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十七叔家刚满月的小死鬼回来的路上,我顺道去了一趟他山下的兰花圃。
他那一园子的兰花早就败了,只剩下些残枝破叶。他说:“媳妇我都追到手了,还养那东西干嘛。”我一想也是,谁考完试了还看书啊。
不过他也确实没心思饲弄这些花儿了,他现在行动不方便。当年被围剿的时候,他被芥子帮众团团围住,原本想要诈死以蒙混过关,结果被何须秘密送回总舵。芥子帮高层对外宣称十七狱主当场身亡,其实是暗地里严刑拷打,逼他说出三枚兽卵的下落。十七叔被打断了双腿也没吐出半个字,最后被圈禁起来。
玄冥灭教之后,七姑姑隐姓埋名密探江湖,终于打探出了十七叔的下落,在他被圈禁的第七年,将他救出生天。
其实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两腿都断了,半身瘫痪;在地下圈禁七年,眼睛也快瞎了。再加上经常受到虐待,整个人苍老得不行,头发胡子一把抓。七姑姑杀进地下囚牢的那一天,第一眼看见他,还问了一句:“老人家,这里可有一个姓周的年轻人?”
他望了望她那个方向,说了一句:“七王,久别了。”
七姑姑抱着他哭得惊天动地。
她没哭上多久,就慌慌张张地叫人把他抬出来,马不停蹄地赶往犟山。因为那个时候已是九月,三年一度的“三门斗法”。
紧赶慢撵上了犟山,刚好就碰见我要跳云。我要是跳进那个风雷漩涡,下一场血雨,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他赶紧嚎一嗓子把我喊住了。
我筹谋了七年的事情因为这一嗓子也就没办成。
后来十七叔严肃地批评了我,并且喊我回家接受劳动改造。那些门派帮众当然不放过我了,拦着不让我们下山。但当时,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我们这边除了一个“地藏诀”传人,还有九枚兽卵、一个阎王、半个狱主,倒也势均力敌。他们不服我们,却也忌惮我这光脚不怕穿鞋的。
最后大家商量了一个折中办法:我把偷来的兽卵还给各自的门派,玄冥教可带走“青龙”“举父”和“腾蛇”三卵,大家人人有份,不必羡慕,也不用惧怕。以后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其他人也就不情不愿地放过我了,唯有妙音山庄的窦秋雨还不死心,私下找到我,问我当年帝子灵真正的死因。
跟我有牵扯的命案不少,可由我亲自下场的,也就这么一桩。
可是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曾害她。
“我给她喂了毒草不错,但那不是我故意害她,而是她自己求死。”
“为什么?”
“当年,她和我为避内斗之祸远走西蜀。半路上她便染了疫症,那症状先是腹痛如绞,后便从内向外溃烂。直到入境川渝之时,她已骨瘦如柴、四肢生疮。她不想再忍无边的疼痛,更不想见自己形容尽毁,便央求我了断她的性命。我便给她服了断肠草,第二天她就不行了。我背她上了山,安葬了。”
她听着,紧紧握住了拳头:“这是你片面之词,叫我如何相信?我看就是你存心加害,以便冒名顶替上唐门窃宝复仇!”
我觉得好笑:“你听着,冒名顶替并非处心积虑,只是顺水推舟给我玄冥教的身份添一层屏蔽。试想如果她不死,我仍可以随她进入唐门。我九幽死灵一旦进了唐门,搅起唐氏争斗都是早晚的事,根本不需要搭上帝子灵一条命。我念她年幼,叫我一声玖姐姐,便早早断了她的痛苦将她完整葬了。若我有意害她,定然毁尸灭迹,怎会叫那朱恒礼挖到蛛丝马迹?我这个人虽然心狠,但最分是非。犯我者,虽远必诛;未犯我者,我也不会半夜敲门。”
我说了这样一番铿锵有力的话就走了,她没再拦我。
然后我们就顺利回来了。
至于有些人好奇我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练成了“地藏诀”,那是因为我先借五枚兽卵之力,打通了经脉,练成内功“彼岸黄泉”,再练成终极“地藏诀”,打开我爹在三生洞的封印,取出了我们自有的三卵,最后从小雨注身上抽出青龙之力,化出青龙之卵。
这波操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麻烦得很。我为此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实在不想深谈。
尘埃落定,大家都各回各家。我们回了两界山,七姑姑照顾十七叔养伤,十七叔虽然废了双腿,好在基本的功能都还健全,两个人过起了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还有雨注那孩子,我们回到两界山之后,保皇派终于胜了,烜赫一时的三王党被扳倒。朱恒礼亲自来迎回十二皇子。我一拍大腿:终于可以甩掉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了!因为怕他哭闹,大家伙一合计,便在深夜他睡熟之后将他抱上了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那个马车远去的夜晚,我在山头站了一夜。
