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哇,好高的水花!」

青神寨,隧道中那瀑布和寒潭附近,沈开阳抬头望天,万分惊叹。只见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好像要与一线天瀑布平行。突然,水柱弯曲,撞向地面,正好在沈开阳脚边的土地溅开。沈开阳向后躲开,但裤腿还是不免被溅上了几滴潭水。

「啊,好烫好烫!」

抱住腿皱着眉,沈开阳万分迷茫地望着那个咕咕冒着热气的水潭。冷不妨头顶就狠狠挨了一记,回头一看,只见闻讯赶来的庭阁正怒目站在自己身后。

什么也不问,庭阁一把揪住沈开阳的耳朵,教训道:「臭小子,一会儿不看着你就给我闯祸!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往潭子里面扔炸药了?」

「我吃饱了撑着了呀!哎哟,好痛!」沈开阳一边嗷嗷求饶,一边歪着脖子被庭阁揪到安全地带去了。

「不是你捣的鬼,难道这潭子会自己变成这样?」庭阁望着沸腾的潭水,紧紧皱眉。渐渐,她也意识到沈开阳没那个本事把潭水弄沸,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开阳提议道:「我看,我们还是去给教主大人报告一下吧。」

「也好。」庭阁点点头,转身就朝隧道外走去,但揪住沈开阳耳朵的手却没有放开。

「哎哟,庭阁姐,耳朵耳朵!」沈开阳一边嚷嚷,一边踉踉跄跄地被拉了出去。

他们两个这一走,却正好跟月摇光错开了。沈开阳和庭阁从青神寨前往幽河寨的时候,正巧月摇光和紫星宫,以及水寨一干人等,正匆匆由幽河寨赶往青神寨。不为别的,只为紫坤的一句话,她说她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北方苏醒。

北方,淅川河的下游,也正是青神寨的所在地。

月摇光没有忘记那个寒潭,也没有忘记他曾经听到的那阵心跳。虽然后来岳凌楼极力否认他在潭底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月摇光却始终耿耿于怀。后来,他回到青神寨后,曾多次试着潜入潭底,但都因为温度极低,而不得作罢。只令沈开阳在附近守着,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即向他报告。

所以,但紫坤说出什么东西在苏醒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寒潭中的心跳。

莫非,那里真的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当沈开阳和庭阁顺利抵达幽河寨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了。幽河寨里空空****的,走了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就连渡口处,也不见一艘泊船,好像全寨的人都走光了似的。最后,两人终于顺利找到祭典场所,但同样,这里也冷清得有些阴森。

场地四周的祭坛中,燃烧的粗大红烛还没有烧尽,几抹妖异的红光在冷风中依然熠熠。

突然,庭阁脸色微变,立即捂住口鼻。见状,沈开阳也跟着捂住口鼻。他对庭阁再熟悉不过,知道每当庭阁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并且,多半是和□□有关的异常!

「别说话!」庭阁双眉紧蹙,停在原地,露出了少有的紧张,她朝那些燃着红烛的祭坛跑去,捏起一撮灰烬用指头摩擦着,好一会儿,才低喃道,「难道……难道会是……」

「是什么呀?」沈开阳心急地问道。

庭阁面色阴沉地转头望着沈开阳,然后说出了三个字:「花狱火!」

「不会吧!」沈开阳一紧张,急忙用两只手把自己的口鼻捂住,生怕吸进一口空气。

花狱火的大名他也听说过,并且看刚才庭阁在检查祭坛,就可以知道,那些□□已经混在红烛中。也就是说,这附近方圆百里的空气,都被这些毒气污染了。吸入毒气的人,恐怕已生中花狱火之毒。

「你不用紧张。」庭阁恢复笑脸,拉下了沈开阳的手,「难道你忘了,我们可不怕这种毒的。」

听庭阁这么一说,沈开阳这才想起来。很久以前,他在云南平安镇第一次遇到西尽愁和岳凌楼时,正巧碰上岳凌楼花狱火毒发,而庭阁则冒充可以救人的医师,从岳凌楼身上盗走了抗体,得到三枚可以预防花狱火的银针。

也就是说,庭阁和沈开阳拥有对花狱火的免疫能力。

「庭阁姐,你看这里有人!」沈开阳大嚷着,他惊奇地发现主祭坛附近,竟倒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庭阁也急忙赶上前去,把那两人的脸扳正一看,竟是两个熟人。一个是西尽愁,一个是尹珉珉。现在,两人都处于昏迷状态。西尽愁是失血过多,而尹珉珉,虽然没有什么外伤,但身体却热得可怕!被烧得迷迷糊糊的。

庭阁在她额上一探,又摸了摸四肢,才发觉这种诡异的发热现象,正是花狱火毒发的症状!

