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黑色劳斯莱斯头也不回地开走,江晗站在原地,左右再看,已经不见林乔身影。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擦了擦嘴唇,上面沾了女人口红的颜色,红得刺目。

回想刚才,江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要林乔闭嘴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偏偏要用最不该的方式。

他对着空气骂了一句脏话,将原因推卸给了林乔,都是她不知收敛。

许是出于心虚,江晗一整周没有联系时衾。

时衾忙着准备考美术老师的教师资格证,在家看了一个礼拜的书。

倒不是她现在有多上进,而是北京的生活开销,比她以往在国外要大得多,不得不尽早安定下来。

她自从看完了楚瓷的画展,算是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在艺术领域只能停留在喜欢并热爱的程度,凭她小小的天赋,并不足以出名成为大家。

倒不如先找一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再自由自在做她喜欢的事情。

周五的时候,她接到江晗电话。

江晗第一句便语气不善。

“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联系我。”

“……”

上次约会不欢而散,时衾以为他是还在生气,和她冷战,也怕他工作太忙,想着周末再联系,倒是被他问罪上了。

没什么可解释的,时衾跟他道歉。

女孩电话那头温温软软的一句“对不起”,说得痛痛快快,一点脾气都没有。

明明之前是他甩脸色,把她丢下开车就走了。

江晗冷声冷气问:“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些别的吗?”

时衾皱皱眉,觉得他这就有点在找茬了。

“那你想怎么样?”

江晗是在公司茶水间给时衾打的电话,此时,茶水间走进来一人。

林乔看他在里面,愣了一愣,眼皮一敛,当作没看见,自顾自泡咖啡。

江晗现在看她,觉得哪哪不顺眼,衬衫太紧,裙子太短,妆容太艳,像是花枝招展的酒吧招待,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男人。

“今天晚上我要加班,你来陪我吧。”他盯着林乔的背影,对着电话说,声音温柔下来。

公司赶项目,他和林乔都要留下来通宵工作。

时衾一直知道江晗这个人多少有点毛病,以前大学的时候不知收敛,她看得很清楚。

后来毕业那几年,随着年岁稍长,江晗在她面前学会了隐藏,变得沉稳,她还以为他是变了。

自打在一起之后,时衾发现,他该有的那些少爷脾气是一点没少。

晚上陪他加班,亏他想得出来。

可能正常情侣,会很乐意陪对方加班吧,时衾反思起自己,答应了下来。

不过,等到晚上她临要出发时,看见江晗发来他公司的地址,时衾瞬间僵在那里。

没想到他上班的地方会是淮宇,而且还是三十五楼。

时衾磨蹭到了很晚才出门,像是为了躲开什么。

她到淮宇以后,熟门熟路,也没让江晗下来接她,在门口做了登记,就上去了。

周五晚上十点多,还留在公司里加班的人很少,电梯间里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林乔起身想去茶水间添咖啡的时候,正好碰见走过来的时衾。

她愣了一瞬,许多年没见,发现时衾是一点变化也没有,长发漆黑,肌肤如雪,一身白色长裙,纯洁得像是一朵栀子。

难怪让江晗念了想了那么多年。

林乔轻扯唇角,咖啡喝多了,口中发涩,已经被打磨得坚硬的一颗心脏,在看到她时,依然会有自卑的情绪升起。

“好久不见啊。”她的语气故作轻松。

“……”时衾一怔,看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林乔。

她惊讶地上下打量,笑道:“你变化好大啊,差点没认出来,太漂亮了。”

“你意思是我以前不漂亮?”林乔挑眉,逗她。

时衾觉得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林乔都变了不少,换作以前,她讲话不会那么直接。

“以前你也很漂亮啊,只是不打扮而已,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

林乔一直很喜欢时衾,大学的时候,她就很会照顾自己那敏感的情绪,经常给她许多的鼓励。

就算到了现在,林乔也没办法讨厌她。

虽然很多年没怎么联系,她们像是久别的老友,很快热络,一点没有生分。

江晗听见背后的闲聊声,皱皱眉,立刻站起来,朝她们大步走来。

“怎么来了不叫我下去接你。”

他走到两人中间,胳膊搭在时衾肩膀上,带她往里走。

江晗视线有意无意瞟一眼林乔,像是在警告,让她离时衾远一点。

林乔平静看他,脸上表情淡淡。

江晗最讨厌她那种目光,像是看一个幼稚的孩子,暗自咬了咬牙。

时衾陪江晗加班,属实没有事情干,又不能打扰他,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反倒是林乔注意到她无聊,给她开了一台电脑,让她随便玩玩。

时衾找了一部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电梯间传来非常嘈杂的声音。

隔着耳机都听出了其中慌乱。

她摘下耳机,将电梯间里说话的声音听得更仔细。

“担架在哪!?”