身怀六甲的七姑姑站在我身边,我说:“这下耳边终于清静了。”
她笑笑:“到底做过人家的母亲。等他明天醒来叫娘的时候,怕是你心里会听到他的哭声。”
他的哭声我倒是没听到,在以后很多个夜里,我只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师父到底没忘记我要毁天灭地的野心,要我接受劳动改造。任务之一就是要我重新翻翻这个花圃。
望着这么大片花圃,我心里打了个谱,要给这些花换换品种。
我是在给我一园子的彼岸花浇水的时候看见他的,那时候我的花刚刚种下去没多久,正是要拱芽的关键时期。我挑了一上午的水,才浇好了半圃,就看见他站在花圃的尽头,微笑地看着我。
师父两口子对他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他。可我全程板着脸,我没有师父的心那么大,我还记恨着他。若不是他们做下的好事,师父不会终身瘫痪,不会过那七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还是七姑姑开导我:“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况他已经脱离了芥子帮,对你还有搭救之恩。”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叱咤芥子帮的三爷,庞泽风。
师父看见他也高兴,倒不为别的,只是眼见我已经二十五岁高龄还是单身一人,便整日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女人啊过了二十五岁就走下坡路了,不要再挑挑拣拣了!赶紧找个野男人,哦不,好男人嫁了!我才对得起你死去的老父亲啊。”
我实在是被他念得没法,只好请庞三多留几日,每天跟他一起聊聊天、浇浇花,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言语间我才知道,他自从因弑师被逐出芥子帮,便开始云游四海。虽然没有了名分,但人脉关系都在,产业仍然风生水起。他此次途径突厥,想要前往西域,那里有一条历史悠久的商道,带上中州的丝绸和茶叶,可以从西域换回贵重的金属和宝石。
我对他的买卖不感兴趣,他很识趣地住了嘴,给我讲起了江湖上的八卦消息。百草门的小医生离家出走啦,唐家的少掌门准备二婚啦,游侠派门主千金找到她的落跑新郎啦……
我心头一颤,默不作声。
忽然他问:“你还恨他吗?”
“谁啊?”
“听说刚刚还跟铁家的千金重归于好了。”
“恭喜刚刚。”
“之前他在大婚前夕逃跑,惹得铁家老大不愿意。后来他现身犟山,阻止了你的暴行。铁家才算原谅了他,铁惜晴更是失而复得,缠住他不撒手了。”
我淡淡地说了一声:“哦。我那花该浇水了,你稍坐,我去去就来。”
下山的一路太阳很大,晃得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问我恨不恨他,这还用问啊?
那时候我的“地藏诀”练了一半,一听说他要和游侠派那个小婊子成亲,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庐州,还费尽心思设计了不少情节来勾引,不是,偶遇他。结果他简直是油盐不进,雷打不动。那就不要怪我了,一杯酒迷晕了直接扛回去。
原本我也没想对他做什么,单纯就是把他困住不要成亲就罢了。结果话赶话,赶到一起去了,结果稀里糊涂半推半就……
真正让我寒心的是之后发生的事。
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那一刀捅进我的心脏,那个眼神那么狠那么不留情面,我才终于明白,他是真的要我死的。
扎心了啊老铁。
事后,一刀拔出来,鲜血跟喷泉似的喷了一地。我那贵比黄金的玄黄之血,要是换成钱的话起码五大车,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你说我能不恨他么。
还好一帮手下及时赶到,强喂了我几片琥珀血参,慢慢回了血气,不至于让我瘪成干尸。
一觉醒来,行,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走,毁天灭地去。
后来师父来了也没毁成,强拉硬拽带我回了两界山。我一时间万念俱灰,想跳崖吧还念着没给师父尽孝不太厚道,于是也找来了一颗忘魂丹,心想着你忘了我我便也忘了你,相爱相杀,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还是师父拦下了我。
他拉着我:“这东西毒性大啊,不好掌握分寸啊。你说你吃死了倒还干净,万一吃成个痴呆,还不是要连累你七姑姑拉扯你?”
不对,这可能是个假的十七叔。
十七叔要给我张罗一个相亲大会。
榜文贴出去,来应征的大兄弟小伙子从玄冥总坛一路排到孽镜台去。我坐在石座之上,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鲜美的肉体,啧啧称赞。
七姑姑问我:“看中哪个了?”
我流着口水说:“可不可以……都要啊?”
