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玉城在他爹万喜年的指示下,一举抓获了和屠熊会私相勾结,意图谋反的宿敌张福堂。在感叹老爷子神机妙算之余,心里高兴,连着回花满楼喝了几天酒。

万玉城对花梨说于德山从鱼南国传来消息,找到你干娘了,过些日子就回大罗。”

花梨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高兴。这天晚上,她亲自去厨房炒了四个菜,烫了一壶好酒。泡了一木盆子玫瑰花瓣,伺候万玉城沐浴。点了六根大红蜡烛,对着镜子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了一身大红细缎衣裳,坐在桌前,等着万玉城。

万玉城沐浴完,换上软罗小衣,提着刀,香喷喷地来到桌前,把刀放在桌上,看着花梨说今儿是要洞房吗?打扮得跟新娘子似的。”

“玉城,你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

“五年前的今天,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在秋天。”

“你忘了,我可不敢忘。五年前,我第一次来都城,踏进这个楼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花梨端了酒,端到万玉城面前,继续说,“花梨从小没了爹娘,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我把今天当成我的生日。玉城,你对我好,我都记得,我敬你一杯。”

“好日子,高兴才对。”

“我高兴。七岁,我被一两银子卖到妓院。是我干娘疼我,把我养大。后来与我干娘失散,无依无靠,来了都城,是你,让我重活了一遍。现在,我们俩天天见面,我干娘也要来了。我高兴得不得了。”

“高兴,就多喝几杯。”

红蜡烛,红衣裳,花梨连喝三杯,脸上两酡红,眼中蒙了雾。

“玉城,有句话,我一直不敢说。”花梨掉下眼泪。

“你我无话不谈,有什么话就对我讲。”

“玉城,我知道自己命薄,能到今天,我此刻死了也甘了心。可这人,有了一,就想着二。我今天说了,好过死了也没说出口。”

“有话就说。”

“玉城,你娶了我吧。”

万玉城一愣,接着继续喝酒。

“玉城,我知道,我是接过客的人,你嫌我不干净。可我这几年来,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我的身子只有你一个人。你我情意相投,比那真夫妻还真。”

万玉城喝了一杯,看着花梨说你说的,我都知道。可你听说过那句话没?”

花梨愣愣地看着万玉城。

万玉城慢慢地说一日为娼,终身为妓。”说完,继续喝酒。

花梨脸一下子白了,好半天不说话。

过了好久,花梨说你是不是喜欢初九那个丫头?”

万玉城说跟这个没关系。”

“有关系。谁的眼是瞎长在脸上?自打那丫头来了,你对我一天不如一天。”

“别说了,我跟你,和我跟别人没关系。”

花梨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说你喜欢这个丫头。她比我好在哪里?不就是年龄小点没接过客还能弹几首曲子?可你知道吗,初九早和那周小铁明铺暗盖,勾搭成奸。她没你想的那么干净。”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吗?你不知道。那初九是鱼南国的细作。那周小铁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他是为了杀你爹。”花梨说到这儿,脸色煞白。

“这个,我也知道。”万玉城抬起头,看着花梨,“我还知道,你也是鱼南国的细作。”

花梨扑通坐在凳子上。万玉城端着酒站了起来。

“今天本来挺高兴,你非要搞成这样。”万玉城笑吟吟地说。

“梨儿,既然你把话都说开了,我就说几句。你刚才说了,五年前的今天,你进了这个门。没错,你一迈进这个门槛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来头。初九是来都城干什么,我也知道。她三天两头去吃包子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初九被屠熊会抓了去,周小铁救下她来,还有那个草寇曹云鹏是想干什么,我也知道。这么说吧,你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来问我好了。”

“那周小铁也有一把和你一样的刀,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周小铁的父亲,就是给我爹铸刀的周阿铁。不过,他也有一把,在他来之前,我还真不知道。”

“初九和他合谋,想在天冷会上杀了你爹,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们本来想借鱼南国的名头参加天冷会。鱼南国倾全国之力,偷着在凤凰岛上铸剑,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岛烧了,岛上的人全死了。鱼南大王接到消息,急火攻心,死了。你们也一夜之间没了依靠,你以为事情都过去了,才让我接你干娘过来,才敢对我说,要我娶了你。我说的没错吧?”

