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亲王府

姜慕年刚煮好茶, 院中便突然落下两人。

他偏头望去,六目相对半晌后, 他收回视线, 从茶盘中取了两个茶杯。

萧瑢携着姜滢进屋,白宿连忙迎上去,恭敬的行礼:“明郡王, 姜侧妃。”

他面上恭敬,心中却很讶异。

都这个时辰了, 明郡王怎还携侧妃来找公子, 且来便来, 为何要翻墙。

姜滢走至茶案,微微福身:“哥哥。”

萧瑢也跟着唤了声:“长兄。”

姜慕年不论是作为大舅哥,还是作为平亲王的义子, 明郡王的礼他都是受得起的, 遂也未起身, 只抬了抬手:“明郡王请。”

待二人落座, 姜慕年才道:“好好的门不走, 翻墙作甚。”

姜滢端起茶杯饮了口,不做声。

他说要与她比试轻功,就没让府中套马车,也幸好有夜色掩饰,才没惊着人。

萧瑢给出了一个很充分的理由:“平亲王府远离朝堂,走大门不合适。”

姜慕年朝窗外看了眼,发现再无人后, 问:“拂方离开前, 说是去见郡王?”

“是。”萧瑢点头。

姜滢看了眼一旁备好的空茶杯, 当即便了然, 忙道:“阁主还有他事,一时半会应不会回来。”

若哥哥知道阁主被郡王诓去打红莲楼,不知会不会生气,眼下郡王有事求哥哥,还是先不说吧。

姜慕年遂收起茶杯,看向萧瑢:“郡王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是。”萧瑢如实道:“我确是一事,想请长兄相助。”

姜慕年看向姜滢,姜滢轻轻摇头。

她只知郡王来找兄长有事,却不知具体何事。

“郡王请说。”姜慕年。

姜滢也有些好奇的看着萧瑢。

她也挺想知道郡王有何事需寻求兄长的帮助。

萧瑢郑重道:“我想请长兄入朝。”

闻言,姜慕年与姜滢都是一怔。

入朝?

姜滢紧紧拧着眉,这倒是她从未考虑过的。

兄长的身份早晚得公之于众,届时,兄长的路该如何走?

姜慕年最先回神,淡淡道:“平亲王府不涉朝堂。”

萧瑢:“可姜家能。”

“长兄本就有功名在身,待齐家平反之时,便是长兄入朝的最好时机。”

姜慕年眉眼微沉,定定的看着萧瑢,迟迟未作声。

萧瑢便继续道:“长兄考取功名便是为了入朝,不是吗?”

“那是曾经。”姜慕年沉疑许久后,缓缓道:“但如今,我并不想。”

“为何?”萧瑢问道。

姜慕年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道:“因为我不想姜家,步齐家的后尘。”

这话显而易见是带着几分讽刺的。

齐家为大盛驰骋沙场,忠心耿耿,可最后却被按上一个叛国的罪名,满门诛灭。

这样的朝堂,不是他心中的朝堂。

也可以认为是他对朝堂很失望,所以,不愿入。

姜滢动了动唇,但最终还是没吭声。

她明白兄长的意思,齐家之事即便是太后泓王一手促成,可当今天子真的没有责任吗?

若天子信任齐家,那么就不会有当年的惨案。

太后一党也正是明白天子的猜疑,才敢那般放肆的栽赃。

萧瑢当然知道姜慕年的迁怒,也理解他心中的恨,他神色郑重道:“这件事,一定会给齐家,姜家一个交代。”

姜慕年轻哼了声,未作答。

“如今的大盛长兄也看到了,千疮百孔,百废待兴,朝堂正是用人之际。”萧瑢继续道:“还请长兄考虑一二。”

姜慕年眼底的笑意更冷了,说出的话也更加大胆:“造成如此局面的,不正是你们萧家人?”

姜滢端着茶杯的手一抖。

兄长可真敢说...

但,这却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实,只是没人敢当着皇家嫡系的面,说出来罢了。

萧瑢其实很早就对苏州姜慕年有所耳闻。

少年天才,傲骨铮铮,宁折不屈,大盛许多地方对于姜慕年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尤其是京城。

可突然,这么一个天才陨落在了南城,不少人都为此感到惋惜,可因与通敌案有关,之后许多年都没人敢再提及这个名字。

这样年少成名的人,多少都有几分桀骜,姜慕年也不例外。

只是被他很好的掩饰在了温润如玉的外表中。

萧瑢只沉默了几息,便轻笑道:“长兄说的对。”

即便没人敢同他说这样的话,但却不能否认,这是事实。

“所以,大盛需要清洗。”

“需要像长兄这样刚正不阿,傲骨嶙峋的君子。”

姜慕年抬眸盯着萧瑢良久,都未从对方面上看出一丝怒气。

他眼底的冷意也稍稍消减。

他没接萧瑢的话,而是突然话锋一转:“西錂进犯,泓王兵变,大盛即将到生死存亡之际,郡王此时说这些为时尚早,更有可能,郡王如今一切的谋划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姜滢一怔,不由道:“哥哥怎么知道泓王会兵变?”

如今西北大战还没有彻底打响,泓王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眼下的京城对这些一无所知,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姜慕年:“猜的。”

姜滢:“......”

“西錂三番两次的试探只是为了消耗朝廷的兵力,一旦勇昌侯带兵离京,便是泓王兵变的最好时机。”姜慕年盯着萧瑢道:“朝廷今日先后派出不少武将离京,名义上是平乱,实际上却是驻守各城,以防边关失守。”

萧瑢手指微动:“也或许只是拦截泓王的?”

姜慕年轻笑了声:“是吗?”

“那明郡王找拂方要人手作甚?难道不是为了取泓王项上人头?”