她扳起脸,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很辛苦的。”
我偷笑。
看了半天,我终于指着殿外一个人影说:“喏,就他吧。”
那时候阳光很好,他在给殿前的一株彼岸花浇水。
十七叔在晚宴上喝得红头涨脸,老父亲般拉着他的手:“小庞啊,我家灵儿就托付给你了。这孩子从小娇惯,长大又吃了不少苦。今天她既然选择了你,有句丑话我就要说在前头:往后她如果任性了,冲撞你了,你被惹急了想动手——那我可告诉你,有我在的方圆十里——你就打她,使劲打!十七叔给你做主!还能让女人翻天了不成?”
此时七姑姑说了句:“后屋小鬼哭了,你去给他换尿布。”
“哎。”他连忙自己推着巧手匠给他打的轮椅回屋哄孩子去了。
七姑姑也推了杯子,笑着对我们说:“你们慢慢吃。”
他们俩走了,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隔着烛光,他问我:“为什么是我?”
“哦,你浇花技术不错,正好我圃子里缺个人。”
“你不是在挑园丁,你是在挑相公。”
“难道你不适合做相公?”
“我已经不年轻了。”
“我也已经走下坡路了。”
“我以前很风流,处处留情。”
“我也玩够了,想找个老实人嫁了。”
“其实我心里……”“好了。”我打断他,“咱们两个,一个风流公子,一个刁蛮公主。咱俩谁也别嫌弃谁,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他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我们的婚事就这么张罗开了。
一连忙了许久,眼看就快到了成亲礼。
这天我照例去花圃除草。可巧不巧,你猜我看见谁了?
铁惜晴。
两年不见,她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一张小脸灰白灰白的,走两步就咳嗽一声。
我拄了锄头,问她:“怎么,铁大小姐千里迢迢来我两界山,是得知了我的婚讯,来随礼的?”
她直接问了一句:“当年,是你在我大婚前夕将易哥哥劫走的?”
哎哟呵,听了这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婊子对我做下了那样昧良心的事情,我还没去追究,她反倒跑我地盘上兴师问罪了?
“是又怎么样?你是打算在我大婚前夕也把我绑走吗?”
她却摇摇头:“惜晴此次来访,实乃有事相求:请你帮帮易哥哥吧!”
哈?
“实不相瞒,我身患绝症,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一惊非小:老天,你啥时候开眼的?
惊讶间,听她哭啼道来,原来她的病根早已种下,早期曾求助过渡厄翁和余师父,皆被诊出只是相思病,其实不然。她患了一种非常罕见的心肺之症,早期潜藏很深,待到病发,已无药可救。
绝症当头,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易知难。
“我曾为他的病专门向渡厄翁前辈求药,老前辈说治疗这种病最好的药,就是让他回到最熟悉、记忆最深刻的地方。两界山是他初恋萌芽之地,也许会对他的忘魂症有作用。
“我已走投无路,不忍见易哥哥无人照料,孤老终生。我知道灵姐姐对他一往情深,还请你念着旧情,帮帮他吧。”
这话听着虽然悲惨,却没来由让人气闷,感觉像是她要甩个锅,找我来接盘一样。当下我也没客气:“我从来吃个瓜也只咬那一口尖儿,你不要的东西转身丢给我,你当我两界山是垃圾处理场啊?”
她急了:“他是个人,他不是个东西啊!”
“我不管他是不是东西。”我摆摆手,“且不提姑娘我大婚将近,不方便与他纠缠。再说他早都把我忘了,一见了我就喊打喊杀的。这忙我帮不了你,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正要关门逐客,她却一下子给我跪下了。
“灵姐姐,”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表面坚强,其实很可怜。自从失忆,他就似断根了一般,对曾经尊重信赖的师父无比陌生,对以往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也本能地警惕。认不得故乡、记不住亲人,活着也似孤魂野鬼……只有那条手帕,是联结他过去的凭证。当初我骗他是手帕的主人,他才算有了依靠,对我深信不疑。但后来又听说你才是手帕的主人,顿感受到欺骗,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我只求你留他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帮助他回忆起过往,让他找回重新生活的勇气。好吗?”
“住上……一段时间?!”