「她不是什么紫星宫的小宫主么?怎么也会染上这个毒?」庭阁莫名其妙地嘟哝一句。

「你还那么多话,快点救人要紧!」

谁知庭阁却抛给沈开阳一句:「没救了。」

「什么?」沈开阳的眼睛张得大大的,「解毒的针不是应该还剩一根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那么小气干什么?」

「不是我小气,那针只能用来预防,不是用来解毒。更何况,就算可以解毒,也该用来救——这个男的。」说着,庭阁推了西尽愁一下。

「什么!」沈开阳大惊,「庭阁姐,你这个色女!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沈开阳话未说完,就被庭阁一个巴掌打得乖乖闭嘴。

「不是我看上他了,只是……」庭阁淡淡地说道,「难道你忘了,他和红叶的关系?」

这件事,庭阁是从水零儿那里听说的。西尽愁和杨红叶,他们以『夫妻』这个名分,生活了整整一年。

「既然这样……」沈开阳也是好说话的人,「那你就救这个男的吧。」

庭阁笑了笑,却道:「那就更不用了,因为——」视线重新落回西尽愁脸上,声音低沉下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中毒!」

「不会吧?」沈开阳搔搔脑袋,自言自语道,「既然毒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这个女的都中毒了,为什么他会没事呢?」

庭阁随口道:「也许他和我们一样,可以免疫啊。」

「但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知道。」庭阁说的可是大实话。

其实,如果再把时间往前推几个月,把地点由四川转移到云南紫星宫,就可以得到答案。

当日西尽愁、岳凌楼、水零儿、小兑四人乘热气球逃离紫星宫的时候,同样赶上岳凌楼毒发,身体中的花狱火之毒正在泛滥。那个时候情况非常混乱,在半空之中,岳凌楼的肩膀中了一箭,那箭头上理所当然也带着病毒。

后来,为了逼西尽愁放手,他从自己身上拔下了这只箭,插入西尽愁的手臂!

所以,从理论上来讲,岳凌楼的那一箭,也和庭阁的银针具有相同的功效。不过就是比起银针来说,大了很多倍,扎起人来要痛很多倍而已。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巧合,让西尽愁在几个月后的今天,侥幸逃过花狱火这一劫难。

这一切,该说是运气,还是天意呢?

紫星宫的花狱火,和天翔门曾经走私贩卖过的花狱火,有个明显的区别——它是有时限的。

就像欧阳扬音曾经告诉西尽愁的那样:紫星宫的花狱火,通常黎明毒发,但是两三个时辰后,就会自动复原。所以即使染毒以后,依然可以把命拖很长时间。但是,那种说不清出什么时候就会毒发的恐怖,还有药物对身体的折磨,都是令人难以承受巨大痛苦。

现在的尹珉珉还算幸福,因为有三个人围着她照顾。

整个祭场空旷惨寂,放眼望去,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影,其他人都随紫坤去了青神寨。背靠祭坛,庭阁在为西尽愁包扎伤口。唯一留下的那枚银针,也在沈开阳的坚持下,用在了尹珉珉身上,虽然庭阁已经告诉过他很多次——不会有效果的。

但是,不知道是那银针真的起了什么作用,还是纯属巧合,反正不久之后,尹珉珉真的逐渐恢复神志。虽然身体还很虚弱,说话声音几不可闻,但她拽着西尽愁袖子的手却非常用力。

没有任何人真正听见她说的这三个字,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微微张开的嘴唇,绝对在说这三个字。她向西尽愁爬去,靠在那宛如雕塑般男人的胸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只有这样才相信他真的就在自己身边。

「现在要怎么办呢?」见两人都醒了,沈开阳问庭阁。

庭阁摇摇头,望着西尽愁,仿佛在询问他的打算。而西尽愁却沉默着,脸色少见的惨白。不仅是由于身体的疼痛,还由于精神上的痛苦。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累,累得什么都不想思考。

一切都像月摇光计划的那样,西尽愁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但却留下了一只带不走的断臂。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听到祭典的鼓声,在牢底的西尽愁不会那么紧张不安。因为祭典的鼓声告诉他,月摇光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是假的而已。

过了不久,透过地牢墙壁的窗户,西尽愁看到了一队紫星宫着装的人走过。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被他们押在中间的那个披发遮面的人!那白色的背影是何等熟悉——当视线触及那背影的瞬间,西尽愁非常彻底地失去了冷静。

——他以为他看见的是岳凌楼!

那个时候,他不能不相信月摇光的话,也信了那句——岳凌楼会死。

因为没有任何人告诉他除此之外的第二种可能,并且他自己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那个时候的西尽愁,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去。

就是这样,他狠心咬断了自己的手臂。

当一切发生之后,西尽愁再静心回想事情的始末,他还是认为月摇光在做法非常冒险。当时的情况,如果西尽愁没有出现,除非紫坤一时心血**下令灭火,不然月摇光真的会被活活烧死。

但是,如果站在月摇光的立场上,就会知道,其实这场游戏,他胜出的几率并不算小。

因为早在淅川河上漂流的时候,他就知道西尽愁的右臂被欧阳扬音的□□麻痹了大半神经,所以他知道西尽愁无法挣脱最后一根铁索;又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体形身高和岳凌楼非常相似,所以他才有把握骗过西尽愁的眼睛。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他相信——岳凌楼是一个可以令西尽愁方寸大乱、不断犯错的人!

