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始

程叶在小包厢里给那个玉貔貅添上底座,瞧着细节一下丰富了。他跟老夏讨论过几次,青玉料原本是做厚重的玉雕件,这样才有质感,但是雕薄了之后,反倒有种仿白玉的莹润。程叶听了老夏的话,特意做了个同样玉料的底座带过来,这个做的精致,跟玉貔貅的圆润衬托着,倒是相得益彰。

李瑞从后边过来,瞧见程叶在忙,就坐在一边看他摆弄那玉雕件。程叶的手很漂亮,十指纤细,骨肉匀称,一瞧就是一双灵活的手。李瑞更喜欢他这个人,喜欢他认真的模样,微微低下去的脑袋,还有一眨不眨全神贯注的眼睛。李瑞欣赏程叶这份干劲儿,瞧见就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不过自己家笨东西太久瞧不见自己,李瑞也有些不乐意了。

“程叶,你还没弄完?就安那么一个小玩意儿,都来来回回拧了十几遍了吧?”李瑞瞧着底座安装的差不多了,搬着凳子靠过去,挨着程叶抱怨。

“啊?哦,快了……”程叶小心调试了下,底座是后来做的,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没等他调试几下,肩膀上就被什么压住沉甸甸往下坠,耳边也有热气呼过来,“你别老对着它,也跟我说说话。”

李瑞趴在程叶肩膀上蹭了两下,露出在外人面前难得一见的温和。“我出去这些天,你都干什么了?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没有啊。”

程叶被他吹得耳朵痒,往旁边躲了躲,“没什么事啊,就是师傅又去了趟扬州,带了好大一块莲花玉来,说是做山子的大摆件,放在院子里晾着呢,可漂亮了。”

李瑞哼了一声,虽然陪着程叶也偶尔接触下玉料,但是他对这些事儿还是弄太太明白,里面门道太多,他没那心思去记。老夏那边算是安全的,李瑞更多心思都放在程叶的学校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顺口问了,“哦对了,你在学校没什么事吧?”

程叶摇摇头,“没事啊,老师挺照顾我的,学习也跟的上。”

李瑞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问他,“你,是不是新换了一个同桌?那个人怎么样啊,我听说每天午休他都陪你一起复习功课?”

李瑞这么一提醒,程叶就想起来了,“哦,瑞哥你说的是王城吧?他不是我同桌,是新转来的同学,暂时先坐我旁边的。他语文不太好,老师让我给他补习下。他挺照顾我的,有的时候帮我打饭……”

李瑞略微直起腰来,“这样啊,在学校吃的不好?以后我让黄毛去给你送午饭吧。”

“瑞哥不用,我自己也能打饭。就是王城说我给他补习,他就得请我吃饭,不然他心里过意不去。”

李瑞现在心里就犯别扭,想着回头得让黄毛常去学校那边盯着程叶,现在的小男孩小女孩可没前两年含蓄。

“瑞哥,你怎么知道的?”程叶回答完了才想起来问,他跟李瑞见面的时间少了,没想到李瑞还能知道他在学校里的情况。程叶心里还是有点小高兴的。“瑞哥你是不是去学校看我来着?”

李瑞没承认,“我就听夏叔念叨来着,说你最近有个玩的挺好的同学,还带他去了一次玉器铺子。”

程叶把玉貔貅放到桌上,伸了个懒腰,歪进李瑞怀里去,“是啊,那天师傅找我有急事儿,正好又下雨,王城只带了一把伞,就先把我送到铺子里了。”

“回头我多买点雨伞,家里学校都放几把。”李瑞给他捏了捏肩膀,又捏了捏那小脖子,感觉细的一只手都能捏断,“程叶你别太累着了,知道吗?学习是个长期的活儿,自己学到东西就成了,别一门心思的想拿第一。”

“哎,没拿第一哪,我这次是全班第十。”

李瑞给他揉完了肩膀,照着小孩脑门敲了一下,“笨东西,我就打个比方。”

程叶抓着李瑞的手玩,被敲了脑门也不在意,“瑞哥,我们下学期就分文理班了,你说我学文科好不好?”

