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岳凌楼慌张地低下了头,他恨自己没有直视西尽愁的勇气。深吸一口气,这才让抖个不停的身体稍稍平息,「如果……」清亮的声音向西尽愁发问,「如果我杀了尹珉珉,你是否还会对我说这些话?」
闻言,西尽愁的动作蓦然一滞,但还不及回话,岳凌楼就苦笑起来,「果然,你不会。因为尹珉珉是你带出黄泉巷的,所以你就要对她负责到底?——我知道你想说这个。」
「你真的不能原谅她?」每次问题一转到尹珉珉身上,西尽愁就格外头疼。
岳凌楼明确答复:「不能。」
「她只有十七岁,什么都不懂……」
「我呢?」岳凌楼打断西尽愁的话,「你以为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吗?我也十七而已!年龄不是值得原谅的借口!」
岳凌楼如此抵触,令西尽愁头痛欲裂,「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娘是谁,十六岁时,父亲也离她而去。对她来说,只剩下我这个唯一有些亲近的人而已。如果我再丢下她不管,就真的……」
「你真的是太有同情心了。」
岳凌楼苦涩地一笑,再次截断西尽愁的话,用无比冷静的声音说道:「我失去双亲是在六岁,比她早了整整十年。我第一次被迫与男人发生关系是在十岁,但尹珉珉现在却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婚约,有个陈凌安心甘情愿地养她一辈子。如果你真那么有同情心,为什么不来同情我?为什么一遍一遍地叫我原谅她,而不去指责她所做的一切?你说她除了你以外一无所有,那么我呢?你以为我拥有很多么?」
西尽愁被岳凌楼问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岳凌楼推开西尽愁的身体,朝房间中央走去,「岳凌楼就是岳凌楼,不会为了什么人去改变什么,也不会为了什么人去原谅,或者包容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有人看我不顺眼,想骑到我的脖子上来,我就会让她摔得很惨,并且永无翻身之日!」
岳凌楼话只说到这里,就被西尽愁从身后抱住。对方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冰冷的额头枕在他的肩上。西尽愁紧紧闭着眼睛,他的声音无可掩饰地颤抖着,「不要再说了……我好怕你说这些话,怕你变回以前那样……」
「西尽愁,你好好看着我。」岳凌楼转过身,捧起了西尽愁的脸,慢慢靠近着,然后告诉他,「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变过,真的,从来都没有。」
岳凌楼靠得过近的脸,给西尽愁带来阵阵晕眩。
——他的确没有变。或者应该说,他变过,不过又变回去了。
西尽愁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此时此刻岳凌楼的眼神,就像一年前的一样。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是危险和魅惑化身。他的一颦一笑之间,都有着深藏不露的心机,他是一个把自己埋得很深的人。
「你的心跳加快了……」
尾音轻轻扬起,有种调情的味道。岳凌楼的舌尖从西尽愁的脖子上掠过,右手抚上对方的胸膛,隔着衣物挑逗着胸前的乳珠。就连身体也贴了上去,用腿部磨蹭对方的**。西尽愁被惊得后退一步,不料岳凌楼却压了下来。两人叠在一起,倒在地板上。
岳凌楼的长发随着这个倒下的动作,瞬间披散,从他的肩膀搭下,一直拖延到地板。被对方头发遮住视线的西尽愁,看不清岳凌楼此时的表情。不给西尽愁翻身的机会,岳凌楼已经咬住了他的下唇,舌尖几乎在同一时间探入口腔,吮吸起来。
炙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传递,身体也开始产生变化。西尽愁用左手紧紧抱住了岳凌楼,岳凌楼也开始亲吻他的喉咙。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直到西尽愁略显迷乱的眼神在一瞬间清醒!
——这一瞬间的清醒来自岳凌楼的一声轻笑。
轻笑过后,他的手指在西尽愁的脖子上狠狠戳了一下,然后俯到对方的耳边,柔声道:「一年前的刘辰一就是这样死的。当时我们也在接吻,我用一根毒针戳穿了他的脖子,然后削下他的头,交给了他的叔父刘以伯。其实刚才,我也可以那样对你,把你的头交给尹珉珉,她一定会哭疯过去吧?」
说着,岳凌楼就想起身,不料却被西尽愁一把拽回怀里,紧紧抱住。
即使听到他刚才的那一番话,西尽愁依然可以笑着对他说:「想不到时隔一年,你还是这么厉害。就算刘辰一还活着,在那么热情的攻击之下,恐怕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岳凌楼冷笑道:「过奖了,不过很久没做这种事,技巧难免有点生疏。」
「你现在的谦虚是不是在掩饰什么?」西尽愁为岳凌楼把头发掖到耳后,温柔地望着他略显僵硬的表情,缓缓道,「就像刚才你自己所说的,你可以像对刘辰一那样对我。但是你没有。这是否说明岳凌楼和一年前不一样了,或者说,我和刘辰一是不一样?」
岳凌楼如被冰霜,脸色瞬间垮下,冷言道:「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我没有毒针而已。不然,西尽愁,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不要再说爱我,不要再来找我,不然——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拉好衣服,岳凌楼站了起来,瞪了躺在地上的西尽愁一眼道,「西尽愁,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
——最后的忠告?
