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监院面带微笑地看我,只是随意抬一抬手,一股妖风就侵袭而来,猛地将门窗死死合上,她动作明明那么轻柔,威力却如此之大,使我震惊不已。还未及我去看清面前的细末,她便又合指推出一股力道来,猝不及防地向我脸上打去。

我无处躲闪,慌神间只得紧紧闭上眼眸,束着的发带被这力道挣断,一头黑发被高高扬起,忽而又散落在胸前,人却是安然无恙的。

带着不可思议的疑惑复而睁眼,只见渡厄监院仍是一脸沉静温和的笑意,平平淡淡地看我,她身后是从门缝里透进来的斜斜阳光,耀得我将眼眯了眯。

“哦,果然是女子。”她像恍然般,低低对自己道。

我正去摸发丝的手,听她这样说也僵了僵,猛地抬眸与她对视,却看不出些许意味。渡厄监院好不简单,且不论这出尘的面貌,和方才深藏不露的功力,就是一眼能准确看出我身份而毫不迟疑,就已经很厉害了。

“即是女子,便不是真的靖嘉公子了,不知贵人是?”她轻轻扬了声。

我将手垂下,声音也不再刻意压低,浅浅道,“大夏胭脂河人氏,唐雍月。”

“唐雍月……唐雍月……”她带着笑意反复呢喃。

“不知渡厄监院有何指教?”

“你来此,又有何指教呢?”她反问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敛容直接道,“渡厄监院能识破雍月的身份,那么雍月说来此是因为诚心求道,监院自是不会信的。不过,雍月本也没什么别的目的,无非是心里有惑,讨了公主的钗子前来查探,至于能否解惑,之前并没抱多大希望。”

她摆了摆胳膊上的尘拂,略带沉吟地踱步至我身后,半晌后才暗含忧思地回头看我,“你的命数好生奇怪。”

我心下了然,也不避讳,“渡厄监院果然厉害,雍月是鸾鸟命格,只是一身煞气已被化解。”她讶异地重复了一句,“鸾鸟?”

我轻轻点头,她却摇头笑了下,“怎么会是鸾鸟呢。”

未等我发问,她就对我正色道,“我早就预料到这段时间会有贵人前来,而且会为静思观带来一场浩劫,却不知该不该躲。”

眼下时局紧张,情况特殊,听闻“浩劫”二字,我忍不住身子一抖,慌忙问道,“此话怎讲?”渡厄监院淡然道,“情字误人,情字害人,你已经身处万丈悬崖边了。”

“如何化解?”

“断情即

可。”

我闻言微扯起嘴角,似叹似笑道,“没道理。如此说来,监院是要我放弃身份,也到这静思观带发修行么?”

“你看,你既然根本就不想化解,又何苦来问我呢?”

“可是监院什么都没说。”我不满道。

她从我身旁走过,乌纱冠束起的发丝有淡淡馨香,“前些日子,帝都上空出现满状血月,我看西边星象有异动,料想这西边的伊舍是有什么动静。你命数奇怪,与其有太多纠缠,如果不断情,恐怕会招致山河飘摇。”

呵。生长在边关田野间的农家女,可以一朝家破人亡,沦为奴隶,如今竟也能动摇这大夏的泱泱国土么……我不信。

“他是伊舍的王子,被黎国人所控,我只是联系他的暗卫去救他,我只是不想让他死,倘若他被救之后,想要染指大夏的江山,我也会毫不留情。”我对渡厄监院坦诚道。

然而渡厄监院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你已在局中,如何能识破得了局呢?”

她总把话说得这般飘渺虚无,我听不懂又猜不透,心里蓦地升起了一股烦躁之气,“渡厄监院猜到我会来,知道我想查探这静思观里的秘密,也戳穿了我的身份与我在这里悄悄说话,却还要故弄玄虚,不知渡厄监院是几个意思?”

“劝说你断情。”她扭头紧紧盯着我,“既然断不了,就且离开吧,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能阻止浩劫的发生。”

我气急,只得仓促将发束好,末了愤愤留下一句,“渡厄监院,我是不会走的。堂堂皇家道观,莫不是气量小到这样,要不明不白地赶我走么?我可是诚心来求道的。”

她笑着回我,“靖嘉公子住在女道观也是不妥的,还是去道观后山的厢房住吧。”

有厢房住也是好的,毕竟还挨着静思观,我也就没什么异议了。渡厄监院便不再理我,推了门出去,慢悠悠地往旁边的大殿去打坐。方才见过的空影真人便过来带我去厢房,还特意挑了偏僻的路去,生怕被我撞见一堆在此修行的道姑。

和渡厄监院的短暂交涉徒劳无功,我心里自是有气,暗想一定要尽快找出这静思观里的秘密,才能联系仁善堂的背景,知道高丞相是何用意。这样想着,我几乎是气冲冲地在往前赶,一个回神,倒把给我带路的空影真人抛在了身后。

我不好意思地驻足,等她缓缓行至面前。

“贵人心里燥得很,留下的这些时日,就好好修身

养性吧。”她面带慈祥对我道。

我随着她放慢了脚步,却是难以理解,她和渡厄监院,从前应是宫里人,从宫里出来的人,怎会如此淡泊名利?她们……从前是什么身份呢?

也许解开了这些谜团,也就能知道静思观的秘密了吧。

“空影真人为何要来静思观修行呢?”我试探着问道。

她徐徐展开笑意,“想着心该静静了,也就来了,一来,就是十几年。”

我“哦”一声,又趁机道,“十几年,可不短。我瞧着渡厄监院年纪不大,竟能主持着这么一家道观,实属不易。”

“渡厄监院年纪确实不大,算来,到如今也只有三十多岁呢。”

“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渡厄监院修行很高的,在这静思观里,人人都敬重她。”

我不甘心地问,“仅仅是修行很高么?”

空影真人缓慢地点了头,“仅仅修行很高就已经很厉害了。道家里,修行越高,越容易在有生之年羽化登仙,渡厄监院的修行就差不多快要成仙了,她法力很高的,能随意操控手边的东西,还会设结界,下咒术,造幻境等等。”

我行走的步子顿了顿,神思在这一刻极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

如果我不知道静思观是因为宸贵妃离宫一事而遣散宫人的住所,可能会天真地以为渡厄监院是因为修行很高才能如此神通广大。可如今我知道静思观的底细,那么会设结界,下咒术,造幻境的渡厄监院,不是黎国人,就是玉诀人。

若为黎国人,与同样是黎国人经营的仁善堂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从秦公公那里听来的前尘往事,又好像并不太符合这个猜测。

那么,渡厄监院是玉诀人么?难道,她就是我此前苦苦追寻的羽上?

“贵人,厢房到了。”

眼前是茅草顶的矮矮白瓦房,黑木窗,黑木门,简陋到不能再简陋,院前栽了一棵柳,气候湿冷也已凋败不堪,平添了微弱的几许色彩。

我皱皱眉,“这里只有我一人住么?”

“是啊,常人是不会踏足静思观的。厢房简陋,还需贵人亲自打扫。”

我瞥了眼她脚下的泥,想来这一路并不好走,既行于此,可万万不能怕吃苦就后退,再说,从前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呢。

她对我和蔼笑笑,“贵人,走是一种修行,住也是一种修行,还望贵人悉心体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