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景泰帝后继无人,之后病重在床,让英宗和被于谦打压的一干旧臣重新联系上,发动政变,又重新登基。
这时节国内土地兼并格外严重,处处都是流民,为了安抚流民,英宗下达政策,动员流民迁徙去当时环境恶劣的两湖,并许诺但凡流民开荒所得土地,尽皆归流民所有,并可十年不向国家纳税,一时间两湖地区得到火速发展,短短几年里,就显现出人丁兴旺的现象。
然而当权贵族们也盯上了这块肥肉,最终怂恿皇帝以流民当初是罪民,不事生产,四处游**生事的名义,毫无节制的侵吞了两湖新开发出的土地,矛盾彻底激化,终于导致有人振臂高呼,结党作乱。
叛乱持续几年之久,最终被镇压,并因为几年之后云南土司之乱,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这个策论的题目,到底怎么答?
如果是正常的回答方式,无论就是首先立意,流民之罪,是国家不安定的因素,然后分几点详细阐述,最后肯定一番镇压的作用。
但估计在场考试的学子们,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半都会选择这种安全的答题方式。
但她张敏之绝对不行。
她很清楚,低调做人才不会被当做出头鸟,可是她更清楚,如果不高调,想要进入岳麓书院,恐怕很难。先不说书院内那盘根错杂的关系,单就能获得举荐的这一群新生身世背景,就足够难以应付了,在客栈的两日,她可是看得分明。
而她之所以有自信被录取,也不过仗着自己有才,因为现在的大明,很缺人才。
从当今陛下颁下旨意,让岳麓书院废弃只让世家子弟进学的旧制,多多招纳平民学子,但凡凭借真才实学进入岳麓书院的学子,均可获得奖励,甚至明确表示,最佳学子可进京参与殿前比试,胜利者可以向圣上提出要求,包括家人减刑。
这也是张敏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降刑一等,父亲的死罪即可变成流放,虽然好不了多少,起码保住了性命,也为她争取到了时间,让她可以为他洗刷冤屈!
至于所谓的人才机制,跟她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旦为父亲平反,她便会找机会退出众人的视线,诈死也好,隐居也罢,总之是绝对不再出现。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目前最紧要的,自然就是通过考试。
……
她慢慢拿起毛笔,只觉得重如泰山。
张敏之深吸一口气,写下自己的论点。
圈地一事,实为英宗皇帝之过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政者,当以民为先。正是因为英宗皇帝管理出了问题,对臣下监督失察,导致农民土地被地方上的当权阶级以种种理由兼并,农民失去土地,而大明却不像大宋一样,有充足的海外贸易来填补解决农民的生存问题,才会导致大量的农民被迫成为了流民。
而英宗既然出台了流民开发荒地的政策,就应该始终如一,人人都知荒地开发之难,刀耕火种,还要精心伺候,如此几年,才勉强能产出粮食,却偏偏在见到两湖土地之肥美后,出尔反尔,纵使贵族侵吞,这才造成流民之祸。
唐太宗曾经说过,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英宗将百姓玩弄于鼓掌之间,因此才会遭受百姓的奋力反抗。试问这天下的流民,是否可以全部杀个干净?而朝廷朝令夕改,会在百姓中大大降低了信用程度。
元朝末年,流民不断,蒙古蛮夷四处镇压,太祖皇帝一呼百应,完成我汉人的大一统,复兴我华夏的朝廷。我大明如若不吸取经验,过去历历在目,又和元人有何区别?
张敏之心跳如鼓,英宗作为当今圣上之父,又已经过世,是不便评价他的过错的,但她并不想一味歌功颂德,她只能赌一把,赌书院里的有视之士,能看得出她的观点好坏。
……
事实上张敏之的卷子出现在书院先生们面前的时候,也真的是惊艳了一把。
字迹大气洒脱,文章结构严谨,立意清晰明了,敢说敢言,放到哪里,都能拔得头筹,只是对英宗的批评太过尖锐,实在是年轻气盛。
当天晚上,她就被人通知,叫去了书院的孙院长房间。
孙院长本身是御史出身,也曾教导过太子朱佑樘学问,泰山地动后,因为朝堂上倒太子声不断,他率领一行御史跪地不起,坚决捍卫正统,终于招了万贵妃的忌讳,被罢了职,之后他就接了岳麓书院院长的工作。
孙院长拎着那份她所答的试卷,沉着脸说:“张延龄啊张延龄,你胆子可不小,你知道不知道,光你这份试卷,一旦呈上,你说不定就得了个造谣滋事的罪名。”
张敏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缓缓道,“胆子不大,又怎么敢来考岳麓书院?”