“他最多需要个把月,不会耽误你成亲的。”
“不不,你要弄明白,”我赶紧推脱,“第一我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他住在这里不合适;第二,不论事情真相如何,他对我恨意已深,视我如仇人。我与他,也许有些孽缘,但早已了断,不如不见的好。”我抬腿就要走,却不想又被她叫住。
“我早已想到了你的两难。故我只告诉他,这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并没有告诉他你也在这里。如果你不愿见他,就任他在这山上闲居。两界山方圆百里,若存心不见,总能相安无事。”
“这……我得问问我未婚夫。”我有些挣扎,赶紧借了个由头跑路了。
月明星稀。
我呆呆地看着天空,一天下来诸事繁杂,头脑嗡嗡作响。
“坐在这风口上,会着凉的。”七姑姑给我披了件衣服,坐在我身旁。
“那位女客已经走了,剩下一位男客,我已经暂时帮你安置了。”她说,“接下来的安排,看你吧。”
我轻声说:“让他走吧。”
她沉默了一阵,说:“好。”
又说:“他要是赖着不肯走呢?”
我说:“那就打他,用你的针扎他,放狗出来咬他。”
她掩嘴笑:“这么恨他?”
“我怎么不恨他,”我指着自己的心口,“他把我的心都扎漏了,伤透了。”
“原来是他呀!”她恍然大悟,“你等着,我也去扎他一刀,给你报仇。”
我忙拦下她:“算了吧,让他走了就是了。我再也不想欠他什么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二天我碰见她,问她那人还在不在,她说:“走了。一早我去他房里,早都没影了。”我低下头:“好。”
一连过了几日,周围人忙我的亲礼忙得脚打后脑勺,身为当事人的我反而优哉游哉好不清闲。丫头们给我的房间做了个大扫除,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我偶然看见一堆旧物当中,有一只落满灰尘的大风筝。
那是很多年以前,我被十五叔的风筝线割伤了手,十七叔又重新给我做了个新的。
我忽然很想去放风筝。
孽镜台的风并不小,我拎着风筝就上来了。抖了半天,那老鹰才跌跌撞撞地飞上天。我手忙脚乱地放线,怎么也掌握不好长短,就见那老鹰在天上哆哆嗦嗦,眼看就要掉下来。
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握住我的双手,就见那老鹰竟一点点地飞稳了,越来越高。
我连忙回头:
“泽风。”
他“嗯”了一声,专心致志地放起风筝来。我整个人被他环在怀里,听着他的呼吸,闻着他衣服上干净的香气,整个人都僵住了。我一定是出毛病了,才会觉得这种亲昵格外别扭。
“好了,”他温和的声音响起,“这下你可以自己玩了。”
我连忙拉起线来,不敢回头看他。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件事。”他嗫嚅着开口,“其实这个成亲礼,我还想再……”话音未落,就听远处侍女阿碧的喊声传来:“庞公子……做礼服的裁缝又来了,请你去量尺寸呢。”
他说:“可不可以晚些?”
阿碧为难地说:“上次您就说晚些,这次不好再推脱人家啦。”
“那好吧……”他面向我,“改日再聊。”
他们都走了,我的心才算放下来,赶紧把风筝拉下来,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假山。
这个山洞黑漆漆的,我不经常走这里。
这会儿刚钻进洞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别动。”瞬间就感觉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他一开口我就知道是谁了。
“把刀放下,有话直说。”
他默默放下了刀,我转身面向他。这个小隧道直接通向孽镜台,想来他躲在这里,已将孽镜台上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我,目光带着一丝哀怨:“为什么是你?”
“并不是我。”
“你以前也在这里放风筝?”
“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伙子都在这放风筝。”
“我记得你以前身边并没有男人?”
“我一直都有男人,一天换一个,天天不重样。”
“你……”他不由得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不是她。你终归不是她。”
我知道我不该再问,可还是忍不住出了口:“她是谁?”
“一个放风筝的女孩。”他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我在这等了七天,一直在等她。”
七天……怪不得他瘦得跟竹竿似的,下巴上的胡茬黑了一片。在这蹲了七天不吃不喝,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别等了,该吃不吃,该喝不喝。等她干啥?”
“当年,我随父亲来到这里。”他双眼放空,望向洞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就在放风筝。我故意问她玄冥总坛怎么走,她果然给我带了路。一路上我跟她搭话,她有一搭没一搭不愿意理我。可在我遭遇丧父之痛时,她却替我擦干泪水。父亲故去,我在这两界山待了很久,几乎天天都去看她,假装种种偶遇。可是她从没有正眼看过我。她的心里,始终都没有我。”
这一番话,听得我心惊胆战:他果然想起来了,他找回在两界山的记忆了。
我试探着问他:“那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吗?”
“她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她长得……唇红齿白,长发飘飘,一双眼睛,格外好看。”他看了我一眼,“哎,跟你有些像。你见过她吗?”
