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的时候,时衾忍不住问徐启。

“傅晏辞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年轻的小姑娘无知又愚蠢,总有他玩腻的那一天,玩腻了就会像现在这样。

温柔依旧,但对她就是有哪里说不上来的疏离,等她自己识趣离开,保留彼此的体面。

以前她没想过这一点,都怪傅晏辞过去的表现,给了她太多的偏爱。

徐启不敢回答。

“您想多了。”

车里的暖气打得很大,空气憋闷。

“我问你的问题,你会告诉他吗?”

徐启停顿两秒:“会。”

时衾:“那他如果回答你,你能告诉我吗?”

一阵更长时间的停顿。

徐启:“抱歉。”

时衾垂眸,轻扯僵硬的唇角。

她也真是,怎么会想到去问徐启,他是傅晏辞的人,当然是帮他做事。

自从那天时衾和傅晏辞不欢而散,他们很久没有联系。

时衾不由在想,是不是如果一直这样不联系下去,他们的关系就算是心照不宣的结束了。

然而,就在那么彼此冷了一段时间后,傅晏辞给她打了电话,问她为什么这两个礼拜都没有去周瑞那上课。

时衾觉得莫名,一面疏离她,一面又要来管她,好像对她关心成了他习惯的责任和义务一样。

换作以前,时衾可能会呛他一句“你少管我”。

但现在她却有些怕,怕她真说出这句话来,傅晏辞就真的不管她了。

“知道了,我下周继续去。”她的声音尽量装得平静,若无其事,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冷落对待。

傅晏辞的嗓音依旧温柔清冷,回了她一句:“嗯,衿衿乖。”

像是对待听话的宠物。

时衾第一次不喜欢听他喊自己“衿衿”,仿佛声音里已经没有了灵魂,像是喊随便一只猫,一条狗。

偏偏她这只宠物,害怕极了离开她的主人,即使知道他已经对自己没那么上心,还要摇尾乞怜。

时衾也讨厌起自己。

“没事挂了。”她冷淡地说,想要及时止损,不再浪费她的感情。

傅晏辞听出她态度里的淡漠和设防,心中酸涩。

那晚徐启向他提起,时衾车上问他的问题。

小姑娘得是多没有安全感了,才会不敢来问他,反而去问一个旁人。

傅晏辞张了张口,最后又阖上,他垂下眼,盖住了瞳孔里的落寞。

“早些休息。”

时衾察觉出电话那头的迟疑,像是想和她说什么,最后又改了口风。

傅晏辞一向绅士,大概是想等她先提罢了。

晚上,苏圆圆从澡堂回来,看见时衾在寝室,挑了挑眉。

“怎么最近都没去你男朋友那里?”

时衾抿了抿唇,半晌,答道:“好像吵架了。”她不确定。

以傅晏辞斯文儒雅的性子,她就算想吵,应该也吵不起来。

闻言,苏圆圆一愣,虽然她没见过时衾的男朋友,但印象里,时衾在这段关系里,应该是很开心的。

至少前半年是这样,那段时间,苏圆圆感觉是时衾最快乐的日子。

所以江晗让她帮忙打听时衾男朋友的事时,她理都不理。

时衾很少提自己的感情生活,但也不会刻意避开。

有时候寝室里的女生们聚在一起玩游戏,聊到感情话题,她很无意提及起男朋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温柔得能沁出水。

苏圆圆皱皱眉,拖了把椅子过来,“出什么问题了?”

时衾犹豫片刻,把之前在车上两人的对话说了一遍。

苏圆圆听后,整一个大无语。

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时衾,你疯了吧?出国读研那么好的机会不想要,就为了多谈两年恋爱?”

时衾觉得之前在车里,她和傅晏辞的那场谈话,重点其实不在这里,但苏圆圆只抓到了这一点。

果然感情的事情,就是很微妙,只有两个人之间才能觉察出其中变化。

她懒得解释,闭口不言,听苏圆圆跟她讲现实。

“你男朋友说的也没错啊,你现在年纪那么轻,还是求点上进吧。”

“指不定你出国以后,还能遇见比他更好的呢,现在人都是骑驴找马的多。”

时衾低着头,觉得她找不到比傅晏辞还要好的人了。

她小声反驳:“我已经有马了。”

苏圆圆白她一眼,嫌她不开窍,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男朋友的驴呢?”

时衾不高兴了:“你才是驴。”

“行行行,我不说了。”

苏圆圆觉得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她也就不跟着掺和了。

“这周末你是不是不去男朋友那里了?要不跟我去看个演出。”

“什么演出?”时衾问。

苏圆圆撇撇嘴:“一台舞蹈剧。我很讨厌的一个人在里面主演,听说她腿受了伤,我想去看看她是怎么出丑的。”

“……”时衾没想到她那么直白地表露恶意。

“那你喊我干什么?”

“我一个人去特意看她出丑,显得我太坏了。”

时衾:“……”

你也知道啊。

周末的大剧院人山人海。

时衾看见门口巨幅海报上面一身纯白纱裙,身姿翩跹的女人,愣了愣。

苏妙同的长相,是那种看过一眼,便绝对不会让人忘记的美。

“她就是你很讨厌的人吗?”时衾问。

苏圆圆看到那张海报就觉得刺眼,尤其是还把苏妙同拍得那么漂亮,纯洁得像是一朵雪山玫瑰,她恨不得上去撕了。

她们到的比较早,在剧场大堂里晃**。

有两个工作人员,端着比人高的花篮进来。

许多祝贺演出顺利的花篮早就已经在大堂里摆好,就这一束姗姗来迟。

工作人员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身形高挑,简单黑色T恤,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懒懒散散地指挥,只动口,不动手。

苏圆圆最先看见他,招手喊他:“江晗?”