有那么几秒钟,西尽愁的脑海里只有这五个字在不断回响。记忆因此变得有些混乱,类似的忠告,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听过。
云南,那是西尽愁刚遇上岳凌楼不久,并亲眼目睹他挑拨起千鸿一派常家灭门事端的时候。
在出常府不远的荒径,没有花草只有黄泥的路上,炎炎夏日的阳光,让一切都变得明亮耀眼。然后在那一片宛若梦幻的白光之中,岳凌楼回头望着他,然后笑着问他:「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赌你会爱上我?而赌注就是——你顶上的人头。」
——这场赌局,无论输赢,都将是一场劫难。
西尽愁很想嘲笑自己,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去试;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认识岳凌楼,不应该从湖边把他救起,不应该和他一次次的分离和重逢。
在岳凌楼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西尽愁及时叫住了他,从很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告诉他,「我还是爱你。」
岳凌楼停住了,但却没有回头,他的背影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孤傲。
西尽愁也站了起来,用更加明确的话,对他说:「我既然敢说爱你,就早有觉悟。就算我会因此而死,也心甘情愿。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是一场赌命的游戏。岳凌楼依然是可以做岳凌楼,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西尽愁也是西尽愁,也有对别人做过的承诺,也有不得不保护的人,和不想失去的东西。但是,即使岳凌楼想做的事,和西尽愁想保护的人,产生了冲突,我依然相信——我可以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我说爱你,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是真心的。」
岳凌楼终于回头,「即使我杀了尹珉珉?」
西尽愁坚定地告诉他,「尹珉珉不会死,你若动她,我必定出手相助。」
得到这个回答的岳凌楼『哐啷』一声甩上了门。西尽愁被关在舱内,岳凌楼背靠门板,全身的力气瞬间松懈下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过,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气闷过。
那个人,一方面口口声声说爱着自己,另一方面又信誓旦旦要保护尹珉珉,与自己为敌?!
岳凌楼深吸一口气,正要离开,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人正依在船栏上,面朝河水,望着黑漆漆的远方。从背影就可以判断出来——那是月摇光。
「你在这听了多久?」岳凌楼走到月摇光身后,没好气地问道。
月摇光依然看着河水,没有回头,「基本上可以说是——从头听到尾了。」
「你!」岳凌楼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月摇光倒是气定神闲,「如果你没发现我在这里,我还可以理解。但是西尽愁,我觉得他根本就是知道我在,却要故意说给我听。」
「他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岳凌楼恨恨道。
「也许吧。」月摇光转身面向岳凌楼,笑道,「但如果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不亲自表态,未免说不过去。」
火冒三丈的岳凌楼,哪有闲情听他废话,但月摇光说起话来,还是慢悠悠的,「西尽愁无法丢下尹珉珉不管,但是我却可以。在你和尹珉珉之间,我绝对帮你。不仅是尹珉珉,以后任何人威胁到你,或者是你想要任何人的命,我都可以帮你。另外,如果说爱你需要有豁出命的觉悟的话,我也有。我也可以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我说爱你,我也可以说给你听,也是真心的。」
把西尽愁刚才的话加了几个『也』字,月摇光原封不动地重复给岳凌楼听。
但岳凌楼听后却没什么反应,凶巴巴地瞪了月摇光一眼,转身就走了。望着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月摇光独自露出了笑容。他轻轻叹气,重新转身面向淅川河水,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刚才的话感动了。
即使岳凌楼不会相信,但月摇光自己却骗不了自己,他自己知道——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在面对那个人,讲出那些话的同时,一念之间,月摇光真的就这么认为:为了那个人,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的确是多事的一夜,就在岳凌楼和西尽愁纠缠不清的同时,陈凌安的房间也来了一名客人——是萧辰清,他也顺利混上了船。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走进屋,看着他阖上门,看着他来到自己身边。
萧辰清刚一出声,陈凌安就别过脸去。但是萧辰清不管这些,自顾自地说道:「凌安,你为什么会同意陈晓卿跟来?我把地图交给你,只是为了让你去见天翔门的人而已。」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有些哽咽道:「因为我们是……兄弟,一起长大的……兄弟。」
萧辰清先是一怔,随后紧紧皱眉,一把把陈凌安从凳子上揪起来,高声道:「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自己欺骗自己!你的娘是唐碧,你的爹是萧顺,你跟陈家没有一点关系!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你哥哥啊!只有我,才和你流着同样的血液!」
「你闭嘴!」陈凌安不想再听。
「凌安,你的哥哥是我!你的哥哥是我啊!」
萧辰清摇着陈凌安的肩,而陈凌安却大吼着:「你不是!你什么都不是!」
