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方姜楚楚从香港打电话给方浩儒。之后,方浩儒便让何艳莹通知陈溪马上到他的办公室。
“你找我什么事?”陈溪在他对面坐下,发现中午吃饭时还风和日暖的丈夫,此刻脸上却是阴云密布,投向她的目光寒气逼人。
“我想了解一下,方达厂那边,是怎么回事儿?”他靠着大班椅,语调慢而轻,却透着一股被怒火烧焦的味道。
“方达厂……”陈溪意识到气氛不对劲,但一时把握不准,低声询问道,“什么‘怎么回事’……你指的是哪方面?”
“OK,我提醒你一下:精炼车间的四名员工升职,为什么被你pending(暂时搁置)了?还有,你跟那边的王翠柳,都说了些什么?”
陈溪闻言挑了下嘴角:“你的消息还真灵通!我还没做什么,你倒提前兴师问罪了……既然你都听说了,又何必来问我?”
方浩儒用手指用力地敲着台面,“麻烦你搞清楚啊,这里是总裁办公室,不是在家——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陈溪的脸腾地红了,愤然道:“怎么叫‘废话’?!你这样质问,想让我怎么回答你?!我一进来你就摆着张气势汹汹的脸,根本没心思听我说事情,明摆着就是想骂人的!”
方浩儒啪的一声拍了下台面,猛然吼道:“你他妈在跟谁说话?!你第一天进职场啊?以前对着别的老板,你也敢用这种态度??”
陈溪见他拍案,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也是第一次听到他骂粗话,看来这次自己用对老公的口吻对着“老板”,的确激怒了他……但是,以前那些老板都没这样责骂过她,他作为自己的亲人,居然态度这么恶劣……她感到胸中有团委屈在膨胀,咬紧嘴唇拼命警告自己现在不能哭!不能哭!!可偏偏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方浩儒对着她不应场合的态度,火气更旺:“你不说话是吧?好啊,我让小周马上送你回家,有什么委屈回家哭去!没哭够就别回来!!少让我在公司里看见你这副样子!!!”
“你说的是人话吗?!”陈溪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喷涌而出,“你嫌我不把你当老板,那你对我又是什么态度?!难道你对着其他女职员也会这样?话怎么伤人你怎么说……”
“哦——行行!我伤人了,我道歉!咱们也别扯远了,就说说王翠柳的事儿,麻烦您总监阁下少安毋躁,给我指点一下:人家到底什么工作没做到位,让您那样大动肝火?我说话伤人,你受不了就对着我哭,那如果你说话伤人呢?你有没有考虑过人家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被你一个二十几岁的丫头片子那样训来训去的,人家受得了受不了?!”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作为上司就事论事,又没有不尊重她!”
“你还敢狡辩!你那叫‘尊重’啊?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challenge(质询盘问)人家,分明就是对人家有成见!是歧视!!”
陈溪也怒了,抹了把眼泪霍地起身:“我怎么狡辩啦?我怎么歧视啦??明明是你对我有成见!”
“他妈狗屁成见!”方浩儒再次怒声拍案,也站起身俯视着她,“你主观上就是这么想的!是事实!!人家教育背景不如你,文化素质没有你高,你就看人家什么都不顺眼,就爱耍些办公室里‘纸上谈兵’的假把式!”
“方总!您用不着对着我搞人身攻击!我早就说过了,我是‘对事不对人’!我以前在御景,面对那些文化水平不如我、年龄比我大的厨师们,就算给我脸色看我都没有瞧不起他们!现在方达厂的那四名员工升职明明有问题,你却不问青红皂白,根本不依据客观事实,就知道拿我的态度来避重就轻!”
“哼,客观事实?我在方氏多久了,你才来几天?你连方达厂的大门朝哪儿开都没搞清楚,还来跟我谈什么‘事实’!我不问青红皂白,那你以前对着人家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有没有深入了解过厂里的现实情况??”
“我怎么没有了解过!跟王翠柳谈话之前,我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们所有的档案,白纸黑字全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难道是我成心冤枉他们不成?!初中文化水平,业务知识掌握得一般,怎么做组长?!”
方浩儒边拉散领带边摆着手:“得得得!陈大小姐,我没工夫听你上课。我承认,拿着那些文件抠字眼儿、鸡蛋里挑骨头,人家肯定是没有你能耐大。我了解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骨子里就清高,平常没理也要搅三分,得理更是不饶人,你看他们,就是‘秀才看农夫’。像王翠柳那样的老实人,论耍嘴皮子根本说不过你,不过我可以非常客观、不掺杂任何偏见地告诉你:就眼前这件事儿,人家要比你professional!”