「月摇光在哪里?」西尽愁的状态比尹珉珉好不了多少,但他还是可以很有气势地问庭阁这个问题。

「我们来这里,也是找他的。」庭阁如实回答。

正在这时,尹珉珉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她的眼睛微眯着,呼吸非常急促,身体不正常地发红,「很热……很难受……」她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头正好枕在西尽愁的肩上,双手紧紧绞着西尽愁的袖子,连手指都在抽筋。

「珉珉?」西尽愁皱眉,本想把她的身子扶正,却在抓住她手腕的瞬间愣住!

庭阁也从西尽愁脸色的变化上看出异常,低头向尹珉珉的手腕处望去,而尹珉珉却没有察觉,只是把身体更紧地蜷缩成一团。

突然,庭阁抓住尹珉珉的手腕,猛地扯开袖子!

只听『嘶』的一声,庭阁碧绿的眼瞳也凝滞了!

「你们一个二个到底怎么了?」沈开阳凑热闹似的挤过头来,但却在看见尹珉珉手腕上的那一圈东西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见了:

——鳞甲!

怎么会有鳞甲?!

不仅是手腕,还有手臂和手背,都覆盖着一层青色的鳞甲!

见状,沈开阳龇着牙说:「这到底是什么啊?」

青神寨,紫坤的声音轻轻的,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咕咚冒着气泡的潭水上。然而在她脚边,却横七竖八地趴着一群人。月摇光也是其中之一,并且是趴得离紫坤最近的一个。□□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月摇光艰难地抬起头,双眼寒光毕露。

「是花狱火,难道你还不知道?毒在烛火里,随着红烛的燃烧散播到空气中,所有吸入毒气的人,花狱火都已经侵入了他们的血液。当然,也包括你的……」

紫坤眼中笑意深沉,弯曲着双腿坐的地上,手指从月摇光脸上轻轻滑过,然后托起了他的下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我会救你——而且是立刻。」

说着,她的手指来到月摇光唇边。月摇光注意到她的指头上涂抹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花狱火?难道这个就是!

凭着求生的本能,月摇光含住了紫坤伸来的手指,甜食着上面的药粉。药粉通过口腔进入身体,身上那股莫名的热气终于被压了下去,痛痒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月摇光终于恢复正常。也许,他现在一手揪可以掐断紫坤的脖子,但是他不敢,因为他不仅惧怕着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妖女,同时,也惧怕着体内的花狱火。

一时犹豫,紫坤的声音又传来:「摇光,乖孩子,帮我一个忙。你到潭下去看看,究竟有什么东西在下面?」

这个寒潭,月摇光潜入过无数次,但每次都由于受不了潭水的阴寒而不得不中途折返。但是这次和以往的情况都不一样,潭水是温热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当紫星宫和水寨的人赶到这里时,潭水还在沸腾,不过现在已经渐渐凉了下来。

在水中,月摇光越潜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但逐渐,眼前被一片淡淡的光线笼罩了。在那片薄光之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悬浮在水中,像是一个两三米的大冰块。还有那一阵一阵的心跳,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节奏。月摇光想要靠近,但还是无法靠近,因为在那冰块周围,温度低得出奇。

——觉醒?

不知为何,紫坤刚刚说的那两个字,出现在月摇光的脑海。

觉醒?这充满节律的心跳,是否意味着什么的觉醒?

岳凌楼看着西尽愁从他眼前走过,他知道西尽愁没有看见自己。

因为自己现在正仰卧在地,全身火烧一样的热浪翻涌。花狱火毒发时给自己带来的折磨,应该已经习惯,并且熟悉了才对。但是这次,却难受到了骨髓。

——也许这种痛苦并不仅仅是花狱火带来的。

岳凌楼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知道,也许他叫一声,或者滚一下,西尽愁都可以立刻发现倒在灌木丛中的他。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看到西尽愁的身边,还有一个陷入半昏迷的女孩——尹珉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仇人。

『如果西尽愁选择要救尹珉珉,就不能让他再救岳凌楼!』

岳凌楼这样告诉自己,仰面望天。天空从未有过的阴霾,没有任何鸟雀,也没有一丝云彩。望着这样单调的天空,突然有种一切归零的感觉。

重新开始,做回以前的自己,与任何人都无牵无绊的自己。

这种想法油然而生,不受控制。

——西尽愁,让我再看你一眼。

岳凌楼翻过身,向前爬了几下。眼前,那个简单的背影已经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因为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将会用另一种眼光看你。

双眼已经酸到发痛,当那些透彻的**默默地从脸庞滑过,视野再次清晰的时候,那最后的一抹背影,也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

岳凌楼闭上了眼睛,恍惚之中,他听到了熟悉的鸟鸣。

在耿家,曾经养过一种鸟,那是只有耿家才有的鸟。慕容情给它们取了『金丝翼』这个名字。

金丝织成的翼,是否真的拥有飞翔的力量?

如果真的有,为什么会一次一次地被折断?

——第九部 断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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