「凌安,如果你和陈晓卿一起去见天翔门的人,最后的功劳一定是他的,他才是陈家的血脉。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他会把你的功劳全抢光的!凌安,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帮你杀了陈晓卿,到时候,就没人跟你争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陈凌安甩开萧辰清的手。
「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全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陈凌安冷笑道,「你能为我做什么?你只会站在我娘的身边,教训我而已!你只会把我喜欢的女人抓去执行火刑而已!你只会告诉我我最信任的哥哥不是我的哥哥,只会叫我背信弃义而已!」
「你错了,凌安,我还可以帮你当上总寨主,这是你娘毕生的心愿。现在她已经死了,就由我来继承下去……」萧辰清扳过陈凌安的身体,让他看着自己,「你口口声声说陈晓卿是你的哥哥,但是他哪点为了你着想?如果他真的对总寨主之位没有一点奢望的话,他为什么会来到青神寨,加入打捞寒冰的工作?凌安,你不要再傻了……不要再被他骗下去了……这个世上,只有我才不会害你,也只有我……才是你应该相信的人啊……」
「你不要再说了!」
陈凌安的一声大吼,终于令萧辰清噤声。
「我不想再看见你……」陈凌安抬手指着门外,「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你滚,你立刻就给我滚!」
面对气得发抖的陈凌安,萧辰清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好久,终于,萧辰清无奈地转身,朝门边走去。但走到门口时,他却停下了,背对陈凌安道:「凌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我——因为只有我是你的哥哥,有保护你的义务。」
天快亮的时候,传来了河道机关已全部被破除的好消息。但是,要想渡过淅川河,与天翔门会面,还有最后一关。就是必须要通过——迷失河道。
这重机关不是水寨人为设置上去,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也就不能用人工的方法破除它。
『迷失河道』这四个字,月摇光作为水寨中人,自然非常熟悉;而岳凌楼,他也曾在地图上见到过标注,所以也不陌生。但对这条河道得名的原因,岳凌楼并不清楚。不过,还好月摇光告诉了他:「所谓迷失,就是失去方向。说起来也许有点荒谬,但如果你亲眼看见,就会相信,这条淅川河上,其实有——四个太阳!」
「四个太阳?」岳凌楼半眯起了眼睛。
「没错。」月摇光点头道,「但也不是每天都会出现,阴天或者起风的时候,就看不到。」
「真的是四个太阳?」岳凌楼又确认了一遍。
月摇光笑道:「当然有三个是假的,但麻烦就麻烦在,要怎么才能分辨真假。通常,我们水寨中人都会避免穿越这条河道,如果被迫要穿的话,也会选择晚上。」
「但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如果等到晚上再穿越河道的话,一定赶不上紫星宫定下的最后期限。」岳凌楼自言自语般说着。
「所以,我们只有祈祷是个阴天,或者起风……不然,恐怕就只有等到晚上了。」
岳凌楼静静听着月摇光的话,起身朝船头走去。他可以看见数十艘黑色的木船停在河中,其中一半属于陈凌安,一半属于陈晓卿。东方的天空微微透出明光,黑夜正在被光明驱散。月摇光来到岳凌楼身后,一起等待着日出。
不一会儿,东风的天空已经完全被一片红光笼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但随即,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那轮红日的出现,整片淅川河都浮上了一层红光。岳凌楼向四周望去——果然,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四个太阳!
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升起,把水寨的船包在中央。整片淅川河水都流动着那红色的光辉,异常美丽。但却没有一个人有闲情去欣赏这副美景。岳凌楼可以听见其他船上的人群喧哗了,他们都把这当成不祥的征兆——是上天在阻止水寨和天翔的会面。
望着这片奇景,岳凌楼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月摇光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道:「这就是天意吧。」
岳凌楼转头望着月摇光镀满熹光的脸,而月摇光却望着天边的太阳。
他的声音柔和并且诚实,「我想,我和你心中都是这个打算——等破除所有机关后就甩掉对方,独自去见天翔门的人。现在正好,就让我们两派人分道扬镳,看谁先能成功到达目的地。」
「这算是挑战么?」岳凌楼淡淡地问。
月摇光笑道:「是啊,并且我希望你能接受。毕竟,这个办法比较不伤和气。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会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在你们见到天翔门的人之前,把你们的船悉数炸毁。」
「说的也是。」岳凌楼也跟着笑了起来,「本来我还打算烧掉你们的船,但现在看来也不用了。就照你说的办吧,现在我们分成两路,各凭本事,谁先到达天翔门所在的地方,谁就赢了。不见血,也比较公平。」
月摇光和岳凌楼的意见达成一致后,在陈凌安和陈晓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发出了分路的命令。等到陈家那两兄弟一觉睡醒,才发现两方的船队已经相距很远。
一开始,两方都可以朝着正确的方向而去,但是随着四个太阳的徐徐升高,空气的流动,两支船队都逐渐迷失了方向。船行好久,依然不见靠岸,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河道上打转。
——难道真的只有等到晚上?
岳凌楼抬头望着那四个太阳,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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