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纳兰心里就很不痛快,因为他被迫改名为纳兰性德了!公子觉得这新名字很别扭,自己都叫不惯。他想不通这算什么事儿啊?突然间,他连使用自己名字的权力都没有了!而且所有人都得改口,从此不能再叫他成儿或者什么成哥哥了!
明珠却对儿子说,咱应该记着皇上的恩典,这些名儿啊字的就是个符号,别再多想了!但纳兰仍不能释怀。明珠见儿子受了这番罪,又瘦了许多,也心疼他,便想给儿子一点补偿。他说儿啊,需要阿玛为你做些什么?就痛痛快快地开口吧!
不料纳兰说:儿子什么都不缺,只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吴兆骞。儿子曾答应顾先生,五年内救回他,现在都过去两年了,尚无进展!阿玛就帮儿子这个忙吧!
明珠只好把顾贞观叫至厅堂,对他笑道:本官久闻吴兆骞之才,顾贞观之义,如今亲眼目睹,果不其然!顾先生,你已在我府中呆了两年,又与我儿属莫逆之交,你和你朋友吴兆骞的事,老夫愿尽绵薄之力。
顾贞观听了大喜,忙拱手施礼说:谢谢明大人……
我当时也在旁边,正为这一幕高兴,明老爷又使坏地对顾贞观说:但先生是汉人,若肯对本官施以满人之旗礼,为君友请命,更见其诚意。
纳兰在旁边忙说:这怎么行?阿玛您太过份了!顾先生是个从不媚俗、极有骨气的人,怎么会以汉人之躯,施以满人之礼?
顾贞观却上前一步,立刻对明老爷施了满人的跪礼:谢明大人!
明珠哈哈大笑,把顾贞观扶起来说:先生即如此,本官定不食言。
顾贞观和纳兰都很兴奋,纳兰又问阿玛,不知他有什么好办法,能玉成此事?
明老爷神秘地笑了笑,说皇上最近很好说话。本官只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顾先生直接与皇上相见,顾先生便可亲自为友请命了!
顾贞观听了又惊又喜:真的吗?
明老爷笑道:本官决不说谎……这样吧,等前方战事再传捷报,皇上心情更好一点,本官就请他到这府上的西花园来,咱们几个从从容容的,跟皇上奏请这件事!
纳兰与顾贞观对看一眼,更加高兴,顾贞观忙说:感谢明大人!
还有一件让人高兴的事,顾贞观已为纳兰编好第一部诗集,刻印出书,取名叫《侧帽集》,顾贞观说这“侧帽”二字用于纳兰,再合适也不过了!原来北魏年间,有一贵族美男名叫独孤信,因貌美而常被人当作模仿对象。一次他去打猎,不觉天色已晚,为赶在关门前进城,就策马急驰,结果进城时帽子微侧。不料第二天,城中所有戴帽人都因倾慕这个独孤信,皆侧帽而行,这典故便被后人用来形容风流时尚。顾贞观借用这典故,是为了形容公子的侧帽潇洒,风采神韵,我这个纳兰迷也觉得十分贴切。
在现代社会,这是件大事,公子将被某个书店请去签名售书,而且在新闻媒体上大作宣传。在清朝这事也不小,没过几天,这部《侧帽集》就在京城流传开来。人们都觉得纳兰的词于平淡冲和中,透出了一份清雅飘逸。况且他行文质朴,用词清丽,情感自然,每一首词都表现出他那天然的灵慧与才情,还有青春的生命所并迸发出来的创造性的光华。一时间,人人皆以拥有这部《侧帽集》为荣,这部书便不径而走。
康熙是个自命清高的皇帝,不太喜欢风花雪月的华章,也不喜欢讥讽时弊的言论,却喜欢清丽销魂的诗词。他的御书房堆满了文人学士的心血之作,但他却知道好友纳兰不屑于这种“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的行径。于是老老实实派人去宫外,买来一本《侧帽集》,又一首一首翻阅着这部新作,当然是欣赏有之,妒忌也有之。
据说这天,他反复地玩味着那句“御沟深,不似天河浅,空省识,画图展。高才自古难通显……”脸色越来越难看。曹寅在一旁见皇帝如此表情,又发现他手中的词集,已经了然。康熙便问他,是否也读过纳兰的这些词?曹寅说,他虽没读过,但最近宫内宫外,只要人们见了面,总要提起这件事,似乎读纳兰的词已成一种风尚。
康熙沉吟不语。曹寅平时也喜欢吟诗作赋,但要说到填词作诗,他跟纳兰当然就差之太远了!他也很妒忌纳兰的才华,又想趁机破坏皇上跟纳兰的关系,便说,咱们的书呆子自比独孤信,还说什么侧帽风流,引领时尚,奴才大胆说一句,若论引领时尚,当属皇上啊,他纳兰怎么敢?康熙一听,频频点头,脸色却更不好看了!