……我心想着,本姑娘我的模样,别说两界山,放眼中州大地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嗯……两界山我熟,我帮你留意着先。”
“嗯。”他不再看我,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
这天晚上我睡在了花圃。
为了照顾花方便,我一早叫人在花圃隔壁的山坡上挖了个窑,这窑冬暖夏凉,铺上床铺,摆上基本的生活用品,舒服又安逸,是个偷闲的好去处。
我打着哈欠起了床,却见床头放着一碗糖水,我端起来闻了闻:有一股清新的花蜜香。我顿时生疑:阿碧没有这个习惯,这不会是哪个刁民想下毒害我吧。
我起身来到了花圃,却一眼看见易知难,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正席地坐在花丛中央,呆呆地看着这大片红色的彼岸花。
看见我,他喃声道:“早。”
“早……”
“这花蜜水味道还行?”
我举起手中的碗:“这是你做的?大哥,彼岸花的花蜜有毒的。”
“不是彼岸花的花蜜,”他利落地起身,掸了掸衣襟,“这是我一早上山,用清晨的露水和野花的花蜜调制的。尝尝?”
我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嗯,确实清甜。
“一大早这么殷勤,说,什么居心。”
“什么叫殷勤,”他拎过水桶,弯腰给花浇水,“你答应帮忙找我的女孩,我也不能白白给你添麻烦。”
我撇撇嘴:“算你有良心。”
正在这时,泽风来了。他看见易知难,一愣:“他怎么在这?”
我笑了笑:“别理他。有事?”
“哦,我来跟你说,西域来了个信使,说他们东家有一笔急货要出,要我过去。我之前了解过,这批货成色非常好,价钱也低,不可错过。所以我想,先去趟西域。”
我喝着那碗糖水,越喝越好喝,没深想便问:“要多久?”
“至少两个月。”
“嗯?”我心下算了算,“你要延迟婚礼吗?”
“是的……也不是,其实我……”
此时我已舀了一勺糖水送到他嘴边:“喝一口。”
他张口,囫囵喝了下去。
远处响起轻轻的咳嗽声。
泽风启程有一段日子了。
而我在两界山依旧胡作非为,不是,自得其乐,与众人相安无事。
这日,七姑姑的孩儿满百天了,师父叫去吃酒。
我打扮得美美地出了门,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好几天都没见到易知难了。他本住我对面,以往都是阿碧给我送饭的时候顺便给他带一份,这会儿没人做了,他怕是要饿肚子。于是吩咐阿碧叫他也过来吃一口。
上了石磨崖,给师父师娘请了安,就去看摇篮里的小娃娃。这孩子不哭不闹,只是一劲儿地吃手手,张着大眼睛四处看。我瞧着稀罕,逗了他好些时候。
不一会儿开席,席上也没外人,都是家人吃顿便饭。十七叔见儿子健健康康,又见我好大年纪终于要出阁,高兴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劝也劝不住。
我问身边的阿碧:“他怎么还没来?”
“易公子说身体不舒服,就不来了。”
我哼了一声,该不是怕见我师父不敢来了。
“你们在说谁?”忽然响起十七叔的问话,与刚才高高兴兴的声音不太一样。
“哦,是我的一个旧友,来做客的。”我忙答。
他的脸色变了变,放下了酒杯。
气氛有些怪。
“听你七姑姑说,他曾经试图杀你,刀子都穿了心?”
“不、不完全是那样……”我开始紧张。
“你应该要有分寸,”他的语气已然变得严厉,“他心性不定,一再有杀你之心,你又傻乎乎不肯反抗,早晚小命要折进去。何况你与小庞大婚在即,这未婚夫是你自己选的,亲事也是你自己定的,你作为人家的未婚之妻,在背后与旁人拉扯不清,这是师父教你的吗?”
这一番话下来,已是极重的责难。我忙向他赔罪:“师父!不是这样的,我其实……”
“好了!”他挥了挥手,“这人不适合留在这里。明天就叫他走吧。”
……
我乞求地看向七姑姑,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冲我轻轻地摇摇头。
我方知这是无法改变的了。
回花圃的路十分漫长。
可终究还是到了。
今晚是十五,月亮特别亮。我站在易知难的门前,影子斜斜地打在门上。月光朗朗,遍地清霜。
“梆梆梆。”我敲响了他的门。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开门。
“有事?”他穿一身皱巴巴的寝衣,声音有点哑。不知是否是月光太亮,照得他的脸十分苍白。他的嘴唇没有血色,下巴胡子拉碴。
“给你送点吃的。”我把食盒递给他。
他接过去:“谢谢。”说着就要关门。我撑住了门:“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还好,不必劳心。”他也不看我一眼,只想要关门。
我忽然有些生气。
“我来是通知你:房租到期了,你该搬走了!”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在赶我走吗?”
