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雪斋美美地睡了一觉起来,醒时外面又在下雨,我便窝在被子里,懒懒地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枕在周身围拢而轻浅的零陵香里,倍觉安稳舒适。断断续续地小憩一会儿,我越发精神起来,便半支起身子,拿起床边的一本《韩非子》,趴在榻上细细地看。

其间讲究法术势相结合,以及因时制宜的理论很有道理,加之许多故事非常有趣,我便看得越发着迷,“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此言妙哉。”我连连点头道。

绿翘突然推门进来,笑吟吟地端着一碗糖蒸酥酪进来,走至床边对我道,“来喝点东西吧。”我忙裹好被子坐起,她便托着碗递给我。

“这是将军特意嘱咐熬的糖蒸酥酪,叫我给你拿来尝尝,说是秋凉,能暖暖身子。”她笑道,又特意凑近了些,喜滋滋问道,“比起宫里的蜜乳羹,如何?”

我抿了一勺碗中凝如膏状的奶酪,霎时口齿生香,鲜甜醇厚,便睨她一眼,“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儿,你如此着急看我的反应,莫不是你做的?”

她含笑道,“我琢磨好久,跟伙房的小丫鬟一步步做来,这是唯一看着不错的成品了。”

我点点头,“你还真有心,所以比起宫里的蜜乳羹,要好上太多。只是我并不喜欢奶味太重的东西,你拿去自己喝吧,情分我领了。”说罢将手里的碗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诧异道,“怎么?你就喝一口么?”

我打趣道,“想来你在做的时候就偷喝不少吧,你的心意我品尝过了,剩下的全部交给你,你应该不会拒绝。”

绿翘有些失望地嘟哝道,“人家之前喝太多,都撑不下了,兴冲冲端给你来,你竟然就喝一口……”我觉得好笑,无奈看她一眼,实在是因为在鸣悲泉的时候,吃食大多都有股奶味,从前是不习惯,现在便是排斥了。

见她还苦着脸,我转而无意地问,“对了,大哥这几天在忙什么呢?”

她这才抬起眼来,认真地想了想,对我道,“将军这几天时常外出,还有踏雨斋的尉迟大人也同他一起,好像在暗中准备着什么。”

“哦?”我扬声道,“那他现在在哪?”

“现在啊……应该在书房吧。”

我忙掀开被子,莽莽撞撞地跑下床找衣服穿,不忘对她道,“快帮我收拾收拾,我要去书房找大哥。”她惊了一下,手里还端着碗,古怪地看我,我瞄她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啊,哎对了,那碗糖蒸酥酪你去热一下,我回头端给大哥。”

她撇撇嘴,过来帮我束发,“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我笑笑,招呼她靠近些,耳语了几句,她先是一愣,随即答应下来。

端着热腾腾的糖蒸酥酪走到大哥的书房,绿翘为我贴心打着伞,我动作极快地跳上石阶,回身对她笑道,“你先走吧,别忘了我吩咐你的事。”

绿翘点点头便离开了,我转身将门一推,毫不犹豫地进了书房,高声道,“大哥,我来看你了。”大哥正坐在案前,盯着一幅摊开的画卷微微出神,见我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慌忙将画一收,塞到了别的书下。

我好奇地朝他走过去,“大哥你在看什么呢?怎么这么紧张?”

“噢,没什么。”他很快地恢复神色,对我笑笑,“你怎么进来也不叩门,吓我一跳。”

我将糖蒸酥酪放到他案前,笑道,“忘啦。”

他稍一低眸,又看着糖蒸酥酪不说话,我忙道,“你不是吩咐绿翘弄这个给我尝尝嘛,我也端来一碗孝敬你啊,刚好我也有几天没见到你了。”

“最近帝都好像很风靡这类点心,不管是宫里的蜜乳羹,还是民间的糖蒸酥酪,都是依据伊舍人的吃食演变而来。”大哥沉声道,面上有些严肃。

我道,“那大哥怎么晓得秋凉时节,吃这糖蒸酥酪,能暖身子呢?”