陈溪不服气:“她既然比我professional,那为何还跑到你面前来告状?!”
“嘿!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人家还真没来告状,被你冤枉了吭都不吭一声,估计要掉眼泪也是背着人,哪儿会像你这样在我这儿哭哭啼啼的!人家只不过不想让那四名员工受委屈,他们厂长来协调也只是说员工的事儿。而你那天在办公室里对着她耀武扬威的,你当坐在外面的其他员工没长眼睛、没长耳朵啊?!”
“我耀武扬威——”陈溪吃惊地瞪圆眼睛,“是谁跟你胡说八道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明明就是你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无理取闹!”
“我没做错!”倔强的她闻言又控制不住大声顶撞,“是你一直对着我吹胡子瞪眼!骂人还骂得那么难听!”
方浩儒被这强硬激得第三次拍案咆哮:“你他妈放肆!!再这么说话就给我回家!!!”
陈溪红着眼圈瞪着他,咬紧嘴唇没再吭声,努力抑制着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方浩儒坐回椅子狠狠地将颈上的领带扯了下来,解开衬衫领扣用力地呼吸了两下,转过脸不愿再看仍僵直站着的妻子那怨恨的表情。碰巧,台面上的电话响了。
他随手按了下“免提”键,传出何艳莹谨慎小心的声音,她就坐在外间办公室,估计隔着厚厚的门板也能听到他拍着台面怒吼。
“方总……阿豪要帮您安排去澳门的行程……再晚就怕来不及了,需要跟您确认一下:订下周五的酒店行吗?”
“行了!可以!让他赶紧订吧!”明显没耐性的方浩儒随口应了一句,便挂了线。
陈溪突然转身要走,又被他喝止:“给我站住!你去哪儿?”
“回办公室,反正不回家!”她生硬地回答,但声音并不大。
“回办公室?你先告诉我方达那边的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要不然就直接回家!”
她转身重新面对着他:“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不就行了,何必问我!我说一百个方案、一百种理由,估计结果都是让我回家!我甚至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我过来帮你!如果不需要干脆就直说,我可以另找别的工作,绝不为难你!”
“你也甭拿这话来敲打我!没错,是我请您来的,可请您来不是来帮倒忙的!”方浩儒说着将一部电话机推到陈溪面前,“得了,我也懒得跟你在这件事儿上瞎耽误工夫。其他事情以后再说,你现在马上打电话到厂里找王翠柳,澄清这件事是你判断有误,现在就跟人家道歉!”
“道歉?”陈溪又瞪大眼睛,“事情还没搞清楚,凭什么让我道歉?!”
方浩儒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刚才说过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集团底下这么多中层管理人员,我还真是记不全,但她我是知道的,人家在方氏干了这么多年,是什么为人用不着你跟这儿评头论足!我四点半还有会要开,现在就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打电话给人家,要么我替你打。你自己打,是以人力资源总监的名义向自己的下属道歉;如果磨不开面子要我替你打,我当然不会以总裁的名义,只会以你老公的身份,承认是自己不该让不懂事儿的内人扰乱运作——不过,我要是打了这个电话,你就得立刻给我做离职交接,回家待着去!”
“方总,我现在以人力资源总监的名义向您报告我的意见。”陈溪高傲地扬起下巴,“要是我错了,我自然会道歉甚至甘愿承担更严厉的过失责任。可是现在事实没搞清楚,您不可能光凭印象就这样主观臆断!”
方浩儒冷笑道:“呵,行啊,你说我‘主观’,咱们就拿事实说话,看看到底咱们俩谁最主观——现在我这里收到的消息是,你不了解厂子里的实际情况,突然搁置人家的升职,员工情绪受挫。厂长和王翠柳他们不但要应付你的责难,还得花费额外的精力去安抚员工……方达最近生产任务本来就重,工人人手紧张,我前不久刚刚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供货!你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我拆台,我对你也绝不会手软!你说事实没搞清楚,OK,我只给你今天的时间,让你自己去搞清楚事实,搞清楚是谁主观!还有,你如果今天之内不能把这件事妥善解决,给每个人一个公平满意的交代,就说明你根本不具备担当此任的能力,我也不介意承认说:当初考虑你是我错看了,至少现在我得‘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陈溪咬紧牙关,含着眼泪顶着方浩儒毫无情面的狂轰滥炸,他那刻薄的用词一刀一刀地戳进她的心口,有一种不见血痕的伤痛……她没再说话,转身要离开。
“回来!”
“你不是都说完了吗!又干什么?!”
