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自从那次天将异相,麒麟现身,岳凌楼被接入皇宫以后,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宗明熹喜欢跟前跟后叫他『神仙姐姐』,更给岳凌楼的身份增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

以前最不乐意看到宗明熹和岳凌楼在一起的太后,也渐渐转了脸色,把岳凌楼奉为神明。

乾坤死后,太后把求得长生秘方的一切希望,全都寄托在岳凌楼身上。

而岳凌楼,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雪止天晴,迎仙宫外长廊,岳凌楼住的地方,宫女们在忙着扫雪。突然听到一声『太后驾到,首辅大人驾到』,宫女们齐齐停止手边的工作,毕恭毕敬地跪倒行礼。

这几日,太后和延惟中来迎仙宫见岳凌楼的频率,差不多快和吃饭一样了。

而岳凌楼的话总是不多,基本上都是月摇光在帮他应酬。不知月摇光处于何种目的,总是在鼓吹岳凌楼是神人转世,习仙术,懂得延寿之道。

而太后和延惟中三番两次前来,就是为了催促岳凌楼快点提炼长生之药。

今天,当太后和延惟中造访迎仙宫时,和往常一样,岳凌楼和月摇光都在。而稍微有点不同的是,当太后提到炼药之事时,岳凌楼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沉默。他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瞥了一眼脸色不安的延惟中,转头对太后道:「长生之药并非无法制取,而是还差一味药引。」

太后闻言,大喜过望,忍不住露出明显笑容,急忙问道:「不知需要什么药引?」

岳凌楼淡笑着没有言明,只轻轻转目,目光再次投射到延惟中脸上。延惟中被他一望,仿佛有了什么预感,心脏狂跳不已,脸色也变得铁青。

这时太后的目光也移到延惟中脸上,还以为岳凌楼是想摒退外人,于是笑道:「仙客有话不防明说,首辅大人是本宫的心腹亲信,绝对值得信任。」

「哦,是么?」岳凌楼微微扬眉,「那我就直说好了。」

话音刚落,抬手一指,指尖直直对准了两步以外延惟中的心脏。

岳凌楼掷地有声道:「我要的那味药引,就是首辅大人的七巧玲珑心!」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房间中回响不绝,短短瞬间,不仅是太后和延惟中,就连一旁的月摇光,也震惊得张开了嘴——他没有想到,原来岳凌楼会用这样的手段,找延惟中报仇!

「七巧……玲珑心……」太后眼神呆滞地望着延惟中,低声重复着岳凌楼的话,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太后!」延惟中『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你不能听他胡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他是妖怪!太后……他是妖怪!」

岳凌楼不慌不乱,微笑着俯身贴近太后耳边道:「太后,只要有了这味药引,我一定可以为太后炼出长生不老的仙药。」

「不……」太后发出低低的声音,轻轻摇着头,蓦然抬眼,略显焦急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首辅大人的心,其他人的不行么?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岳凌楼斩钉截铁,他不会放过延惟中!

「太后……」延惟中已经被吓得面如死灰,「千万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来人呀,快把这个妖怪抓起来!来人呀!」

延惟中大吼着,眼看就要冲出门去,突然一个人影闪动,拦住了他的去路——是月摇光。

「首辅大人在怕什么?」月摇光一边关上了门,一边把动作僵硬的延惟中扶回房间中央,然后对太后略鞠一躬,抬起闪动精光的眼眸,献计道,「现在岳公子想要延大人的心脏作药引,而延大人又说岳公子是妖怪。两人之中,到底应该选择信谁,小人倒是有个办法判定……」

此语一落,一片沉寂。三人各不相同的目光,同时交汇在月摇光脸上。

终于,太后叹了口气道:「说说吧。」

月摇光道:「小人听说,懂得仙术的人,可以断头再续。」

「断头再续?」三人皆倒抽凉气。

而月摇光面不改色,不急不徐缓缓道来:「如果岳公子可以斩首不死,断头再续,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的确懂得长生之道——而延惟中的头,也正是他需要的药引!」

「这种事……」太后紧紧蹙眉,摇了摇头。

而延惟中却突然大笑起来,指着月摇光道:「简直一派胡言!头断人死,怎么可能再接上去?」

「是人当然不行,但如果是仙——就可以。」月摇光依旧坚持。

延惟中指着不发一语的岳凌楼,爆发出一阵狂笑,「仙?他是仙?」

「如果大人不信,可以赌上一局。」月摇光一步一步把延惟中引入圈套,「如果断头不能再续,岳凌楼欺骗太后,死有余辜。而如果断头可以再续,那么也请延大人……交出你的七巧玲珑心来作药引……」

延惟中如被雷击,禁不住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木呐地念出两个字:「赌……命?……」

「不敢么?」月摇光进逼着,「如果不敢,就说明你相信断头可以再续,也就是相信岳凌楼的确懂得仙术……那么,为何不直接乖乖交出自己的心脏,好让太后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延惟中双目圆睁,竟被逼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赌是死,赌……也许还有一线生计!