他幽幽道,“从前晓得的时候,帝都还不风靡。”

“啊?”我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他忙回过神来,将碗向我推了推,“大哥不喜欢这些,你留着自己用吧。”

我笑笑,“给你送东西来是假,有事找你商量才是真。”

“什么事?”大哥立刻警惕地问。

“不知大哥有无发现,近来帝都多了许多伊舍人。”我试探道。

他凝眉,一脸愁思,“没错,这几日我和尉迟晟也在暗中部署,小心防范,只不过,暂时还查不出来是什么人,来帝都有何目的。”他又看看我,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没在听雪斋老实待着,出去走动之时,风闻了些许。”

“伊舍人越发猖狂,边关才刚刚消停一会儿,现下又跑到帝都来,恐怕又想兴风作浪,虽说还没闹出什么事,但却弄得人心惶惶,此事甚为棘手。”

“大哥,伊舍人好盯着,不好盯的,是黎国人。”

“黎国人?此话怎讲?”大哥忙紧张地问我。

“宫里头那位莲大人,没有派别,却总归是亲近我们嫡派的,大哥或许该对他多下下功夫,收为己用。”

“他是外人,深不可测,况且,说直了不过是个大夫。”大哥似乎不是很赞同。

我缓缓道,“他曾经是琴郎阁的人,如今,怕是被琴郎阁弃之无用了,想来当初在军营,他突然被陛下封为司药官,安置在宫里终日制药,也是和陛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以寻求陛下给予保护。帝都最近多的,不止是伊舍人,还有很多出于琴郎阁的黎国人,倘若琴郎阁和伊舍人联手,大夏帝都就岌岌可危了。”

“你说什么!此事当真?”大哥急得站起身来。

“八九不离十,现在唯一能牵制琴郎阁的,就只有莲大人了。”

“你老实告诉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是不是在暗中计划什么?”大哥担忧地问。

我摇摇头,“我只是清楚莲大人的底细,所以稍加提醒,希望你和尉迟晟能谨慎。”

“可是,这莲司药官,一向与你交好,我若唐突去问……”

我摆摆手,对大哥笑道,“他也与尉迟晟交好,你可以跟尉迟晟提一提,只要稍稍示意,我相信在这紧要关头,他不会不答应。”

“听你这样说,倒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大哥皱眉感叹道。

“大哥,其实事情并没有多严重,毕竟,琴郎阁不一定会和伊舍人联手,即便联手,我们也不一定会输。”

他面容坚毅道,“嗯,不管这些人做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保护帝都的。”

我看着他,在心里微微感叹,倘若琴郎阁真的和伊舍人联手,不知我们有几成胜算,赫哲他会否再一次欺骗我,血洗帝都?这难得的亲密,就快要走到尽头了么?

“雍月,在想什么呢?”大哥出声问我,我慌忙回过神来,正在此时,忽听老崔在门外道,“将军,宫里来人传了旨给靖嘉公子。”

我神色一敛,与大哥对视一眼,便赶紧随他去了前厅。

秦公公亲自到访,手里捧着陛下的谕旨,胳膊上还架着那根麈尾,我不由想起了他和春醉对食的一幕,差点呕出声来。大哥诧异地看我一眼,忙慎重地拉着我跪好,秦公公方才尖声道,“唐靖嘉听旨。”

我恭敬地叩首,秦公公宣起旨来,“云歆朕之爱女,及成婚之龄,定安少将军唐氏靖嘉一表人才,豪杰壮志,可为朕之佳婿,朕特赐婚,加封公主为安乐公主,责礼部定于十月初二,黄道吉日,隆重举行。”

我的心“咯噔”一下,十月初二,乃是我实际生辰的前一天,据如今,还有一个半月。

秦公公斜眼瞄了下我,道,“靖嘉公子,接旨吧。”

