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张敏之叹口气,说道:“在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曾发现他对韩大通的眼神十分复杂,那时候,韩大通的言行也很难让人尊重,之后他对梨花酿不屑一顾,又能准确说出三味的区别时,我就觉得他与四川徐家有关了,我自小就跟随我母亲在外经商,对一些商业消息都知道的多一些,而那个时候,我已经确定他就是凶手,稍一梳理,再作个大胆点的猜测。至于最开始的怀疑,自然就是唐画师的那副画了,我们都知道唐画师是以速笔丹青闻名于世,一炷香时间能将一副画作完工,且惟妙惟肖,说明先生十分细心,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发现那根残枝呢?想来,应该是第一次进客栈,他就已经对客栈样貌了如指掌,所以第二次来的时候,兴许是怀着心事,所以并没有多加留意。”

“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知道酒水里有毒的。”

张敏之无奈笑了一下,说道:“就如之前所说的,韩大通请大家喝酒的时候,我曾经听学生们说过酒的味道,后来又去他运酒的车上查看了下,心里就觉得奇怪,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换酒,之后韩大通却去房间取酒,而非车上,再一猜测,就知道了。”

“如此说来,当时鸭子被毒死的时候,那根线才被你真正串起来?”

一语被道破,张敏之很想反驳,然而终归还是没胆子摇头。

少年淡淡然说道:“你倒是真的很大胆,连蒙带猜就让凶手伏法了。”

“哪里哪里,就是运气好一点。”张敏之打着哈哈说完,思绪又落到了某个点上:“说起来,其实我也有很多地方没明白,比如说韩大通,他明明可以让韩小厮过舒服的日子,不至于对他心生怨怼,为什么偏偏要将他当仆从呢?要说没有感情,他也不会想尽办法送韩小厮进岳麓书院,还有,那锦盒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韩大通如此肯定韩小厮可以成功进入书院?唐画师要这个东西,真的只是布局那么简单么?”

她的话音刚落,周纪已伸出手,将保书放到了她面前,淡淡说道:“进了书院就不要太多管闲事,不是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是,多谢提醒。”张敏之开心地将保书放进怀中,心下有些不以为然,要不是这份保书,她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像她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越低调越好!只要进了书院,有机会让父亲免去死罪,让她跪下来抱紧他大腿都没二话。

周纪的目光却一直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口中漫不经心得说道:“你的记忆似乎并不好。”

张敏之一听,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挺了挺胸,却也不敢太过强硬,口中说道:“还好还好,距离过目不忘还有些差距,但是细读过的文章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抬起头来看我。”

话刚说完,就听到周纪的命令,张敏之觉得奇怪至极,却又不好忤逆他的意思,只能抬眼看他,心中纳罕,这位周公子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看他的脸做什么?

对上他那张绝色面容,张敏之一阵心旷神怡,她突然明白过来,一般长得好的人听惯了人家的赞美,没听到就觉得难受,仔细想想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她都还没赞过他的容貌,现下必须要想几句漂亮的句子来捧一捧他,省的他以为她的审美出现了问题。

“可看出什么了?”周纪的问话恰是时响起。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认真的盯着他的脸说道:“公子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大富大贵之相……”

正当她准备将一肚子捧哏的话说出来,周纪已经挥了挥手,沉着脸说道:“出去。”

张敏之冲到喉咙的马屁冷不防被顶了回去,差点没把自己呛死,眼神之中自然是无限郁闷。不过周纪让她立刻走,她是绝对不敢停留,反正保书已经到手了,以后还有机会见到,马屁还是有机会拍的!想到这些,心下也就畅快了许多,出去的脚步也轻快许多,浑然不觉周纪眼神中的异样。

周纪的目光跟着她的身影走远,渐渐不见。许久,他的手指轻轻得在小包子的脑袋上摩挲,低声说道:“你说她是真不记得,还是故意的呢?”