况且,延惟中根本不相信岳凌楼是什么神仙,认定月摇光是在故弄玄虚,逼自己认输,借此得到太后的信任,再花言巧语骗太后同意掏出自己的心脏!思及此,延惟中怎么能不战而退,上了月摇光的当!

于是只听一声冷哼,延惟中重新挺起了胸膛,大声道:「这个赌局是你提的,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月摇光轻轻一笑,表示知道,随后偏头对太后道:「太后也听见了吧,既然延大人已经同意,不妨就请太后亲自作证,如果岳公子可以断头再续,请赐延大人一死。」

不等太后回答,延惟中直接表明态度,「不等太后赐死,如果他真能断头再续,我延惟中立刻拔刀自刎!」

「好,延大人果然是爽快人!」月摇光笑意更浓,俨然胜券在握,「那么就定在三日之后吧。」

「为什么要三日之后?」延惟中警觉起来。

月摇光笑着给他解惑道:「断头再续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然要清心寡欲,守数日斋戒,引神灵附体,才能达成神迹。」

「此话有理。」太后神色严肃,点头同意。

「不过……」延惟中害怕中计,厉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亲自操刀,斩下他的头!」

「这个当然。」月摇光笑眯眯地接受。

延惟中终于无话可说,只是冷笑。不一会儿,太后也起身告辞,临走时还叮嘱岳凌楼要好好守斋。

待他们两人离去之后,岳凌楼才蓦然发现自己背心已经凉透!

他一眼横向月摇光,问他究竟是何居心,竟然提出这样的赌局。

而月摇光只是颇为神秘地一笑,安慰道:「放心吧,不会输的。等你见到那样东西以后,自会明白。」

「那样东西……」

重复着月摇光的话,岳凌楼皱起了眉。

月摇光所说的那样东西,当天晚上就送到了岳凌楼眼前。

——那是一口棺材。

棺材是从杭州运来的,也不知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把一口棺材运入皇宫,而且还是运入延惟中派重兵看守的迎仙宫。

把棺材送来的两人,正是北极教的旧部,沈开阳和庭阁。

棺材板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温度很低,那是为了保存尸体。

寒气重得吓人,即使站在离棺材两步之远的地方,岳凌楼依然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寒气。

月摇光把一柄长剑递给岳凌楼,问道:「不想挑开看看里面是谁?」

岳凌楼接过剑,只听『噌』的一声,长剑出鞘,扁窄的剑身直直插入棺口的缝隙!然而握剑之手,却传来一丝轻微的颤抖。岳凌楼仿佛已经猜到,那棺材之中,究竟装的是谁的尸体,但却没有勇气面对。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月摇光一把握住岳凌楼的手,向上挑飞棺盖!

瞬间一股寒气从棺中陡然射出,『哗啦』的响动回**耳边,若干冰块迸射而出!

岳凌楼不禁后退半步,正好靠上了月摇光的胸膛。月摇光一把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逃避眼前所见的一切——那是一具十二年前的尸体,也是一具十二年间没有一点腐化、保存完好得就像在沉睡的尸体。

青炎离开之前,曾对月摇光提到过这具尸体。

而知道这个消息后,月摇光迅速传书沈开阳和庭阁,让他们把那具尸体偷运上京。

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岳凌楼颤抖的唇中发出。他浑身已经冰凉,血液好像也停止流动……清亮的眼眸之中,水雾越来越浓。

又喊了一声,整个人都已经瘫软在地,控制不住的泪水悄然无声滑落脸庞。

眼睛没有眨,似乎不敢相信出现在眼前的一切。

十二年前,他亲眼目睹慕容情的死;十二年后,当年的尸体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好像睡着一样,眼睛……嘴角……鼻梁……她所有的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突然,岳凌楼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展开,把慕容情的尸体护在身后,迷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凶残,就像一只发狂的小兽在保护母亲的遗体。他不停地摇头,翕动的嘴唇,木呐地反复念着那几个字:「不……绝对不行……你们不能碰我娘……」

事到如今,岳凌楼已经彻底明白月摇光的打算。他想让慕容情代替自己再死一次,他想让延惟中斩下慕容情的头!