听见有人叫他,江晗回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朝他招手的是苏圆圆,他的目光却一下落在了她旁边的时衾身上。

时衾低着头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连苏圆圆的喊声也没在意。

江晗的目光在时衾的脸上停留了两秒,恍然才觉得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匆忙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苏圆圆。

“你怎么在这里?”苏圆圆问。

江晗耸耸肩:“来替我哥送花。”

苏圆圆皱眉:“给苏妙同的?”

江晗扫一眼花篮:“上面不写了吗。”

两人的对话传入耳中,时衾一怔,缓缓抬眸,视线落在经过的花篮上。

匆匆一瞥,花篮上,两排红宣纸上的烫金字醒目——

“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

“祝演出成功,傅晏辞。”

不光写了,而且很用心地写了,诗句里含了苏妙同的名字,清雅别致。

用端端正正的楷书,是傅晏辞的亲自手笔。

就像一开始,他给自己起名时那样。

青青子衿。

格局上倒是比不过这一句“妙同趣自均”来得大气。

时衾心底阵阵发凉,一直凉到脊骨。

“随便找个人送不就行了,非得让你来?”苏圆圆没想到傅家给苏妙同那么大面子。

“……”江晗面色一滞,有些尴尬,不好说出复杂的实情。

其实是他有求于傅晏辞,想请他帮忙写自己出国申研的推荐信。

为了这么个推荐信,江晗拉不下脸直接找他,绕了好几个圈,最后不知道怎么绕到了他前姨父傅贺远那里。

傅贺远虽然和江瑾离婚许多年,但对江家却是一直帮扶。

他一听,以为是傅晏辞故意难为自己弟弟,不给人写推荐信,所以江晗才找到他。

傅贺远直接就把儿子叫回了家里。

傅晏辞被他批了半天,才知道江晗要准备出国这件事。

江晗想起晚上在傅宅,他哥看他那凉凉的目光,就觉得发慌。

好不容易这事聊完了,他哥那个继母,还是一根搅屎棍。

偏偏要提及苏妙同舞台剧首演的事,她知道自己摆弄不了傅晏辞,就去撺掇傅贺远。

傅贺远本来就有意让长子赶紧成家,恰好他对苏妙同也满意,索性定了花篮,还借傅晏辞的名义,写了两句祝词,让傅晏辞差人送去。

傅贺远的书法,也是和傅老爷子学的,亦是极好。

江晗背后坑了他哥一把,所以傅晏辞故意折腾自己,让他来送花,也不能有什么怨言了。

“可能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吧。”他呵呵干笑。

闻言,苏圆圆冷哼讥讽:“看来我们家终于是靠上傅家这棵大树了。”

也就苏妙同愿意听从家里的摆布,苏家靠卖女儿苟延残喘,真是好意思。

同样是“皇亲国戚”,江晗感觉自己也被冒犯到了。

“你们来这干什么?”他转移话题。

“你说呢,来看我亲爱的姐姐演出啊。”苏圆圆脸上不屑,“你要一起吗?正好我多买了几张票。”

她才不喜欢看好戏的时候,和陌生人胳膊肘碰胳膊肘呢。

江晗下意识看向时衾,发现她的脸色苍白,一副失神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没有拒绝苏圆圆的邀请。

整场演出,应了傅晏辞的祝语,非常成功。掌声连绵不绝,到处有人喊着苏妙同的名字。

苏妙同宛如林中仙子,时而轻歌曼舞,时而深情婉转,化着精致妆容,身体柔软,美得不像现实里存在的人,大概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住她的蛊惑。

时衾看得五味杂陈。

没看到好戏,苏圆圆满脸失望。

演出结束,许多人往外走,不好打车,她们搭了江晗的车回去。

江晗看一眼时衾,演出结束了,她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你坐前面。”他说。

时衾脑子一片混乱,没想其他的,江晗说什么,就照着做了。

她径直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

反而是还在外面的苏圆圆瞪了江晗一眼,这人一看就是还贼心不死。

苏圆圆坐在车后排,刷手机,看到微信里苏妙同的朋友圈,手捧鲜花,演出妆还未卸,人比花美。

她撇撇嘴:“苏妙同居然打了封闭针,她对自己可真狠啊。”

时衾得眼睫颤了颤,没想到苏妙同还是那么坚韧的女子。

不像她,脆弱得像是菟丝子。

苏圆圆继续翻着苏妙同的朋友圈,总想找着她的错处。

“你说这张照片,是不是有点佛媛的意思?”她把手机往前递给时衾看。

时衾实在提不起兴致,余光扫了一眼,却一下愣住。

照片拍的是一处寺庙,即使天已经黑了,依然香火绵延,到处都是来参拜的香客。

苏妙同一身月白色旗袍,斜斜靠在放生池边,池内有莲叶枯败,别有一番风味。

照片虽然拍的是放生池,却带到了后面的主殿。

主殿前,站着的男人身形挺拔修长,西装干净整洁,面色冷峻清冽,与寺庙显得格格不入。

时衾迷茫不知所措,怕是自己看错了,她将照片放大。

像素模糊下,傅晏辞的那张脸依然俊朗不凡。

“……”

时衾关掉照片,看到了这条朋友圈的日期:1月31日。

是傅晏辞和她说出差回不来的那一天。

他明明知道这一天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忍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的爆发。

时衾的视线有些模糊,眼睛湿润,颤抖着手,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电话接通。

时衾直接抛出一句:“我要分手。”

她一字一顿,仿佛下了十足的决心,语气里是强忍的冷静,想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

江晗和苏圆圆皆是一惊,没想到她在车上这么突然的行为。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终于,傅晏辞开腔,声音冷沉:“我不同意,当面来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