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孤掌难鸣

走出清风胡同巷口,熊成基回头看了眼胡同深处,已看不见杨王鹏的影子,只有那辆德国驻华公使馆的汽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

抬头看了眼天空,烈日已显出威力,气温渐渐高了起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叫人汗流浃背。

熊成基叹了口气,转身走上了街道,等到了街口,喊了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将他拉去张謇寓所。

张謇是副总统,而且是大富豪,住在北城,距离杨王鹏居住的南城清风胡同很有些距离,黄包车赶到那里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足够熊成基整理一下思路。

现在的情势明摆着,愿意支持熊成基立场的人没有几个,从昨天晚上起,熊成基就已开始串联,但是接连碰壁,刚才去杨王鹏那里也同样碰了壁,显然,这个世界上还是聪明人居多,他们能够认清形势,不会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宪政理想而去冲向风车,他们比熊成基更能适应时代。

熊成基也觉得自己有些单纯的可笑,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理想而去扮演那个冲向风车的骑士,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有些傻吧,有些“不识时务”。

可是旁人的看法又能改变什么呢?他们能够改变自己,却不能改变熊成基,因为熊成基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为了理想可以献出一切的人。

黎元洪不愿意做维护宪政的人,汤化龙也不愿意做维护宪政的人,现在杨王鹏也拒绝了熊成基结盟的要求,可以说,现在的熊成基颇有一种孤立无援的失落感。

面对越来越强势的总统,熊成基现在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他努力的寻找一切可能的潜在盟友,但是却找不到,以前的那些革命党人现在已经变身为政客或者投机客,与当年那帮北洋政客并无区别,理想在他们那里已经变得一钱不值,相比他们,那些过于单纯的革命青年倒是显得与熊成基一样“傻”了。

熊成基现在不想去发动那些单纯的革命青年去跟总统作对,一方面,那些青年现在对总统仰慕之极,绝不会就凭熊成基几句话就跟他走,与总统作对,另一方面,熊成基也不愿意利用那些单纯青年的热情对他们进行政客式的挑唆,更不愿意因为这件事而毁了他们的大好前程。

思来想去,熊成基最终还是决定用政客对付政客,于是,他选择了张謇,虽然他与张謇一向没有什么来往,不过现在他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看看张謇是否愿意与他结盟。

就这样,熊成基带着沉沉心思,坐着黄包车赶去北城。

“先生,到地方了。”

车夫的喊声将熊成基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抬头一望,果然已到张謇寓所附近,不过那里站着军警,车夫不敢过于靠近,只能在街边将黄包车停下。

熊成基走下黄包车,给了车夫脚钱,然后取下头上那顶西式凉帽,径直走向张謇寓所。

守卫在张府门前的军警并不认识熊成基,理所当然的将他拦了下来。

“我是重工业部次长熊成基,我有要紧事务与副总统商议。”

熊成基将他的名片递了过去,那几名军警拿着名片商量了一下,然后将名片递进张府,并吩咐熊成基就站在街边等着。

熊成基就这么等在街边,直到五分钟之后,张謇的管家才拿着熊成基的名片匆匆走出张府,走到熊成基跟前。

“熊次长,对不住,我家老爷近几日偶感风寒,不便见客,您若是真有要紧公务,不妨写个条子,我给您递进去,若您只是来看看老爷,老爷说了,他心领了,医生说风寒可能会传染,所以您就不必进去冒险了。”

风寒?这种天气偶感风寒?

熊成基苦笑,这种托词都能找到,张謇已不能指望,他的副总统确实做不了多久了,但是听说他即将出任水利署署长,统管全国水利事业,恐怕确实没多少心思去关心总统训政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副总统了。请管家传句话给副总统,就说‘宪政已岌岌可危’,若是人人都不敢出头,那么,也只能看着宪政就此消亡了。”

熊成基对管家叮嘱了几句,但见对方却是一脸木然,心中不由一阵悲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张府。

张謇也想置身事外,偌大一个国家,竟找不出几个愿意结盟的政客,熊成基心中的无力感更重了,这走起路来也是步履沉重。

失魂落魄般赶回了寓所,熊成基走回书房,将那顶西式凉帽扔到了书桌上,然后颓丧的在书桌前落座,举起无力的手,拉开抽屉,拿出那摞已写了许多天的草稿,搁在面前,翻阅起来,但是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那满眼的字仿佛变成了一张张庸俗的市井人物的脸,在嘲笑着他的迂腐。

“啪!”