“好,”孙院长重重将试卷往桌上一拍,“关于你的名额,院里的老师意见很多不同,有人觉得你才华惊人,也有人觉得你是在哗众取宠。”
他深深看向张敏之,“既然你提出了圈地一案是英宗之过,那么张延龄,我问你,你有解决办法吗?你要知道,纸上谈兵总是容易的。”
张敏之心里一个激灵,这么看来,自己十分有戏。
她冲孙院长拱拱手,不卑不亢道,“这个问题,我的确想过。”
孙院长眼底划过一丝亮光,道:“那你说说看。”
“在我看来,英宗皇帝言而无信,实属无能为力,”张敏之道,“当初复辟之事,毕竟授人以柄……”
她看孙院长的脸色并没有变,继续道,“圣上从小被软禁长大,吃尽苦头,自然知道这民间疾苦,依我看来,查实当初圈地案有谁狐假虎威,弄权生事,核实苦主,发还回原本的土地,足以见得天子圣明,知错能改。”
“你说的有些道理,”孙院长含笑说,“然而当年参与圈地瓜分的,谁的背后不是根基繁密,又岂能说查就查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朝更迭,都是常态,这些从前的利益集团,怎么可能一成不变?更何况,只要有证据,再大的树,都是可以搬倒的。”
“那我拭目以待,”孙院长拿起手里的印章,轻轻盖上了她被通过的通知上,他的目光带着期盼,“希望你不忘初心,假以时日,成为大明的栋梁。”
……
过程有些波折,但是结果却是令人满意,尽管距离殿前比试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但是进入书院已经算是一大进步,算一算时间,离秋后只剩半年左右,她必须在这段时间争取到面圣的机会。然而张敏之心里更加清楚,且不说她这身份能否在书院呆到那个时候,就算是普通学子,想拿到面圣的机会,也犹如登天。先前她虽然一般波折后,取了第一名,但是到底还是取巧了一些,敢说敢言也是遇到了愿意让她说也认可她的的院长。岳麓书院的先生们藏龙卧虎,想要一一入了他们的法眼,恐怕还要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张敏之进入书院之后,立时就被分了一大捆书,油墨香浓,连纸质都十分坚韧,似乎是用了特殊工艺,远非外头那些书册所能媲敌的,由此也令张敏之不禁感叹,陛下真的是下定决心,在小细节方面都精益求精。
待到分住处之时才发现,好巧不巧,竟然与孟泽良同一间屋子。
孟泽良见到她和自己住到一起,欣喜万分,道,“延龄兄,没想到你我这么有缘分,竟然真的住在一个屋檐下。对了,延龄兄,上次你说你之所以精通破案,是因为你看过了莺莺传,但我仔细阅读过,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三个人谈恋爱的故事,能给延龄兄你破案的启发,实在是在下才疏学浅,万望延龄兄你指点一二。”
张敏之……
她被孟泽良翻来覆去的絮叨,吵得整个脑袋嗡嗡响,人家都说女人就像鸭子,凑一起呱呱吵个不停,怎么孟泽良一个忠厚老实的男子汉,比一百个女人还要聒噪?
她正色道,“你有没有发现,红娘给崔莺莺那么努力做媒,是因为她自己看中了张生吗?”
“哎?这个,我还真的从未想过……”孟泽良深思道。
“你想想,奔者为妾聘为妻,红娘是崔莺莺的丫鬟,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都是跟着崔莺莺陪嫁做通房的,她要不是自己看中了张生,怎么会怂恿自己大家闺秀的小姐私奔?要知道,当妾就是不入流的玩意,什么地位都没有了啊。”
“原来是这样,延龄兄,你果然善于观察,和你比起来,我真的太笨了,延龄兄,以后我能多和你请教请教吗,听说你这次入学考也是第一,你太厉害了……”孟泽良滔滔不绝,崇拜的眼神一直落在张敏之身上,生怕她跑了。
她这都什么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