“对!”
“既然如此,”他咳嗽了一声,“那我托你找的姑娘,有音信了吗?”
我看向一旁:“不要再找了,她不会回来了。”
“……你是不是存心不想帮我?”他挑起了眉头,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我一阵窝火,直接甩他一句:“我看你这人就是狼心狗肺,明天就给我滚!”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
却一把被他拉住,直接拽进了房间。
房门“砰”地关上,房间里一片清幽。我被他按在墙上,竟连动弹也不得。
他的一张脸就在眼前,气息扑面而来,有一丝莫名的甜味。
我的心咚咚直跳:“你、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他挑衅地看着我,一手撑在墙上一手紧紧地抱住我,“这里是墙,而我在抱着你。你说这是在干什么?”
“什……么?”
他靠在我耳边:“墙抱。”
?!
我尚在震惊中,就感觉他火热的唇印在了我的额头,沿着太阳穴,在脸颊和嘴角边若即若离。我的心狂跳起来,浑身不由自主地发烧。他的唇有一股异样的魔力,让我的热量急速上升,而力气迅速流失。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他抵在墙上,心潮随着他辗转温存的吻而缓缓涌动。然而他并未碰到我的唇,而是直接向下到颈,温柔地流连。
这明晃晃的冒犯,我竟完全失了反抗的力气。整个人神志迷蒙,如入云中。
忽然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抚上了我的腰,随后一路向上,停在我的胸口,试图扯开我的衣衫。
“不可!”我忽然力大无穷,猛地推开了他。
他被我这一推,踉跄着后退一步,似不甘心,又迎了上来。我“啪”地扇了他一耳光!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中浮现怒火。
他二话没说,扑上来一把撕开我的衣服,在我的肩膀和锁骨处胡乱亲吻着。我推他、打他、咬他,都不起作用。他牢牢钳住我的双手,疯狂地亲吻啃啮,像在发泄什么怨恨。
慌乱之中,我抬起腿,一脚踢中了他的小腹!
他被踢倒在地,痛苦地缩成一团。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日一早,给我下山!”
扔下这句话我就急忙走了。
走到门前,见他仍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别装了,给自己留点尊严好吗?”
他像是没听见,只是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抽搐。
我感觉有点不对,走回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哎,讹人是不,是不讹人?”
他没有说话,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这个过程里,他的脸色由白入青,双手渐次变冷,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这像是中毒的症状。
我终于半跪扶住他:“你怎么了?很痛吗?”
他摇摇头:“躲不过……终于发作了……”话音未落,他又急咳起来,咳出一大口血,溅红了他的白衣。
我忽然想起,他说他身体不舒服来着。
“到底怎么回事?!”
“已经……好多年了……”他断断续续地讲述,我才知道,这些年为了找回记忆,他吃了各种各样的药。渡厄翁屡次提醒药方中有两味药会互相反应,切不可多吃。可他太过急切,接连超量服用。连续两年下来,渐渐埋下毒根。之前曾经发过一次,也是身体忽热忽冷,呕血三天。当时是十几位名医联手,才勉强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医师告诉他,这种毒日后不发则已,一旦再发,凶险至极。
言语间,他再次急呕起来,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成一团。
我急得无法:“你、你等着,我叫人来救你!”我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你等下……我有话对你说。”
“你等我回来再说行不行?”
“不行!我怕……等不到你回来。”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将他抱在怀里,感觉他瑟瑟发抖,柔弱如同婴孩。
“那个……放风筝的女孩。如果你还能看见她,请帮我告诉她:我一直在找你,虽然,有可能见不到你了……可我,一直都在,想你……”他看着我的眼睛,满目柔情,似乎要滴出水来,“我的女孩,我好想你。”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你这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还有吗?”
“还有,是我想对你说的:对不起……”他的唇青紫发干,气息渐弱,“虽然你这个人,脾气不好,又凶又横,张牙舞爪,口是心非。有时倔强如牛,拔山扛鼎也拉你不回;有时又反复无常,风一出雨一出……”
我听着听着,渐渐冷下脸来:“给你脸了是不?别以为你要死了我就不会揍你。”
“不过,不过你还算有点优点。”
“啥?”
