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衾租的公寓空间不大,一个开间,放了张单人床和布艺双人沙发,算上厨房和浴室也不足二十平米。

虽然时衾父母去世时,交通事故的赔偿,加上NGT公司好心的慰问金,以及平时她也接一些首饰制作单,让她不至于为钱烦恼,但也只能刚刚覆盖掉出国留学的开销,租不起更大的房子了。

时衾说要来法国留学时,她舅母还打来电话劝,怕她把钱全花光了,以后日子不好过。

她没理。

本来她就觉得钱是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东西,谁也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到来,不如及时行乐,做最想做的事情。

这间小公寓,多亏了周老师的关系才找到,离学校很近,租金划算,性价比很高。

做旧的双人沙发上,傅晏辞靠在上面,他手长脚长,显得有些束缚。

时衾不理他,自顾自地收拾行李。

她深深地厌恶起自己,没有半点出息。

公寓许久没有人住过,到处都是灰,透着一股淡淡霉味。

时衾推开床头的木窗,窗外种了不知名的灌木,阳光洒在嫩绿色叶片上,仿佛岁月静好。

她盯着光影流动,回过神来,轻扯唇角,怎么可能静好,不过是短暂的错觉。

十一个小时的飞机,再从机场折腾到公寓,收拾到现在,时衾已经疲惫不堪,但像是怄气一般,不想当着傅晏辞的面休息。

傅晏辞的手撑着额角,默默注视她。

时衾越是想要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独立,就越是显得幼稚,被他一眼看穿。

他余光瞥一眼墙上挂钟。

从进到公寓里,时衾已经打扫了两个小时,细白的肌肤染上绯红,碎发沾着汗水贴在脸颊。

“衿衿。”

“休息一下。”他说。

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酥麻进了耳朵眼,一直酥进了内里。

时衾恨不得她的耳朵听不见,这样身体真实的反应就不会让她难堪。

她将手里的抹布丢到桌子上。

“不要再这么叫我了。”她已经不是你的宠物了。

“傅先生。”

时衾用他以前最讨厌自己喊他的方式,叫他傅先生,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女孩生硬的话语,一字一句刺在傅晏辞心上。

他静静看她,眼眸漆黑。

许久,他轻叹一声:“衿衿,就这一天,和我好好说话行吗。”

时衾望着他,阳光透过绿植泼洒进来,在他俊朗面庞上投下婆娑树影,鸦羽似的眼睫密密。

真他妈迷人。

真他妈岁月静好。

时衾捡起抹布,朝他脸上扔去。

“你做梦。”

眼前一黑,傅晏辞感觉到脏湿的抹布砸在他脸上。

擦过窗台的抹布,夹杂着灰尘和植物的味道。

他突然想,如果他们没有分手,这多像是平常的某一天。

他故意说了什么话,惹得小姑娘羞恼,抹布扔过来,耳畔是她温温软软的骂。

傅晏辞一向做事果决,从不后悔,偏偏遇到和时衾相关的事情上,却总是犹豫踌躇。

他轻扯唇角,凉凉自嘲,抬手拿下抹布,敛去了瞳孔里复杂情绪。

时衾不想看他,转身去了厨房,找了条新抹布。

她拧开厨房的水龙头,水龙头发出闷响,水流四溅开来,直接洒了她一身。

时衾愣了愣,赶忙想要把水关上,然而水龙头已经不起作用,关了依然有水溅射出来,水台下方也有水渗出。

之前她一直在浴室接水打扫,没想到厨房的水管年久失修,一用就坏了。

她赶忙蹲下来,打开水台的门,检查里面的水管。

傅晏辞在外面,见时衾久久不从厨房里出来,水流的声音不断,他皱皱眉,起身去看。

狭小的厨房里,时衾跪在地上,身子探进了水台下,两只手握住不断冒出水的细长管道。

白色T恤被水打得很湿,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隐约透明,衬出如象牙般细腻的肌肤,动作里凹处了浅浅腰窝。

傅晏辞眸色沉了沉,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走过去:“怎么了。”

时衾从水台底钻出来,她眨了眨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水,盘起的乌发松散,也变得湿漉,如海藻般垂在肩头。

傅晏辞在她脸上停留两秒,眼眸红红水润,像是小鹿的眼睛。

男人喉结突滚,随即垂下眼帘。

到了这种时候,时衾实在无能为力,也不再跟他怄气。

“水管坏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水,闷闷地说。

“我来吧。”傅晏辞脱掉身上外套,慢条斯理将裤腿袖口卷起,明明是来修个水管,举手投足依然处处矜贵优雅,不紧不慢。

不像时衾,已经是一身狼狈,她望着男人动作,抿了抿唇,让开了位置。

厨房地上已经积了浅浅两厘米的水,好在有防水台,没有蔓延到外面。

傅晏辞蹲下来,裤脚打湿了也并不在意,他弯腰进到水台下,有条不紊地检查水管。

时衾靠在橱柜门上,浑身湿透,早就累得不行,彻底不管这些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由水打湿她的牛仔裤。