「你们不能碰我娘!」一声狂吼,岳凌楼几近昏厥。

十二年前,他昏迷在母亲的血泊之中,醒来时一切都已消失。

没有尸体,没有剑,只有地板上怎么擦拭不去的淡淡血迹,在告诉他那不是一场梦境。

十二年后,他终于再次见到母亲的遗体,但却要她代替自己被人砍下头颅……

见状,月摇光不禁皱眉,他似乎没有想到岳凌楼会有这种反应,低声道:「让开。」

「不行……」岳凌楼依旧坚持,撕裂般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凄楚,似乎只是在无助地乞求着,「你们不能碰她……她已经被她最爱的人,刺过一剑……怎么能再为了我,让别人砍上一刀?她好可怜……不行……你们放过她,她已经死了,不要再为难她的尸体了……」

「正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才可以利用一下。早知道就不让你看了,让开。」月摇光的喉咙有些干哑,但依旧保持着最冷静的表情,「时间本来就不多,三天之内,我们必须帮她重连神经,让她能走能笑,看上去像个活人,这样才能瞒过延惟中!」

月摇光所说,也就是『傀儡术』。先用看不见的细线代替死者的神经,从而通过操纵细线达到操纵尸体的目的,让尸体看上去就像活人一样。可以走动,也可以哭笑,但不能说话,而且操纵时间极短,如果让尸臭传出,就会穿帮。

岳凌楼声嘶力竭地反抗着,然而换来的却是冷冷指向自己喉咙的剑锋!

月摇光手握剑柄,威胁道:「你必须让开。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你的命,也关系到我的——我不能败!」

「你的血好冷……」岳凌楼想不到自己也有说别人冷血的一天。

然而这句话后,他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摇摇头,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却抵抗不了那股强烈的药味。

就在岳凌楼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庭阁走上前来扶住了他,手上还拿着一只药瓶——原来迷药是她放的。

最后一眼,岳凌楼望向了躺在若干冰块中的慕容情。

她的皮肤僵白,但美丽依旧。

对她,岳凌楼爱过、恨过、冤过、妒过。她的笑容是自己无法忘记的美好回忆,她的死,却让自己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像注入了魔力的**。

是她,让自己只能生存在阴影之中。

是她,让自己纠缠在无尽的伤痛之中。

无法多想,连最后的意识也被迷药夺走。

终于,岳凌楼陷入一片持久的黑暗……

几日后,迎仙宫。

耳边很吵……

岳凌楼躺在**,微微蹙眉,头疼欲裂,眼睛还无法睁开。

隐隐约约,他好像听到了延惟中的声音。他的声音最大,听声音仿佛就能看见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他大吵大嚷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然后就是月摇光处乱不惊的声音:「延大人忘了当日的赌局了么?当日,岳凌楼的头是你亲手砍的,现在也是你亲眼所见——他不但活着,而且还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延惟中大叫着,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赫然抽刀高举头顶,正欲向**的岳凌楼砍去。

下一个瞬间,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岳凌楼脸上一热,好像有什么湿热的**溅落下来。被血腥之气熏得微微蹙眉,岳凌楼终于缓缓撑开眼缝……

他竟看见延惟中狰狞的脸!

「不……可能……」

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三个字,延惟中握刀之手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他的身体已经被一剑刺透!猩红的血液就像泉水一般从体内冒出。月摇光就站在他身后,所以那一剑,应该是月摇光刺的。

目睹这一片血腥之景,岳凌楼彻底清晰,蓦然从**坐了起来。却正好看见太后离去的背影,她竟纵容了月摇光的所作所为!延惟中在她的眼前被杀,她竟也不追究月摇光的责任?

岳凌楼觉得不可思议……但下一刻,立即意识到,太后会这么信任月摇光,就说明……月摇光的计划成功了。他成功用慕容情的尸体瞒过延惟中,让延惟中误以为自己真的死而复活、断头再续?!而太后,也以为自己真是神人投胎、仙人转世?