“长得还是可以的。那天夜里,我也不算吃亏。”
我登时就要扔了他,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没有人先入为主,我会不会也可能喜欢上你……你虽然霸道,蛮横,张牙舞爪……但是,你仍然率真,细腻,可爱,从里到外。”
他仰头看着我,瞳仁闪烁:“你是个可爱的姑娘啊……一定会有人真心地爱你、呵护你。他不计较你的小性子,包容你的凶巴巴。替你遮风挡雨,帮你扫地浇花。喏,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个庞三其实还挺……”
我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
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只想让他闭嘴,只想和他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的唇既凉又甜,在我的唇舌之间辗转反复。我的泪不知不觉中落下,他的唇温柔地在我的嘴上辗转,吸吮那苦涩的泪。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吻啊,吻得漫长无比,吻得惊心动魄,吻得伤心至极。
等一下。
我在干嘛啊,我明明有办法治他啊!
三生洞内的三枚兽卵还在,只要我花些工夫取它们出来,说不定有奇效呢。虽然师父三令五申不准我妄动,但为了小易,我愿意一试。
“等一下,你先等一下。”我按住他的脸,“你中的是什么毒,那两味互斥的药是什么药?”
“嗯?”他好像没想到我会问这个,略一思忖道:“那药,一味是产自西域的一种瓜蒂,依照产地命名为‘潇萨’;另一味是北地传来的一种花,叫匙叶花,也叫勿忘我。这两种药齐用易致毒,这种毒有个好听的名字:夜来幽梦。”说罢,他凑近我的耳朵,“呐,越是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越容易发作。中毒者血气翻涌,身体紧绷,夜不能寐。严重者还可能神智混乱,染上心病。”
潇萨瓜,勿忘我,夜来幽梦。
我怎么都没听过啊。
“不管了,我先去一趟。”
而听说我要去取兽卵,他却一把拉住我:“不要去了。那兽卵都是戾物,怎会有治病救人的功效,江湖都在以讹传讹罢了。若真有此神力,百草门还怎么会把他们的兽卵拱手送入武当呢?”
我迟疑一下,仍不死心:“万一有用呢?”
他笑了笑:“有用的不是兽卵,是另外一样。”
“啥?”
他忽然一把将我扯入怀中,灼灼地看着我:“你。”
……
他的身体不知何时热了起来,整个人紧紧绷绷的。看来这毒劲不小。
“我……怎么解毒?”
“我好热,你先帮我把衣服脱了,一会儿热炸了。”
我依言将他衣服解开,他只穿了一层寝衣,没两下就脱下来了。
他挑眉:“往哪看呢?”
“没、没看啊。然后呢?”
“然后要散热。我的两根经脉凝滞,血脉堵住,需要打通。”
“哦,要帮你运功吗?”
“不,按摩。”
“来,就这里。用你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按摩……对……就这样,有节奏地……九重一轻……哦……太对了。”
其实这时候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就是在戏弄我,只是我的这种调戏式治疗进行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症状好像更严重了。直到他将我搂在怀里说是要搞什么“人体降温法”,我才终于发现原先奄奄一息的他此时变得容光焕发龙精虎猛。我当下也没声张,只是推开了他:“我一身玄黄之血也不好降温。这样,我给你找一坨冰块回来抱着,绝对有效。”说着我迅速起身,他也紧跟着跳了起来:“不不,冰块不好,硌得慌。还是你好,快来吧。”说着还把我往他怀里拉,我“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掌力大无穷,直打得他目瞪口呆瞬间断档,好一会儿他才甩了甩头:“你又打我?!”
“你站那。蹲下!对。不许起来!”
他委屈地抽泣:“我都毒入膏肓,你还这样对待我嘤嘤……”
“演,接着演!第几集了?”
他好像也实在装不下去,厚着脸皮冲我笑:“对不起……你要赶我走,我没办法才演这么一出。”
我卸了半口气,看着窗外幽幽的月色: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吧。”
他咽了咽,小心翼翼地说:“……也没有很早。看见你放风筝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一些,隐隐约约也不清楚。直到我误入你的花圃,那大片红色的彼岸花,让我一下子想起那个手帕,还有关于那手帕的一切。”
关于手帕的一切,从十五岁两界山相遇,到天涯海角别离,几经辗转,数度分合。兜兜转转又回了这里,重新相逢。
他起身向我走来,他走一步我退一步,直到碰了墙,退无可退。
他温柔地抚摸我的脸:“灵公主,玖姑娘……让你久等了。”
我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你还有脸来?!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又要爱上别人?!你忘了我讨厌我还要杀我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把我跟那个小婊子看成同一个人,你瞎啊!”