他这时候自然不知道,这世界有一种人,是患有脸盲症的。

小包子顺着他的手指转了两圈,呲溜就滑进他的衣袖,什么答案也没有给出。

那一面,得了保书的张敏之自然是欣喜若狂,恨不能生出双翼直接飞到书院去,帮官差理清疑点之后,学子们早已走光,那官差看她满脸郁闷,便发了善心,允许她跟着他们的马车一道往长沙府,登时省了她不少时间,也算是好心有了回报吧。

……

岳麓书院处于长沙府岳麓山东边山下,北宋年间,在僧人办学的基础上,经过官府兴建发展而来,元朝年间因为战祸,衰败了下来,但明朝建立后又重新兴建起来,因为农民起义被镇压的缘故,湖南湖北一直人丁稀少。英宗在位年间,土地兼并现象严重,流民泛滥,政府便出台政策,着流民迁居两湖地区,开垦荒地,为了鼓励流民,特别规定减免他们开垦荒地前十年的税收,并且开垦出的荒地都可以归流民所有,一时间,人口迁移剧烈,短短几年,两湖就兴旺起来。

虽然之后又爆发了起义,但两湖地区就此繁荣是不争的事实,而民间求学之心更是热烈。

岳麓书院,更是成为两湖求学的中心所在。

空气里还泛着水汽味,和雨水冲刷地面带来的泥土气息,直直冲进张敏之的鼻腔,远远她就看到一处绿植掩着黑瓦白墙,心跳瞬间变得汹涌而热烈,果然,驾车的人提醒她,“岳麓书院到了。”

她和送自己的人道谢完,步行赶来书院门口,这里已经排了两条队伍,拥有保书的人可以直接通过,而没有参加考试的人,则需要领着号码牌等待入场的考试。

张敏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到了门口,从怀里取出保书,排在一名瘦小少年的身后,静静等着身份验证。

前方还有好几个人,看起来都是贵族做派,可是很明显,她面前的这位低她半个头的少年才是这群人的主力。

张敏之扫了几眼这行人,心道这些人纨绔无疑,便垂下眼思索自己现在的处境,只要进了书院,今年得到进京比试的资格,拿到第一,就能面见圣上,救下自己的家人。

不知道父母现在的安危到底怎么样……

张敏之盯着身下的水面发呆,思绪飘得有些遥远,浑然不觉身边的状况有异,一直到一把娇气的女声在耳边炸开,她才蓦然回过神,然而,已经迟了!

一团白色的影子飞了过来,张敏之下意识就要躲避开,可是身体却被人推了一下,直直就迎了上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张敏之闪身险险避开,生怕被抓了一把胸就前功尽弃,然而那团影子眼见着也要掉下水了,她完全顾不上其他,伸手一抓,就将对方连手带人拉了回来,却忘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等她回过神,眼睁睁就看着自己那份保书落到了水面上。

肇事者毫无意识,还用无辜的小眼神看着她,细声细气得说道:“多谢兄台相救。”仔细看来,原来是一个脸圆圆,长相颇为可爱的小姑娘,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这扮相也太好看穿了。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读了几本穷书生写的话本子后,就想当然的姑娘,哪像她从小装男人长大,一向面面俱到,不光不会被一眼看穿,还是整个沧州县同龄男子眼中最大的情敌呢。

张敏之痛心疾首,紧赶慢赶捞出保书,哪里来得及?保书早已湿透,上面的字迹跟着模糊不清,她心存侥幸,拿着保书排到自己向检查的人展示,又哪里能通过的了?

这是老天爷要亡她吗?

张敏之咬着牙,只能排到参加考试的那一队队伍中,心情十分复杂。

其实考试她不怕,怕的是没资格考试。

是的,她没资格,因为不是所有人想考书院就能坐在书院的考场内,需要有本地县官和学正联手给出的举荐书,而她,作为罪犯张秀才的女儿,自然是不可能有。她之所以从河北跑到湖南来,完全靠的是赌一把的心理。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距离成功唾手可及了,现在呢?恐怕连踏进书院大门的资格都没有了。

可是她实在是怪不了身边这个不断道歉的软妹子,谁扮个男装还留了一身脂粉味,可见这个女人脑子也不算太聪明。

站在前面的梁中康已经报道完毕,本就看张敏之一身寒酸打扮很是不顺眼,再看到那软妹子在她身边不停得道歉,又是嫉妒又是幸灾乐祸:“有些人就是不自量力,以为能够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