李瑞嗯了一声,“可以,有夏叔在,你历史没问题。”

程叶笑了,“那可不成,到时候考试又不考古董鉴赏。”他赖在李瑞怀里不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李瑞说话,“瑞哥这次回来几天?”

“三天吧。”

“唉,后天就走了?”程叶的声音明显的挺失望。

“怎么,舍不得了?”李瑞被他逗笑了,贴过去亲了他一口。“那我再多留一天吧。”

程叶有点惊讶,眼睛都睁得圆了,“真的吗?可以多留一天?”瞧见李瑞点头,又欢呼一声,抱着李瑞回亲了一大口。“太好了!”

李瑞觉得嘴唇上的热度一直传到了心尖上,暖暖的,痒痒的,整个人的表情都柔和下来。他使劲在呵呵傻笑的程叶脑袋上揉了几下,“小笨蛋。”

李瑞的休假很短,但是程叶之前提到的问题,他一个也没少解决。

首先是午饭问题,这个由杜师傅的嫡传弟子黄毛亲自出马解决了,每天中午按时按点的去给程叶送饭。一直帮程叶打饭的王城同学偶尔瞧见了黄毛一次,被黄毛瞪了一眼,再也不敢中午拖着程叶学习了。

黄毛按着李瑞教的话,这么跟程叶解释了一遍,“程叶啊,你看,现在正是学习最关键的时候,耽误别人的时间,那就是谋财害命!咳,是有这么句名言吧?我读书少,你也别笑话。而且你晚上还得去夏师傅那里学习呢,咱们中午得保证良好的睡眠,对吧?”

程叶也觉得最近有些累,他晚上学到近十二点,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起来,一天只睡这点时间实在不够。

第二件就是雨具问题。李瑞给程叶准备了五件雨衣。有薄有厚,还有一件雨披,留着给他骑自行车的时候穿的。总之,就是没有雨伞。李瑞有自己的想法,雨伞可以共搭一把,有见过合伙穿一件雨衣的么?这就从根本上杜绝了其他人跟程叶套近乎的可能。

他是小气,他也知道这么做程叶会孤单。但是他实在不乐意瞧见程叶跟别的人亲近,哪怕一丝一毫他也会心里难受。程叶是他养大的,程叶的过去、现在,还有将来都是他一个人的。程叶朋友少些就少些吧,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全部赔偿给程叶,程叶有他一个便足够了。

李瑞对程叶的照顾有些近乎于溺爱,这点连黄毛都瞧出来了。黄毛跟李瑞开玩笑,说:“瑞哥您这是养儿子呢,别人家养孩子也不见得能照顾的这么全!”

李瑞对此没反驳,扔给黄毛几包好烟算是好处费,“少废话,每天写好日记,我回来检查。”

黄毛拿着烟愁眉苦脸,他小学毕业就没再写过字儿了,李瑞每天都让他记录程叶学习生活的事儿,这简直是忒折磨人。黄毛觉得,这比让他拿刀砍人还难。

不过写日记还是有好处的,黄毛已经由刚开始的汉字加拼音,正式改成全面汉字了。例如今天的日记,黄毛是这么记录的:

某年某月某日,晴(此处还画了一个简笔画的太阳,以示阳光明媚)。程叶6点30分去学校,跑步,上课。中午吃了一碗素炒饭,还有青菜炒腊肉和西红柿炒蛋。下午跟同学一起打扫卫生,晚出校门20分钟,后坐公交车去了夏师傅家。晚上未归。

只是后来,黄毛的日记慢慢向菜谱发展,李瑞也不再看了。黄毛本人倒是喜欢上写日记,把每天做了什么菜,程叶如何评价的都写上去,大大提高了自己学厨艺的积极主动性。

杜师傅对此挺高兴,逢人就夸奖黄毛这个徒弟。

黄毛他们来帮忙,对小饭馆有好有坏。好处是没人敢来找茬,坏处是往常来吃饭的那些学生老远瞧见黄毛他们都躲着走,生意比平时少了许多。不过维持小饭馆的营业,和大家的吃住还是不成问题的。