他紧紧地抱着我,忍受着我的暴打和痛哭。
“对不起,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对,我糊涂我混蛋我有眼无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最独一无二的人。”
我憋了这么多年,这会儿一下子发泄出来,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我擦了擦脸,正色道:“说吧,今晚上又是怎么回事?小傻瓜勿忘我,演得跟真的似的。”
他嘿嘿笑着:“脸色发青是故意憋的,咳的血是今天刚做好的红花糖水。”
呵,怪不得他口中没有血腥气,反倒一股莫名其妙的甜味。
我抬手又想打他,被他架住了。
“乖,这良辰美景的,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滚。”
“你看我这虽未中毒,但却被你惹起一团热火,是不是应该灭灭火?”
“滚。”
“正好我这有床单,你说我们要不要滚一滚?”
“滚……你说啥?”我瞪大了眼睛,“你想干啥?!”
他紧紧抱住我让我动弹不得:“这是墙,而我在抱着你。你说我要干啥?”
墙抱。
我忽然气得冒烟:“还要强暴我,把你能耐的!我一个地藏诀能把你这墙轰趴了你信……唔……”
他吻住了我。
这果然是一个让人快速闭嘴并且失去力气的好办法。
他的唇又香又甜,有意无意地逗引我的舌。他把我的手覆上他的胸膛,那里的肌肉依然紧绷,下面的心砰砰跳得很快。
我一时情不自禁,只感觉他的手很快,脱得我的衣服就剩下最后一层。
“慢……”我终于抽出一丝理智,推开他,“不行。我还跟人有婚约呢……要不,咱们再等等?”
他的脸一下子垮了,冷冷道:“怎么,还等着做新娘?”
“说什么呢。我是说,好歹要等到他回来,把事情说清楚。不然这样不清不白的像什么样子。”
“你知道婚前强暴人家不像样子了?”他挑起眉头,“那你还记得——对我做过什么吗?”
……坏了!
我撒腿就跑。却被他一把拉住,横空抱起,扔到了**!
他翻身而上,俯身看着我的脸:“你听好了:是‘墙抱’,不是‘弱抱’,更不是‘好说好商量抱’。懂了吗?!”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扒我的衣服。
任我怎样哭叫喊闹拳打脚踢,都没办法阻止他。
“不要……知难……你太粗暴了。”我哭哭啼啼地说。这句果然见效,他的动作轻了,一点点温柔地亲吻我的脖子和肩膀。此时我们两个都已经不着寸缕,坦诚相待。
他温凉的手划过我的鼻尖……有一股躁动的热意袭来,陌生而汹涌。我发出了一声极柔的缱绻之音,婉转得让我自己都心惊。他更加用力地亲吻我,从上到下,反反复复。
我竟有热泪沁出,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子:“知难,自上次你粗暴离去,你知我等了多久,痛了多久。”
只听他在我耳边说:“上一次的粗暴,我会用一整夜的温柔来偿还;这些年的粗暴,我会用整个余生来偿还。”
静水无声,蛟龙入海。数度巅潮,大雨倾盆。
我和易知难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可我心里仍然不安。毕竟挂着一个未婚妻的身份,做出这样的事,总觉得对庞三不起。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从西域送来的信,看过之后,如释重负。他不喜欢我,也知道我不喜欢他。这样也好。
易知难倚在门口坏笑。
“笑啥?”
“是他的退婚书吧。”
“你又知道了?”
“他启程之前来找你那天,我就看出来他要退婚了。”他走到我身边,从后面抱住我,“不然你以为我真的会墙抱一个有夫之妇?”
“哼。”
“再哼就把你吃掉。”
“哼哼。”
师父这关显然要难过得多。
小易曾经伤害过我,这是师父心里的一个结。我十分理解,毕竟谁养大一个姑娘都不是送她去受伤的。
那天,师父拿着一把刀对准了知难的心口,说:“要娶走她可以。你把她流过的血和泪,都给我一分不少地还清楚。”
这个抽风的十七叔,以前不还说“打她使劲打”嘛,这会儿又来脾气了!
易知难二话不说把心怼了上去。
看到他的血哗哗直流,十七叔终于转过头去:“滚滚滚。”
他的伤口没有那么深,可毕竟伤了大脉流了不少血。我给他包扎,他一直看我看我,终于开口说:“原来我还不知道,扎心的感觉是这么痛啊……你当初是受了多大的苦,我都不敢想。”
“嗯哼。”我挑挑眉,“这算什么,七姑姑生孩子,比这十倍的痛都有呢。”
他忽然眉头一抽,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那我们就不生了吧!”
“哈?你不怕易家断子绝孙了?”
“我再也不想让你流血受疼了。”
我抬眼看了看房顶,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早作打算呢。”
“咋啦?”
我躲在他的怀里,抿嘴羞涩一笑。
“来不及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