岳凌楼捂脸大笑起来,但滚烫的泪水,却从他指缝之间流下。

自己究竟算什么?连母亲最后的遗体也无法保护?在杀了那么多人,又害死那么多人以后,竟然连一个死人,也要因为自己……而再死一次?

「不要哭了。」月摇光在床边坐下,搂过岳凌楼的肩膀,似乎想要安慰,但低沉声音听上去却阴寒无比,「再过不久,你就可以看到一份更大的礼物。」

延惟中刚死,首辅府就立刻被官兵包围起来。

终于在『聊华苑』的底部,他们搜到了皇袍玉玺。那些造反的罪证,足以诛灭延家九族。铁证如山,但延家私军依然试图在做最后的抵抗。层层官兵把首辅府围得水泄不通,附近街道全部封锁,不准进入。看来是想把延家残余,全部绞杀。

从正午到黄昏,再到深夜,兵刃相搏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官兵已经冲破府外的防守线,深入到延府内部。府中庭堂楼殿、长廊水榭,一片亡命的惨叫,家眷仆役四散奔逃,满目血溅,场面乱不堪言。

尹珉珉和江城也夹杂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们逃无可逃,一边抵挡官兵的砍杀,一边寻找逃命之径。他们来延府时间虽然不长,但却不巧卷入这场血腥的混乱。尹珉珉做梦也不会想到,堂堂首辅,竟会倒台如山崩。

江城挡开一名持刀官兵,拉住尹珉珉的胳膊,指给她一个方向。

尹珉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股红烟滚滚从府中中心建筑燃起!借着风势,火势扩散极快,熊熊烈焰不一会儿就窜上夜空。只眨眼,半边天空都已被那耀眼的红光笼罩!火光之中,黑色浓烟不断腾升,房屋倒塌的声音清晰可闻。

——有人纵火!

尹珉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捏紧双拳。短短瞬间,她已经猜到这是怎么回事,推了江城一把,着急道:「快,快过去!」

「怎么?」江城还没反应过来。

「一定是延世蕃!他故意纵火引起混乱,然后趁机逃走!延世蕃的人一定就在火场附近,我们必须跟在他们后面,才能顺利逃出这里!」

江城想想也是,拉着尹珉珉,一路砍杀,向那吞吐着烈焰火舌的地方冲去。

但越是靠近火场,温度就越高。高温引起气流不稳,四周景象变得扭曲。只有一片橘色的火光,在夜空之下,好像在流动似的。浓烟呛鼻,即使用手挡住了口鼻,但依然被呛得泪流不止。

江城低唤一声,一刻也不敢松开她的手。然而尹珉珉却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膝盖使不上力,一下跪倒在地。

「不要紧吧,珉珉?」江城急忙蹲下。

「去找延世蕃!」尹珉珉蓦然抬头,眼眶中全是被浓烟呛出来的泪水,但她顾不上擦去眼泪,一把推开了江城,「快去找延世蕃!只有跟着他,我们才有逃生的希望!去呀!」

江城不肯走,尹珉珉更是着急,狂吼着一把推开了他!

江城来不及躲避,只觉身体一晃,脚跟绊在门槛上——他竟跌入火海之中!

炽热的火舌骤然向他窜来,炙烤的温度包裹全身!

江城才刚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正想冲逃出去,突然只听头顶传来一阵轰响,竟是一根被烧掉大半的房梁,直直向他砸来!

一声惨叫,江城的身影消失在那片红光之中!

目睹一切的尹珉珉大叫一声,全身冻结。然而迅速窜起的黑烟,却遮挡了她的视线!

无论怎么呼喊,房间之中没有传来半声应答!

「江城!……江城……」

声音竟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被黑烟熏得酸痛不已的眼睛,也瞬间被一种温暖的**盈满。没有眨眼,呆滞的视线一直望着那片火海,但透彻的泪水却顺着脸庞不断滑落……

最后一声,尹珉珉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走,只能勉强双手支地,撑住身体。

任由泪水一滴连着一滴滚落,尹珉珉低垂着头,胸口闷得无法呼吸。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江城也是一个可以让她感到如此心痛的男人。

突然,只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还有一声低低的呼唤:「珉珉……」

这三个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尹珉珉含泪笑着蓦然抬头,但她万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人却是——陈绫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尹珉珉的笑容转瞬即逝,立即被冰霜覆盖。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陈绫安低声回答,「不过你一直都没有发现。」

「你来干什么?」尹珉珉非常厌恶。

「我去救他。」简短的回答,陈绫安松开扶住尹珉珉的手,向那片火海跑去。

「不要去!」不知为何,在陈绫安跑开的那一刻,尹珉珉竟伸手拉住了他,没有任何表情地说出两个字,「会死……」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陈绫安回头望着她,满足地一笑,眼神从涣散到凝聚,再从凝聚到涣散,低喃着,「我只会伤害你,只有他才有资格保护你……你是爱着他的,你们应该在一起……」

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陈绫安甩开尹珉珉,冲入火场!