黄毛似乎也觉察出来,瞧着晚上人少的时候,就带了往日的兄弟们来吃饭。夏天夜市里常吃烧烤喝啤酒,黄毛跟着杜师傅学了几手,烤的肉串还是挺有滋味的。李瑞有时也来凑热闹,跟他们喝喝酒。

李瑞现在已经不住在小饭馆了,他另找了一处房子搬出去住,挨着程叶的学校,也方便程叶休息。倒是杜师傅留在了小饭馆里住下,里外照应着。他对杜师傅放心,也不在乎那几个小钱,就拿上次龙哥吩咐他跟着的那个工程项目,事后分的红包就比小饭馆一年赚的多。

李瑞对黄毛这些人并不歧视,有的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没有程叶,他很可能也会是这帮人里的一员。因为程叶,他在自己最糟糕的那段时间里也没有放弃过,他不能自暴自弃,因为不是只为自己活着。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永远都会陪着他。

“瑞哥,想、想什么哪?来来,我敬你一杯!”旁边有喝高了的小混混来敬酒,一脸讨好的笑着。

李瑞坐在那跟他碰了杯子,仰头一杯啤酒喝下去,一帮人哄笑着喊好。黄毛又拿了酒瓶来给李瑞满上,“瑞哥,我这杯你也得喝喽,我得谢谢你!”

李瑞挑眉笑了,摇着杯子里的酒不急着喝,“哦?谢我什么啊?”

“我谢谢瑞哥拉我一把。”黄毛掏了根烟递给李瑞,他现在也摸清楚了李瑞的习惯,程叶不在,李瑞也是抽烟的。“当初我们那帮子人闹得疯,其实现在想想,也挺没意思。每天那么活着,都不知道要干嘛,还没现在过的踏实。”

等李瑞接过烟,黄毛又忙给他点上,“瑞哥只要一句话,咱们大伙儿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干!上次龙哥也放话出来,以后咱们也有正规的什么公司了,我跟后边的兄弟们,都指望瑞哥多提点呢!”

李瑞手指夹着烟,看了黄毛一眼,把那杯酒喝干了。

黄毛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他们这帮活在臭水沟子里的人也盼着能活的好点,能像个人模样。龙哥是一棵好大树,能遮风避雨,他们只是大树脚下的野草,多一棵少一棵没人会在乎。他们也想要过好日子,也想活在阳光底下,这次龙哥在省城办公司,实在是好机会。

李瑞也知道黄毛他们的心思,无非是怕之前两方打架的事儿他还在计较。他是记仇,但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有些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龙哥交代的他一定会一视同仁办好它。

“黄毛,你放心,不会亏待平日的兄弟们。龙哥特意交代过我,这事儿该有谁的,他跑不了。你们这些天收敛点,别做出什么动作惹麻烦,知道吗?”

黄毛连连点头,“哎哎,知道!知道!”他喝多了,高兴起来也没了遮拦,把背心都卷起来一块,拍着胸脯跟李瑞保证。“瑞哥你放心!咱们一定不给你丢脸,我知道瘸腿阿三那边也吩咐了人开了个夜总会,咱们一定比他们强……瑞哥,我知道你将来是办大事的人,跟着你准没错儿!”

李瑞吸了口烟,烟头的红亮一闪而过,却是没反驳黄毛的话。他确实想要“权力”,他想要程叶在他的羽翼下安稳成长。这是他养大的小孩,不需要去经历风雨,只要每天去做喜欢做的事儿就成。

“黄毛,你们最好趁今天喝个痛快,过了明天就得开工干活了,到时候可不能喝得烂醉。”李瑞深吸了口烟,把烟屁股扔在台阶上捻了几下,挑了个笑。“到时候让我逮着谁不守规矩,先抽脸啊。”

黄毛那帮人顿时哄笑起来,他们听见李瑞的话,也像吃了定心丸,“好好!到时候我们都听瑞哥的!”

街头的小店人影乱糟糟的。有人喜气洋洋的在喝酒,在庆祝自己有了平生第一份工作,还有人在沉默的想事情,他需要把未来要做的都理清楚,这样才能给自己和家里那人一个好开始。已经不再是年少无知的时候了,拳头已经无法再给一个人带来安全,力量必须用对地方。

每个人活的不一样,大概是因为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