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为我哭过?◎

他把她滑落到肩前的头发往后拨, 摸摸她的头,半晌,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她低着眼, 没想在大街上掉眼泪的, 嫌丢人,尽力忍着喉咙涌动的酸胀感, 慢慢说, “反正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好, 就在想,要不要继续读书,考个研什么的……”

街边人来人往,担心她给人碰到,商渡伸手勾着她肩膀把人带到怀里, 折返回车的路上,顺便把垃圾丢进垃圾桶。

“怎么一会儿一个想法。”他都跟不上她节奏了。

两人上了车,周雨晚边系着安全带,边说:

“不然我能干嘛?十个创业九个死, 十个赌博九个输,难不成我还能去开赌场啊。”

只要她乖乖的, 不乱搞, 家里留给她的钱,起码够她三辈子荣华富贵,高枕无忧了。

这方面,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也不是不行, ”商渡开动车子, 打方向盘驶入车道, “不过下一轮澳城赌牌竞标得等十年后, 在这之前,你——”

他抽空瞥她一眼,见她脸转向车窗,知道她没心思听他说这些,他便住了口。

周雨晚缓和呼吸,用力嚼两下泡泡糖,又问他第二次:“难道你就没想过要继续读书?”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沉默。

车子沿道开下去,尽头是即将落到地平线下的半轮红日,光线打在繁密的高楼大厦间,经玻璃幕墙反射出暗弱的亮光。

令人压抑。

他音色磁沉:“知道读到博士毕业,要多久么?”

“知道,”周雨晚说,“本科四年,博士五六年。”

“差不多九年的时间。”他说,“九年是什么概念?是你以为的三年半的两倍之多,是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一整个九年义务教育那么长。小时候我们总在一起,日子混着混着就过去了,现在不一样。”

不只是半个地球的距离,还有东八区和西五区相隔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以及两人永远无法即时分享的情绪,和无法即时接收的评价与反馈。

“但是,”她不死心,“我看到有人三年读完本科的,也有人四年就博士毕业的,这样加一起才七年……听着是难了点,但还是可以实现的……吧?”

反正再难,横竖也难不到她本人。

商渡不吱声。

“七年……我读完硕士就过去六年了,剩下一年,要拿永居证又不是绝对不能离港,我还是能隔三差五去看看你的。”周雨晚还在计划着,“等你回来了,我们就继续好好过日子。”

他没把车往老宅的方向开,而是就近回了大平层,停进车位,熄火。

周雨晚用指尖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水,不承想他居然凑过来帮她解安全带,系扣“咔哒”一响,她看过来时,同他撞个正着。

“怎么又哭?”商渡问她。

不想答。

周雨晚把脸别过去。

他下车,绕过车头,到副驾,开车门。

周雨晚红着眼睛鼻头,飞快瞟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正想下车,他忽然俯身,一把将她打横从车里抱了出来。

身体突然悬空的失重感叫人心脏陡然一跳,周雨晚赶紧抱住他脖子,他孔武有力的右臂挂着她两条腿,腾出左手关车门,走到电梯口,揿下按键。

“那晚听到我跟爷爷的对话了?”

电梯门一关,他要开始戳穿她了。

周雨晚把脸埋进他颈间,装死。

商渡:“回来就见你又是躲着抽烟,又是呜呜哇哇哭了半宿的。”

“……没抽,”她狡辩,“我就玩了一下。”

“玩能把手玩到烫伤?早上还装睡,怕我找你算账。”他左手不客气地在她腰间的痒痒肉轻掐一把,周雨晚“呜”一声扭动着躲开,他接着说,“要不是看你怕成那个鬼样,我早把你拎出来打屁.屁了。好的不学学坏的。”

“那也是跟你学的,”周雨晚不服,“要打先打你。”

“行啊,看看是谁把谁摁着打。”

电梯抵达相应楼层,商渡抱她出轿厢,腾出一只手开门,不知道第几次问她:“所以你到底哭什么?”

她又不说话了。

换鞋,进屋,洗手。

周雨晚总是低着脸,避开他视线,想回房间自己一个人呆着缓一缓,却被他扯着胳膊,拖到客厅沙发边。

他坐下,她局促不安地杵着也不是,干脆也坐,伸手拿过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一口润润嗓子,差点把泡泡糖给送进肚里,赶紧找一张纸巾,吐掉。

看到自己手背的小猪佩奇,再看到他左臂的文身,她恨自己大概是被他那时多愁善感的毛病给传染了,眼眶竟又莫名湿润了。

“你是不是很难过?”她小心翼翼地问。

这次轮到他安静。

日光彻底沉没,屋内有昏暗的氛围灯亮起来。

落地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海面漂泊着一艘艘亮灯的船只,点点亮光在她眼泪的氤氲下变得斑驳。

周雨晚仰起头,吐一口闷气,“可能是一直以来我们总在一起吧,也可能是因为热恋期……所以我现在确实不想跟你分开太久。”

“你知道我不是个会想那么多,关于未来,有那么多计划的人。我比较浅薄,能想到的,就是四年一过,你回来,然后我们就结束异国,结婚,一起吃喝玩乐,一起做羞羞的事情。”

“四年,八个学期,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对比之下,等你博士毕业真的好久好久啊,人生本来也没多少个九年。”

“但是……”她声音哽咽,眼睛不听话,狂掉小珍珠。

商渡认真听她说话,看她哭得不能自已,轻叹一口气,把人抱腿上坐着,连抽好几张纸巾,帮她擦脸,“但是什么?”

