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青青听见了纳兰和妻子的这番谈话,又偷偷告诉了明夫人,引起明夫人对卢蕊的极大不满,说这小贱人真不像话!没想到我待她不薄,她却拂了我的意,居然在婆婆面前虚情假意地奉承,其实一心都在丈夫身上。我要给她一点颜色看!
无论在现代还是在古代,一个自私专横的母亲,总是在儿子结婚后就开始对儿媳怀有强烈的不满了。她会觉得儿媳抢走了儿子,不能容忍另一个女人夺走或分享自己对儿子的爱。现在卢蕊竟敢不听长辈的话,一家之主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看?
明夫人又听青青说,少爷不在家时,少奶奶常吟诵少爷写的词,便认定这些词都是儿子写给儿媳妇的。她已经忘了惠儿的存在,也不知道这些词原是纳兰写给惠儿的,便更加苛刻地挑剔卢蕊。正像黄世仁他妈一样,心地狠毒的明夫人却喜欢吃斋念经,常让儿媳跪在旁边侍候,从早到晚折磨得人家不能好好休息!卢蕊也觉得婆婆对自己很苛刻,或许其中有误解,但她怎好去对婆婆分辩?只能独自吞下苦水……
这一天明夫人大发脾气,让青青把卢蕊叫到西花园,说要好好责罚。我当时隐身在花丛中,看见地主婆手捻着那串佛珠,正生气地质问卢蕊:这府中,究竟谁为大?
卢蕊忙跪下说:额娘为何有此问?
明夫人冷笑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没想到有人刚进门,就想凌驾于婆婆之上!
卢蕊大吃一惊,忙说:额娘,不是这样的……
明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她:那我问你,我让你劝成儿读书,你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卢蕊刚想否认,明夫人打断她,又喝斥说:还不承认?难道我委曲你了?
我见卢蕊连忙捂住嘴,似乎要呕吐出来,但又强忍住想分辩,明夫人却蛮不讲理地说:对你这样的儿媳,只有家法侍候……安图何在?
我吓了一跳,如等那个恶管家赶来,卢蕊只有挨打的份儿了!卢蕊也算是我的情敌,但她在这相府上更弱势,满院子都是势利眼儿的狗奴才,如果还有一个不畏强暴的人敢于挺身而出,那就是我了!我赶快去给公子通风报信,等他跑来,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几个丫头正把卢蕊按在地上,青青在一旁吓得发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公子连忙大声喊道:额娘且慢!
明夫人抬头看见他,就喝道:你不许过来,我正在教训儿媳妇!
纳兰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跪在他妈面前:额娘,你要教训,就教训我吧!是儿子不想攻书!是儿子不想参加殿试,与卢蕊无关!她真的没有,没管过我的任何事儿!
明夫人瞪着他:你胡说!你俩对对子,相互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了!
纳兰和卢蕊都大吃一惊,望了望旁边的青青,青青却哭着跑开了。我也丝毫不同情她,这种卖主求荣的狗奴才,应该遭到舆论的谴责。
纳兰又对明夫人说:额娘,这都我的不是……你要责罚,就责罚儿子吧!
明夫人一跺脚说:这是哪家的规矩?婆婆教训儿媳,儿子竟挡在头里,你给我滚开!
她生气地去拉纳兰,卢蕊见了更心急,身子一软便昏倒过去……
纳兰连忙上前抱起她,大声叫道:卢郎!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原来卢蕊怀孕了!那时的淑女都很娇气,一不小心就流产,何况这样折腾一阵,卢蕊也难逃厄运。请来好几位医生,都没保住小少爷,这本该降临人间一睁开眼睛便张嘴要奶吃且浑身肉呼呼香喷喷的小东东,就这样活生生地夭折了,让人心疼不心疼?我敢说包括地主婆在内,满府上下全都心痛如绞柔肠寸断!
据说老爷得知此事,也把夫人埋怨一番,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卢蕊怀上了咱家的骨血,你为何不好好待她?现在孩子没了,可怎么好?明夫人很机智,赶快说这事儿都怪我,可卢蕊这孩子太实心眼儿,她有了身子,居然也不告诉我!
明珠这个老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夫人这样的好猎手,只得叹息说,卢蕊这孩子太傻气,有了身子就该养一养啊!明夫人又流了几滴鳄鱼的眼泪,说老爷,都是咱纳兰家的血脉,难道我就不心疼?明珠只好长叹一声,说现在晚了,只有等下次了!
几天后,西花园的渌水亭上又摆出瓜果供品,这回是卢蕊独自含泪,把一杯酒洒向湖面。我在旁边看了也挺遗憾,唉,如果能让我亲眼看见一个小纳兰降生人间,再用我那点现代化的知识去教育他,该有多好!一个文学伟人曾说过救救孩子,为了这一点,我也许会努力把他带到另一个时代,只要我能幸运地找到重返家园之路……
纳兰急急赶来,拉住妻子说:卢郎,这里风大,你在这儿干什么?
卢蕊望着他,泪水更是忍不住地流下来:我在悼念我们的孩子……
纳兰心疼地搂住她:别这样,孩子不在了,我也很伤心!可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卢郎,你也别伤心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卢蕊含泪倚在他怀里说: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全家……
唉,世上竟有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而只会自责自怨的淑女,我是甘拜下风了!哎,她是不是真心这样想的?难道她真是没有一点怨恨没有半分算计?难道她无辜地丢了孩子,竟然不痛骂那个老巫婆几声或者埋怨一顿?如果小丸子知道了,一定会扁着嘴,斜着眼,用她特有的声调说:这些大人怎么会酱子?拜托,不要酱子嘛!难道你以为酱子,这个世界就会还你一点公道吗?我告诉你,决不会酱子的!
纳兰也不敢说出真心话,只得声声叹道:卢郎,是我对不起你……成婚后,我很少关心你。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好,也许,这才是你流产的真正原因!
卢蕊忙说: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惹额娘生气,才有了这场祸事!
嗨,一个具有现代思维水平的正常人,眼睁睁地听他们一再酱子说,真是肚子都要气爆了!再酱子下去,我一定要在明府组织一个劳工委员会,争取指导所有的人应该怎么看问题?如何跟恶势力作斗争!
纳兰也心知肚明,清楚老婆为何这样说,却只期期艾艾地问:我额娘是不是脾气不好?有时蛮不讲理?她是不是常给你气受?经常挑剔你?欺负你?
卢蕊连忙掩饰说:额娘对我挺好的,她对我从无不满……
纳兰不放心地望着她:卢郎,如果额娘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
卢蕊低头笑道:我们不要提她了……公子,人海茫茫,我们能相遇相知,相亲相爱,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啊!卢郎对这一切,还能有何怨言?
纳兰又感动地轻轻搂住她:卢郎!
这情景看上去像个病友联谊会。要在三百年以后,我早就跳过去现身说法,无论如何也要动员他们走出家庭,至少去找个电视台来曝曝光,教育一下那恶婆婆!
真是不幸,刚刚说到病,纳兰就发作了。
一阵冷风吹来,卢蕊先打了个寒战,忙说真是起风了,我们快回去吧!
接着纳兰也发起抖来,他突然抱紧双臂,连声叫道:好冷好冷……
卢蕊见他嘴唇发紫,两手冰冷,吓得大叫:小宛子,快扶公子回去,他可能病了!
我跑出去之前,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你这个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