“快!”

时衾皱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晗此时抬起头来,和她对视,随即起身往电梯间走。

时衾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此时的电梯间挤满了人,有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有西装革履的魁梧保安,也有总裁办还没走的两个同事。

时衾透过人群,看见被围住的担架上躺着一人。

傅晏辞双眸紧闭,眉心皱得很深,脸色苍白,嘴唇却红得异常,沾了鲜血。

白衬衫的衣领上亦有斑驳血渍,醒目刺眼。

眼前这一幕,让时衾脑子里“嗡”得一声,僵在那里。

她的感知神经突然麻痹,游离于当前的场合之外,周围嘈杂的声音变成了不真切的白噪音。

时衾想起,小时候她被姐姐带到医院时,父母也是被这样的担架抬走的。

医生问:“你们谁跟车?”

“徐助理联系不上啊!”总裁办的同事急得跳脚。

“谁跟车?”医生不耐烦道。

总裁办的同事不停拨打电话,就是不出声。

他们实在是不敢跟,傅晏辞的情况不明朗,万一到了医院,真要手术之类,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医生也急,又问:“患者家属呢?通知了吗?”

时衾回过神来,一把拉住旁边的江晗:“你去跟车吧。”

江晗原本要跟车的话都准备说了,一低头,看见了时衾惨白的脸色,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明明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人,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紧张。

像是比他这个做弟弟的还要担心傅晏辞的安危。

江晗想起那天晚上,傅晏辞居高临下,问他那句话——

“你自己告诉她,还是我告诉她。”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奇怪,他不愿意去想太明白,但态度还是冷了下来。

“我还要上班,医生会处理好的。”

时衾不解,着急起来:“他是你哥哥啊,怎么能不管。”

女孩的声音不大,但因为着急,甚至带上了哭腔,湿湿黏黏。

傅晏辞躺在担架上,五脏六腑得疼,耳边是无序的嘈杂。

在这嘈杂里,仿佛有一缕弦,牵引他的思绪,迫使他从混沌中挣扎醒来。

几乎是硬撑着睁开了眼。

傅晏辞于人群里,一下看到了女孩那一张雪白的脸。

他艰难抬手。

“衿衿,过来。”

谁也没想到傅晏辞此时会醒来,还喊了谁的名字。

同事们面面相觑,不认识叫衿衿的人。

时衾站在人群外,静静和他对视,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

印象里,傅晏辞永远高大,永远无所不能。

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倒下,会躺在那张白得刺目的担架里被送走。

时衾不带思考的,朝他走过去。

江晗将他们两人的对视看在眼里。

那是一种旁若无人的相望,仿佛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其他人如何也融不进去。

他心更加凉了,伸手攥住时衾的胳膊。

时衾被拉住,回过头看他。

“别过去。”江晗说,声音里竟然带上了恐惧。

“……”时衾看着江晗,想的却是别的。

她在想,傅晏辞到底是说对了,她的确是不爱江晗。

时衾把胳膊从他手里扯出来,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就去看看。”

她把背影留给江晗,一步步走向另一边。

总裁办的同事看见她,吃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再联系徐启了,给她让出位置。

“时衾,你快陪傅总上医院吧。”

傅晏辞就那么静静看她。

时衾被人推到最里面,望进男人漆黑一团的眼眸里,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不受控制得红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有水珠滚落,落得像是断线的珍珠,停不下来。

傅晏辞实在没有力气起身,替她擦拭。

他拉住女孩垂下的手腕,指腹在她细细的腕子上摩挲了两下,像是安抚。

“衿衿,别哭。”

“我还死不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虚浮,说这两句话,似乎耗尽了全部气力。

握住她的掌心亦是冰凉,好像一块冰。

时衾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尤其那个“死”字,她听得格外刺耳,内心深处的恐惧涌了出来。

“你闭嘴。”她咬着牙说。

三十五楼除了总裁办的同事外,还聚集了许多其他员工,无不惊讶于眼前一幕。

什么时候见过有谁敢那么和傅总讲话的。

又什么时候见过从来面冷心冷的傅总,那么温声细语地哄人。

担架从三十五楼下,一直进到救护车。

傅晏辞闭上眼,脸色是隐忍的痛苦,扣住时衾腕子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