“但是,我不想你在往后好多个九年的某一瞬间,会因为想起这一个九年而遗憾。”她抽抽搭搭地说,“如果是尝试过了,发现实在没办法,才决定放弃,或许还会感觉好受点。可是,如果是坚持一下就可以办到,最后却没办到的事,往后不管怎么想,怎么自欺欺人,都会不甘心吧?”

她忍不住又要抱他脖子了,脸埋在他肩头,泪水渗透布料,传递到他身体。

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商渡,我不要你不开心。”

心脏忽然尖锐无比地刺痛了一下,商渡咬紧酸软的后牙槽,深呼吸,抓握在她腿上的大手不自觉用了点劲,绷出青筋的形状,“这些天,你看起来蔫蔫的,就因为这个?”

她亲昵地蹭着肩膀,闷闷道:

“虽然说你能顾虑到的细节比我多,但我也是会认真规划我们的未来的。因为不知道你读博到底要花多少年,我就在想,如果时间真的太长太长的话,我们要不要GAP一年,休息一下,去旅行,或者顺便把婚礼办了。反正,等我在港够七年,拿到永居证了,我就去美国陪你。”

商渡也在想着,拇指在她腿肉摩挲两圈,让她面对面跨坐到他身上,这个姿势对两人而言都舒服点,他抚着她的后背,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这倒也是个办法,如果是我三年本科毕业的话,GAP一年,陪你大四考研,本科毕业,顺便把婚礼办了。或者我四年本科毕业,陪你研一一年,等你硕士毕业,到美国找我,中间也就相隔一年的时间,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只是,”他撩着她后颈被细汗打湿的头发,拨到一旁,“宝贝,那一年你往返港美的次数可能会挺频繁的,而且,两地饮食气候,人文环境和语言,完全不一样,你确定你能适应美国的生活吗?”

“我有腿。”周雨晚说,“在那里过得不好不舒服了,我会自己跑。”

“……”他摸着她的后脑勺,想问清楚些,“那,你确定要考研?之前还担心连本科都无法顺利毕业,提出要捐楼呢。”

周雨晚点头,头发蹭着他耳朵脖颈,磨出轻微声响。

“确定,”她说,“爷爷好像门道挺多的样子,要是我真那什么的话,就让爷爷帮点忙?”

她意有所指,他听笑了:“爷爷爷爷的,你是葫芦娃吗?”

“……”

“那这件事,我们暂时先定下,你别哭了好不好?”

商渡抖了下腿,晃着她的腿也动了一下。周雨晚往前坐了些,两人胸腹相贴。

他现在心情好转,同她开玩笑:“通了你下面,可没通你泪腺,爱哭鬼。”

周雨晚抬了头,肿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瞪他,“你没为我哭过?”

大概是戳中了他心事。

商渡舔了下嘴唇,没应声。

“中考那次,虽然我昏迷了,但我听你嚎得可惨了,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好像我真要没了一样。”

说着,回想起他当时万念俱灰的模样,她心脏疼得好像被一只利爪倏地抓紧,眼眶哭浅了,眼泪瞬间又要满溢。

“给我发‘出来’这一条消息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想着,等下要给我一个惊喜,要跟我说停电那晚你确实想亲我,想跟我表达你的心意?后来,发现我出事,你会不会在想,早知道就不要给我发消息了?会不会想,明明你答应要保护我的,怎么不知道要直接到包厢来接我走?”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么多自责懊恼的想法和情绪,”周雨晚说,“但是,当我躺在病**,我常常会想,早知道就不按你说的出门了,早知道就叫你过来了。”

那样,她会不会刚好免去一灾,那两年,他们会不会就不冷战了,感情一如既往地好。

这不是一个好话题,周雨晚哼哼唧唧的,又要把眼泪蹭他肩身上,“不管怎么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商渡,我们以后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说好要一起的,那就要在一起啊。”

她没听到他说话,只是感觉肩膀落了一样重物,偏头,他下颌抵着她的肩,与她紧密贴靠,呼出的鼻息喷洒在她发烫耳根,气息不太平稳,乱乱地拂过皮肤,又痒又麻。

依稀好像有液.体掉到她下颌角附近,湿.漉漉的体感。

她微愣,问他是不是在哭。

他没出声,周雨晚能察觉到他摇头的动作,勾头想看清他表情时,他的吻已经落在了颈间,软舌滑过细腻肌肤,取缔那一抹可疑湿意的,是他刻意勾起的微妙触感。

一个激灵,灵魂震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商渡……”她叫他名字。

“嗯?”他故意掐按着她腰间的痒痒肉,感受她在怀里不安地扭动战栗,擦蹭间,两人体温渐渐高升。

她呼吸开始乱了。

在他的吻覆上她唇瓣的瞬间,一颗芳心也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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