她的目光落在傅晏辞身上,他的手臂沾了水,白色衬衫也被打湿,深一块浅一块。

平时那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复存在,仿佛被拽下了凡尘。

水管检查到一半,傅晏辞突然停住,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放进了西裤口袋,像是怕把戒指磨坏,极为珍视。

“……”时衾别过脸,当作没有看到。

溅射出来的水形成了薄薄水雾,阳光从上方的窗户透进来,穿过那水雾,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七色彩虹横跨在男人宽厚结实的背上。

时衾怔怔盯着那条彩虹,忍不住去想,这一天真的很像过去某个平凡一天。

他们共同面对着生活的琐事,傅晏辞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很可靠。

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水渐渐变小,从喷泉变成一股一股。

傅晏辞抬起头:“能帮我找个扳手吗?”

时衾眼睫颤了颤,回过神来,起身去拿扳手。

傅晏辞接过扳手,自然地道了一声谢,继续探身去修水管。

时衾站在原地,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她眯了眯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微微凑近他,看得更仔细。

在男人浓密的黑发间,一根银白色的头发显得格外醒目突兀。

“……”

时衾以前从不觉得傅晏辞老,就算唯一一次说他老,也是故意呛他。

乍然看到他头上的白发,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有白头发了。”她轻轻说。

闻言,傅晏辞动作稍顿,像是不怎么在意,或是早就知道,淡淡“嗯”了一声。

他都三十一岁了,人生近一半已经过去,生出白头发也并不稀奇。

他这样的反应,让时衾心里更加酸涩。

以前在傅晏辞面前,她绝口不敢提老,提了有的是她苦头吃,变着法儿地证明他不老。

现在他的态度却是不咸不淡,好像已经接受了。

时衾回忆这两年,傅晏辞在事业上风光得很,尤其是他主导研发的自动驾驶技术,在国内汽车领域引领了技术革新,能够将人类驾驶事故率降到80%。

甚至还有专家预测,以目前的数据来看,实现真正的无人驾驶,只是时间问题。

时衾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早一点做出这样的系统就好了。

上大学时,在电子信息和计算机相关的专业领域,总是能听到傅晏辞的名字。

她的许多同学都把他当作目标,包括江晗也是。

虽然江晗嘴上不说,但是读研的学校,选的研究方向,定的老师,和傅晏辞以前一模一样。

其他人对于傅晏辞更多是仰望,而江晗,因为和他这个兄长靠得太近,又是同一辈,难免暗自较劲。

时衾见到的都是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好像他永远无所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完全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变老。

她紧抿唇,盯住那根白头发,觉得刺眼极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时衾弯下腰,伸手拔掉了那根白发。

傅晏辞一阵微痛,转过身来。

回头的时候,两个人离得极近。

男人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的嘴唇碰到他了下巴,靠近唇畔的位置。

空气中的檀香气息沉敛好闻。

时衾愣了一瞬,宛如大梦惊醒,猛地推开他。

地板湿滑,她跌坐在了地上,手里还捏着那根短色白发。

傅晏辞垂眸,看到她懵懵懂懂的眼神,T恤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半截锁骨若隐若现。

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他放下扳手。

时衾感到面前的光线被挡住,男人倾身过来,将她整个人罩住。

唇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她的心脏骤停。

后背被地上冰凉的水浸湿,乌发亦在水中披散开来。

她身体的温度急剧升高。

欲望的火焰窜起,理智像是几根枯枝,被迅速燃烧殆尽。

时衾死死攥住男人衬衫的一角。

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视线涣散,看着窗外,玫瑰色的夕阳被沉沉夜幕吞噬。

她眼角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宛若泪滴,随着男人的动作,将坠不坠。

晚间的时候。

有人来敲门,用的法语,时衾没有精力去分辨对方说的是什么。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

时衾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好——请问有人吗——”

“你们家厨房漏水漏到我家了。”

许久的沉默。

外面的人又敲了敲门。

“没人的话我就报警了。”

“……”

时衾眼睫颤动,慌乱而羞耻,她被扯回现实,开始抗拒。

傅晏辞锢着她的胳膊,把她抱起,走到门边。

“抱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法语这个语种特有的缱绻,“我们正在处理。”

外面的女人似乎也被这声音打动,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声“好”。

也不管外面的人走没有,时衾被他直接按在门上,嘴被捂住。

半点没有刚才的斯文态度。

老旧木门发出沉闷撞击声。

傅晏辞扣住她的手,十指错落相牵,攥得她生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