花梨的眼泪在脸上唰唰地流,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都知道,还装着不知道。我来告诉你。

“一、你们都不是恶人,你们不是为了银子,不是为了想夺天下当大官,你们是为了自己的亲人被迫这样。除了曹云鹏是个草包,在乡下落草不成,来到都城想做件事情,可一见到你,魂儿都没了。初九为了他爹,你为了你干娘,周小铁是为他爹报仇。这一点,我敬重,换作是我,也是这样。

“二、我爹不是想杀就能杀的,要是谁想杀我爹就能杀了的话,我爹早死过千百回了。别说你和初九两个女流,那周小铁,以为有把快刀就能报仇,这太可笑了。鱼南国倾一国之力,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张福堂位居丞相,昨晚,刚被投进天牢,只等秋后问斩。我每天要抓多少人,杀多少人,你知道吗?

“三、我开这座花满楼,不只图挣些银子,更是图个高兴。在外面心操多了,回来这儿,我轻松。你跟着我,对我的心,我知道。初九、小铁包括曹云鹏,我心里也喜欢。后面那些事,只要我能控制,我就当不知道,看不见。楼里生意好,都有你们的功劳。你们能有这么个地方,乐乐呵呵活着,我看着也高兴。事情都会过去,要是能到了最后,我们都还好好的,没挑破这张纸,在我这儿,就真过去。”

“说到底,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万玉城看着花梨说,“那就是,你们弱小,我强。我们可以玩着,玩到有人玩不起玩不动了——你今晚真不该挑破这层纸,你尤其不该因为嫉妒,坏了规矩——你玩不动了。”

“如同这把刀。”万玉城看看桌上的刀,说,“知道你想偷,也知道你不愿意偷,但我比你更害怕,因为只要你伸出了手,我就不得不杀你。”

万玉城坐下来,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不过,梨儿,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能当作今晚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话也没说。我就当咱俩都喝醉了,说了些醉话,明儿醒了,都忘了。”

过了很久,花梨擦了脸上的泪,笑一笑站起来,端着酒对万玉城说玉城,不说了,这辈子,我谢你。”

万玉城接过酒,一饮而尽。

花梨扭头出门,万玉城在后面哑着嗓子说你去哪里?”

花梨回头,说玉城,我以为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有缘,可我错了。下辈子,我干干净净地再来找你。”

说完,花梨出了门。万玉城干了两杯,还不见花梨回来,赶忙跑了出去,花梨不见踪影。

花满楼中一片寂静,万玉城大喊都给我起来!”

各个窗户里亮起蜡烛,有人开门出来,夜宿的嫖客大喊大半夜,怎么不让人睡觉?”

花满楼众姑娘老妈子并小厮们听出了万玉城的声音,纷纷出门,周小铁也忙穿好衣服,出门下楼,看见初九和曹云鹏站在人群里。

万玉城站在顶楼大声叫喊,众人点起灯笼火把,花满楼里亮如白昼。

这时,一个老妈子大喊花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花梨,站在楼顶挑檐之上,一袭红衣,在夜色里随风飘**。

万玉城急忙赶下楼来,随众人抬头望。

他大声喊花梨,你快下来,我答应你,都答应你!”

几个老妈子领着小厮赶忙上楼,准备上楼顶。

天井里的人越聚越多,夜宿的嫖客和姑娘们衣衫不整地站在楼下。

众人齐声大喊花楼主,你快下来。”

花梨身子一歪,从楼上直直坠下,众人惊呼着闪开,花梨摔在天井中的青石板上,万玉城的脚下。

楼里一下子没了声音,众人看见花梨脸朝下,头上金簪朱钗撒落一地,乌黑头发散开,大红细缎衣裳下,殷红的血慢慢洇出。

初九大喊花姐,扑了过去。

万玉城站在地上,脸色煞白,想动,动不了。

天井里的人都愣站着,没人动弹。一个身影闪到万玉城身后,从万玉城的腰间拔出一把刀,从万玉城的后背插进去,从胸膛前面插出来。万玉城仍旧站着不动,慢慢回过头,看见曹云鹏充满仇恨的脸。

曹云鹏一字一顿地说花梨对你这么好,你让她从楼上跳下来。”

说完,曹云鹏把刀拔出来,万玉城晃了几晃,迎面倒下。

曹云鹏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对着众人大声说我曹云鹏,为花梨姑娘杀人。”说完斜拉一刀,血从脖子上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