姜滢一惊:“...哥哥这也知道?阁主来过了?”

姜慕年摇了摇头:“拂方离开后未回来过。”

“若我没猜错,朝中将士尽数调出,只是为了保护大盛不落入敌国之手,而明郡王的计划是,泓王兵变时,沿途城池尽开,皇家内斗会在京中做个了断。”

“可京中已无良将,更无兵力能与泓王抗衡,想要活命就不能正面对抗,唯有...暗杀。”

“逢幽阁曾是江湖最具盛名的杀手,虽如今已经走向正道,逢幽榜也依旧不可小觑,且如今逢幽阁乃江湖门派之首,逢幽令一出,江湖能人异世皆至,即便对方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些人也有本事在其中划开一条口子,擒敌先擒王,泓王一死,这场兵变也就没有了意义。”

姜慕年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瑢:“那么泓王的大军,便归朝廷所有,届时区区西錂,不在话下。”

姜滢愣愣的看着姜慕年。

兄长所说的与郡王的谋划丝毫不差...

甚至连郡王想要泓王麾下的大军,都猜到了。

屋内沉寂了许久后,萧瑢唇角一勾,缓缓道:“苏州姜才子,名不虚传。”

姜慕年饮了口茶:“过奖。”

就在萧瑢正要继续相劝时,却听他道:“计划不错,纰漏很多。”

萧瑢当即坐直身子:“请长兄赐教。”

姜滢也下意识端正姿态,看着姜慕年的眼神放光。

她熟悉的兄长回来了,在她的记忆中,不管到哪里兄长都是最耀眼的,只要有兄长在,她的面前就没有任何难题。

“一,勇昌侯拦不住西錂,二,逢幽阁不一定能暗杀成功。”姜慕年简短道。

前者是笃定,后者胜算不大,但不是没有可能。

萧瑢面色一沉:“只需要拖延到泓王兵败。”

姜慕年依旧摇头:“勇昌侯做不到。”

“朝中也无人能做到。”

西錂军强悍,将领有勇有谋,蛰伏多年,不是勇昌侯能拦得住的。

能让西錂军做缩头乌龟的,只有齐家。

可齐家不在了。

死在自己人手里。

多讽刺啊。

气氛顿时一片低沉。

萧瑢往后靠了靠,许久后,抬眸看向姜慕年:“我还有一张底牌。”

姜慕年:“嗯?”

萧瑢缓缓道:“陆知景。”

姜慕年与姜滢皆是一愣。

陆家那位干啥啥不行的小纨绔?

他能做什么?

萧瑢当然明白二人的质疑,遂道:“齐家出事后,父王给了我几箱子书,一半是齐家兵法,一半是齐家将领亲笔笔录。”

姜慕年似是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凝。

果然,只听萧瑢继续道:“齐家镇守西錂多年,对西錂军了如指掌,上面记载的都是如何破西錂军,细致到包括西錂将领的偏好习惯。”

“何处得来?”姜慕年沉声道。

“从开国始,齐家每年都会将一年所记载的东西送入皇宫,由历任帝王保管。”萧瑢徐徐道:“齐家出事后,皇祖父将这些东西给了父王,父王将它们交给了我,我给了陆知景。”

姜滢不是愚笨之人,姜慕年更是一点就通。

话说到这里,他们就已经明白了。

不论齐家最初为何这么做,但现在,那些东西或许能救大盛。

齐家没了,可大盛的国门还需要有人守。

所以,得培养第二个齐家。

“原来,不是勇昌侯。”姜慕年轻声道。

所有人都以为,勇昌侯府会是第二个齐家。

没有人会想到,陆家才是早已选定的护国将军府。

“为什么?”

短暂的沉寂后,姜滢问。

萧瑢还未作答,姜慕年便已道:“因为,那些东西能光耀门楣,也是催命符。”

齐家没落,勇昌侯府便是大盛唯一的将军府,定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若齐家兵法到了勇昌侯的手里,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步齐家的后尘。

而有勇昌侯府做掩护,陆小公子又以纨绔示人,武功也不出彩,陆家又是文臣,没人会想到那些兵法到了陆家,所以陆家那颗独苗苗才会安然长大至今。

“原本,他是大盛最后的底牌。”萧瑢喃喃道。

姜慕年:“所以那些离京平乱的将士,都是为他准备的。”

萧瑢喉头微动,没有否认:“是。”

半晌后,萧瑢问:“如果他现在动身,可有胜算?”

如今这世上最了解西錂军的人,除了陆知景,应该就是姜慕年了。

萧瑢确定齐家出事前,送往京城的那些东西,姜慕年一定都看过,不然他方才不会那般笃定勇昌侯拦不住西錂军。

姜慕年沉疑许久后,才答:“有。”

“几成?”

“一半。”

姜滢眉头紧紧拧着:“才一半。”

也就是说,作为最后底牌的陆知景提前动身,也只是达到了郡王原本预测的胜算。

若此时陆知景兵败,那么大盛就再无退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瑢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一半总好过毫无胜算。”

姜滢微微垂眸。

他这是要让陆小公子即刻动身的意思了。

姜慕年没再言语。

萧瑢心中有事,没坐多久便与姜滢离开了。

待茶杯凉透,姜慕年才轻哧了声。

明郡王此行真正的目的,不是请他入朝,而是来问西錂的。

想到西錂,姜慕年眉宇间又沉了下来。

一半的胜算,实在算不得多。

因为大盛输不起。

其实...想要将剩下几成添上,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不知道拂方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正在计划打红莲楼的曲阁主:.....这边还没完呢,怎么又被算计上了?

干啥啥不行的陆知景:没想到吧,哈哈哈。

哈哈,猜猜为什么是曲拂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