曹寅又问皇上在欣赏纳兰的哪句词?康熙指着那句“御沟深,不似天河浅”,说自己不明白这句的含意。曹寅便大做文章,说这还不明白?纳兰这是在比喻他和宫中某人的关系呢!他把自己比做牛郎,把皇上您比做王母,那么谁是他的织女呢?康熙听了眉头紧锁,说难道朕和他如此亲密,他还不满?难道君臣之间就不该有距离,不该有一道鸿沟吗?曹寅煽风点火地说:是啊,这纳兰也不太不象话了!皇上,您就是爱才,所以对他特别恩宠,依奴才看,皇上也该找个机会,教训一下他了!
康熙也是俗人一个,心里就酸酸的。又到延禧宫去看惠妃,却装作不在意地把那部《侧帽集》放在桌上,说想躺一会儿。结果他刚闭上眼睛,惠妃就用颤抖的手捧起那本词集,一页页如饥似渴地翻看着,欣喜的眼光在那些美丽的诗句上流连忘返……
康熙突然翻身坐起,吓得惠妃不知所措。不料康熙却笑道:爱妃不用紧张,纳兰的词确实写得好,朕也知道你喜欢纳兰的词,这是人之常情嘛!其实你更喜欢他那个人,对不对?你老实告诉朕,以前你是不是在哄朕?惠妃闻听大惊,忙跪下来说,皇上圣明,臣妾确实喜欢纳兰的词,但臣妾更记得皇上对表兄和臣妾的知遇之恩。尤其是臣妾蒙冤那件事之后,臣妾非常感谢皇上,心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康熙冷笑道,爱妃不要说谎,朕也素爱令表兄之才,他文武双全,殊属难得,何况他还数次救过朕,也救过你,朕才那么欣赏他!但朕不是没有长眼睛,朕看得很分明,你对朕是敬重,是畏惧,对令表兄才是真爱!看来天子也有无奈之处啊,朕对你,也真是没办法了!
惠妃不敢再开口。康熙又叹道:朕一直希望你留在朕的身边,是处于对朕的感情,而不是慑于天威。朕也想征服你的心,让你明白天下之大,并非纳兰一人值得你爱!看来朕的这番苦心只有付之东流了!惠妃不知说什么好,康熙已经离开了延禧宫。
说实话,我听到这番传闻(当然是曹小子悄悄告诉公子的,他就像马王爷长了三只眼,什么都知道,而且唯恐天下不乱地到处翻是非。)也很同情皇帝,人家也是个奇男儿嘛,有如此美好的境界,难道不值得尊敬?
我又去提醒公子,说你只是个书生,就别闹腾得太欢了!你又不是闲得没事儿干,何必如此“翩翩”呢?没想到这个提醒,反而触动了公子的另一根神经,他说小宛子你真是我的知音,我的确还有一件大事未尽,那才值得我付出毕生心血呢!
我是三百年前早知道,当然清楚他的大事是什么?只好在暗中叹息,唉,幸亏公子生于富贵人家,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怪不得你会名垂千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