我忙抬手接过,秦公公阴阳怪气道,“恭喜定安将军,安乐驸马。”

大哥客气地笑笑,“承蒙陛下厚爱。”

“咱家刚从镇国公府里出来,云韶公主被加封为安德公主,也是同

一天出嫁,镇国公啊那真是喜上眉梢,怎么咱家见将军和驸马却不是很高兴呢。”

大哥忙展颜道,“公公多虑了,陛下赐婚,公主下嫁,是我唐府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是靖嘉他感念皇恩,又自觉身无功德,蒙陛下如此厚爱,心里有愧,才不敢喜于言表。”

秦公公又瞄我,“是么,靖嘉公子?”

我抬眸狠狠剜他一眼,他被我吓得抖了抖,脸上白粉扑扑直掉,忙伸手不自觉地抹了抹,暗含怨恨地别过目光。

“公公辛苦了,不如稍作停留喝杯茶吧?”我虚伪笑道。

秦公公冷哼,“不了,咱家办完事儿,可要赶紧回宫,向陛下复命呢。”

大哥向旁边立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拿出一大袋银两来,“公公是大忙人,不敢耽误公公时间,这些烦请公公收下,给公公闲时买些茶喝。”

秦公公正要收下,我忙笑道,“公公自是不会买茶喝的,我看公公手上那麈尾有些旧了,还是买个麈尾吧,别哪一天突然地坏掉,扫公公的兴呢。”

大哥听得云里雾里,也感觉到我的不善,忙干咳了几声,示意我闭嘴。

秦公公大惊,半是害怕半是疑惑地看我,我笑得也就越发不怀好意,他终是没接过钱,转而拂袖离去了。我看他脚步匆匆,“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哥忙凑过来问我,“雍月,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秦公公是风趣之人,我跟他开玩笑呢。”

大哥依旧疑惑地看我,我却只是笑而不语,不再多做解释。

此后几天,我都在听雪斋里养着看书。琴郎阁阁主和赫哲究竟想要密谋什么,我暂且还不得知,不过有大哥和尉迟晟暗中部署,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而莲大人为了自保,必然会反抗琴郎阁。

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芹儿嫁过来。

“安乐公主嫁过来又怎么样呢,你身子一向不好,咱借病先拖着,不与她圆房就是。”绿翘提议。

我叹了叹气,“那以后怎么办?我不会一辈子待在将军府里,一辈子做靖嘉公子,我这样,耗的不是我自己,是她的青春和幸福。”我顿了顿,“难道,就让她一辈子守活寡?抑或哪天,我战死沙场,再给她添一笔痛苦?”

绿翘也觉得头疼,只好道,“那可怎么办,陛下已经下旨,整个大夏都知道,一个多月后,帝都的靖嘉公子要娶安乐公主,你要如何收场?将军也真是的,丝毫不为你着急。”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忙,已经分不出神来了,公主下嫁便交给我处理就好。”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办法啊。”绿翘道。

我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会命丧于此,尽管琴郎阁阁主说我是个早死的命,说我是个将死之人,我也不信。想到这,我赶紧拿出莲大人给的药瓶。

“这些瓶瓶罐罐的,都是什么?”绿翘问。

“莲大人给我的补药,调理身体的。”

“啊,是那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莲大人么……”绿翘轻叹着,脸微微泛红。

我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自顾自地拿起其中一瓶,“我这些天留在府中,也是想趁机好好休息,以免把刚养好的身体拖垮,这些药,没事吃一吃,说不定我会更健康。”

绿翘赶紧点点头,对我道,“是啊,你早这样想就好了。”

“我吩咐给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我都办好了……”

“你说。”

“我让上次跟踪秦梦生的那几个小厮去打探了,说秦梦生如今依然住在西塘那间小破屋里,还是不喜结交权贵,但他名声大噪,又为陛下表演过,所以没人敢对他无礼,他倒也过得自得其乐。”

我点点头,“继续派人暗中盯着,如有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