但突然,他停住了,没有转头,背对尹珉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孩子是我的么?」

尹珉珉没有回答,但陈绫安仿佛已经收到答案,苦涩地笑了一声,「是么?这样就好。」

说完埋头冲入火海,并且再也没有回头。

再也没有走出来。

望着他的背影被一片火光炽焰吞噬,尹珉珉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她甚至连『陈绫安』这三个字都喊不出来,一个疑问把她脑袋撑得好像快要炸开似的。

她不懂,真的不懂……

为什么陈绫安会去救江城?

为什么陈绫安会去救一个情敌,一个他本应该憎恶的人?

那场大火蔓延开来,几乎烧毁了整栋府院。大火一直燃到翌日黎明,总算才被扑灭。

很多人葬身火海,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确认尸体身份。

陈绫安死了,江城被救了出来,尹珉珉受伤最轻,只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幸存者中没有延世蕃。

不过,不知道他究竟是被烧成了焦炭,还是顺利逃走。没人有本事从上百具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中,辨认出延世蕃来,所以也就没人再追究延世蕃的死活——只当他已经死了。

幸存者们被缚住双手,押送到岳凌楼的面前。有尹珉珉也有江城,这也就是月摇光说的那份特别礼物。

尹珉珉,就是月摇光送给岳凌楼的礼物。

「你想怎么处置她?」面带笑容,月摇光附在岳凌楼耳边问,「碎尸万段,弃尸荒野?」

岳凌楼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尹珉珉。

尹珉珉即使被按在地上,但眼中的戾气却没有半点消减,恶狼一般瞪着岳凌楼,发狠道:「岳凌楼你好本事,居然连龙床都被你爬上了!今天我落在你的手里,随便你想怎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等尹珉珉厥词放完,岳凌楼低声对月摇光这么说了一句,转身就想离开。

「岳凌楼!」尹珉珉发疯似的在他身后吼叫着,「你为什么要放我!你杀我呀,你杀我呀!」

岳凌楼站住了,背对尹珉珉,沉冷答道:「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放你,而是放你的孩子。虽然你恨我,但我不恨他——至少他是无辜的。」

几句话后,尹珉珉彻底沉静,她竟说不出半句话来。直到眼看岳凌楼就要走远,才不顾一切地大吼道:「岳凌楼,我不会感激你!」

「你尽管恨我好了,没有关系。」

什么都无所谓,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尹珉珉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喉咙哽动着,眼睛也在胀痛。

岳凌楼竟会放了她?这也许比杀了她,更让她难以接受!

似乎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侍卫统领用眼神询问月摇光到底该怎么办。

月摇光无奈地一笑,挥了挥手,轻声道:「放了吧。」

卫兵领命,上前给尹珉珉等人松绑。直到绳索全部解开,重新获得自由,尹珉珉依然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岳凌楼的背影还没有消失,只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突然,尹珉珉只觉被人压住了头。正想挣扎,却发现盖在她头顶的,正是江城的手。

对着岳凌楼快要消失的背影,江城跪在地上,慢慢弯腰,最后头磕在地,很长时间没有抬起——这不是感谢,而更像悔恨。

尹珉珉的头被江城压着,抬不起来。

但很意外,她并没有拼命挣扎,而是任由江城的手把她压着。

天上飘着小雪,雪花飞扬,一片寂静。

周围,重获自由的延府婢女仆役,甩开绳索,纷纷离开。卫兵衙役们,也都渐渐散去。月摇光望了尹珉珉和江城一会儿,也朝岳凌楼离开的方向追去。

但是,雪地中的两人却迟迟没有抬头,直到雪在他们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一直很静很静,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滴**,落入雪地的声音。

那是一滴,从尹珉珉眼中流出的,意义不明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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