圣宠,统统抵不上自己被忽视时候的心痛。乌纳靡一次两次来找他,三次四次将他屋子里的美人赶走,五次六次揍得他眼冒金花,直到后来众人对这场戏见怪不怪,乌纳靡终于没再来过,那晚哈多靡自己赶走了骑在身上的美人,一个人喝了一夜的酒。

哈多靡想不通,这份伤害究竟伤得了乌纳靡什么,自己伤痕累累却无人知晓。

祖父给哈多靡来信,让他收起心好歹在乌孙国王在位时做个廉正的样子,等继了位要怎样玩都可以,哈多靡冷笑着将信烧了,等他继了位大概也还是做个傀儡国王,祖父是等着吞并乌孙的,哈多靡前所未有的疯狂大笑,笑什么却不知道。

想收心谈何容易,哈多靡的名声已经放出去了,走到哪都会有人说,哈多靡王子昨儿在我这儿与哪个哪个姑娘春风一度赏银百两,这个姑娘身价立马就上去了,或者说哈多靡王子前些日子在我这儿看中了哪款哪款胭脂水粉送给姑娘,这款脂粉立马就销售一空,哈多靡觉得好笑,昨儿他明明在家待了一天,而且他从来不去脂粉店,这个谎诓着他的名字越扯越大。况且,收了心乌孙国王就能对他换个看法了吗?他从来不在乎他这个儿子,哪管他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招惹了怎样的臭名声。

不过,哈多靡还是收了心的,妓院不再去了,头牌换了姑娘他也好久不知道了,乌纳靡给他送来的典籍他也老老实实翻了看,即使有些东西不太明白。

“但我和乌纳靡哪能说回去就回去?”

外人都看得出来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位王子日渐疏远,流言蜚语从不间断,最有模有样的大概是说乌纳靡喜欢的姑娘被哈多靡霸了,起因就是他们大庭广众之下在青楼之外的一次大打出手,没有王子的风范,没有皇家的尊贵,就像两个普通的男人。

之后没多久,乌纳靡就奉乌孙国王的命令出使中原,他提出的要求就是带上哈多靡,理由是他曾经来过中原一次比较熟悉,哈多靡没有理由拒绝。来到中原后,就是乌纳靡与斯琴公主一见钟情,提出和亲的建议。

哈多靡苦笑道:“这就是我和乌纳靡全部的事情了。”

“你还喜欢乌纳靡的吧,哥哥对弟弟的。”我笑着说,“就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为什么会将紫斑鹿送给乌纳靡,你都没见到乌纳靡跟我们说时兴奋的表情,你们的牵绊不会因为那些荒唐而消失的。”

“我们的确是好兄弟……”哈多靡仰头躺了下去,用手遮住眼睛,“但我不争气,我不能害他被父王讨厌。”

“这么说你故意抹黑自己是为了乌纳靡了?”

“如果我继承了王位,祖父有一天一定会吞掉乌孙,我就没有能力保护乌纳靡了。”哈多靡苦恼的说,“他一定能做一个比我好的国王,父王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乌纳靡不知道你的想法,他以为你疏远他是因为不喜欢他了。”我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道,“明明可以做相亲相爱的兄弟,若是因为这些事情就放弃了,就太可惜了。”

“那又如何,乌纳靡将来是要做国王的,我不能让自己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