熊成基将那摞草稿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愤然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直到一位客人造访,他才停住脚步。

客人是熊成基以前在光复会的一名革命同志,也参加过当年的安庆首义,共和建立之后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民政长官,后来就成为熊成基的重要助手,专门协助他整理联合阵线党务,这个人也多少有些理想主义,倒是不怎么看重个人利益。

“味根,如今别人都指望不上了,咱们又该怎么办才是呢?”客人问熊成基。

熊成基苦笑,说道:“还能怎么办?别人指望不上,咱们也只有自己单干了。”

“单干?可是就凭咱们现在这点力量,怎么干得过赵北呢?他甚至不必出动军队,就靠总统府警卫队的力量就足以将咱们消灭怠尽了,咱们单干的话,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了。”

“那又怎样?当年安庆反清起义,力量对比难道就不悬殊么?”熊成基反问。

“唉。味根,你别忘了,当年的那场安庆起义,若是没有赵北在城内响应,却是万万不能成功的,可是现在,谁能做我们的内应呢?再说了,现在跟前清时候不一样,前清暴虐无道,天怒人怨,我们革命党人起事,自然可以一呼百应,可是现在呢?虽然还说不上天下大治,可是终究百姓有了些盼头,谁又肯跟着咱们提着脑袋造反呢?”

“我不是要造反,我只是想劝谏赵振华,让他回头是岸,不要执迷不悟。如果必要的话,我愿意用我的牺牲唤醒他的良知。”

“良知?味根,你糊涂了?一个政客,一个军阀,怎么可能有良知呢?”

或许是见熊成基似乎有些气昏了头,客人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很快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建议。

“味根,现在我们在国内到处找不到盟友,你看,我们是不是到国外去找找?比如说英国人、日本人?”

“英国人?日本人?”

熊成基一愣,然后急忙摇了摇头,说道:“英国人现在忙于欧洲事务,不可能分神,至于日本人,现在就是中国的敌国,我们怎么可能去跟日本人结盟呢?振华虽然误入歧途,可是至少有一点他是正确的,那就是维护国家主权与尊严,也正是依靠这一点,他才如此深得人心,我们若是因为想反对他而去与敌国合作,那么,我们与当年的北洋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不也成了政客了么?”

“味根,难道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政客所为?”客人有些愕然。

“不是,我们永远不能做政客,我们是革命者,而且一直是革命者。”

熊成基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很有些政客的味道,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罢了,说到底,他总觉得自己的出发点与政客是不同的,政客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他,则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利益,以及这个国家全体国民的利益。

或许是看出熊成基有些失落,客人也叹了口气,说道:“味根,既然你不愿意去找英国人、日本人帮忙,那么,干脆咱们就给赵北来个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怎讲?”熊成基眉头挑了起来。

客人抬起右手,用手掌做了个劈砍的手势,说道:“干掉杨度!”

“干掉杨度?”熊成基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杨度现在上蹿下跳,组织训政促进会,甘为赵北爪牙,为天下仁人志士所不齿,现在干掉杨度,就等于扯住了赵北的后腿,有利于我们争取时间组织力量,不然,一旦训政确立,就大势已去了。”

“干掉杨度?上次他在南京遇刺,之后便加强了警卫,防卫严密,要想刺杀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熊成基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心中却是拿不定主意。

“味根,当年咱们光复会是干什么的?刺杀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刺杀巡抚恩铭,这些大人物的防卫又何尝不严密?说起来,同盟会也是跟咱们学的呢,如今虽然已马放南山数年,可是精干力量还是保留了一些的,光复会员并不都是贪慕富贵虚荣的政客,当年革命成功之后,不少人功成身退,混迹民间,如今再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也不是难事,这件事我去办,你不必操心,刺杀杨度之后,咱们再积蓄力量,如果赵北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训政,咱们就给他些颜色瞧瞧。”

听了这位客人的建议,熊成基的思绪愈发混乱起来,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难道,如今我们只能单干了么?孤掌难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