“你这副眼泪汪汪的德行出去给谁看啊?!恢复人样了再走!”方浩儒说话间起身,从台面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揣进口袋里,走到门口瞥了陈溪一眼,拉开门自己出了办公室。继而听到他在门外吩咐何艳莹:“你打电话给老金,让他不用过来了,我现在去财务部找他。”
陈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突然抬脚狠狠地踢了一下面前的茶几。
罗兰拿着两个文件夹到了总裁办,远远就笑吟吟地跟何艳莹打招呼:“Lisa,今天穿得好漂亮啊!方总在吗?”她才来方氏不久,但与大家都已混得熟络。
“他不在,刚刚去财务部那边了。”
“噢,那这些就麻烦你拿给方总签字吧,谢谢啦!”
“Laura姐——”何艳莹忽然叫住已转身要走的罗兰,指指里间办公室的门小声道,“Rosie还在里面呢……”
罗兰愣了一下:“Rosie在里面?方总不是不在吗?”
“唉,今天我帮Amanda转了个电话进去,紧接着方总就让我找Rosie过来,对着她大发雷霆,我在外面都能听到他们吵得特凶。方总很少发那么大的火,刚才在里面拍了好几次桌子。”何艳莹又将声音压得更低,指了指里间办公室的门,“他那大班台离这门那么远,还能听到拍得很大力……”
“是吗?什么事这么严重?”罗兰很是吃惊。
“不太清楚,好像是Rosie有什么工作出问题了……我看这次方总骂得也是够狠的。我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听语气,两人都挺激动的。后来方总黑着脸走了,Rosie却一直没出来……Laura姐,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方总去财务部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何艳莹知道陈溪与罗兰十分要好。
“好吧,你帮我看看里面的情况。”
何艳莹点点头,起身到总裁办公室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陈溪在里面应了一声,何艳莹随即开门探看一眼,机灵地朝罗兰使了下眼色放她进去,自己则关上门继续坐在外面。
“Rosie——你这是怎么了?”罗兰见陈溪脸上挂着泪痕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惊然蹙眉,疾步过去坐在她身边。
“罗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来送文件,Lisa告诉我你在里面,听说刚才方总教训你了……Rosie,你还好吧?是不是Amanda又给你‘扎针儿’了?”
陈溪一怔:“Amanda? 你听谁说的?”
“Lisa呀,她说方总接了Amanda一个电话,之后就把你叫来了……”
“哼!原来是她——”
“Rosie,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没事吧?”罗兰关切地伸手理了一下陈溪的头发。
“我没事,无非是说我工作不专业,挨了通臭骂呗,没什么了不起的!”陈溪咬着牙故作无所谓,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滑落了下来……
罗兰赶忙搂住了她的肩膀。“哎呀你看看你——这怎么又难过上了……快别伤心了啊!不都是为了工作嘛……行了行了,别难过了!”
陈溪勉强忍住哽咽:“你是不知道……他刚才那么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而且事情还没出定论,他也不查清楚就把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我当初真是昏了头,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老公?!”
“哎呀,得了得了!快打住吧,越说越离谱了!就当你是气话罢了,以后可别这么说了啊!再说这跟老公有什么关系?老板骂员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正常?”陈溪盯着罗兰,又下意识地瞟了下门口,“罗兰,我拿你当好朋友,说一句心里话,你也认识James对吧?他是什么性格你应该有所了解,今天的事如果换作是James,绝不会这样劈头盖脸地冲着我嚷嚷……Michael简直就不讲道理!”
“哎哟,小姐!你想什么呢?!”罗兰也扭脸看了下门口,“我说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啊!James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让方总或是这里的其他人听到了,多不好啊!不能这样想,知道吗!”
“怕什么?事实如此嘛!”陈溪依然赌气地嘴硬,“坦白说,你进来之前,我一直就在想,如果是James,就算真的是我的错,他也一定会耐心地只说事情……哪会像Michael啊,不问青红皂白先骂我一顿……就算不说James,我以前那些老板,最厉害的也没有像他这样损人的!简直就是个‘暴君’!”
“呵呵,得啦!这也就因为你是他太太、他最亲近的人,要换作是我们他也不会。人往往是这样,总是在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时,才会无所忌惮。”
陈溪看了罗兰一眼,轻叹了一声:“他这样对我,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所以自己先跑掉了……”罗兰像逗孩子一样挤挤眼,搂紧了陈溪,“算啦!大小姐,你看你把人家逼得在自己办公室里都待不下去了,你也消消气吧!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不用再多想了。”
陈溪缓过神又叹道:“事情还没过去!他非得要我认错……”
“Rosie,你现在不要想着他是老公,在公司里他就是老板,他让你承认错误,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你也不要这么犟了……说不定站在他那个高度,自有他的道理。”
“我没做错凭什么承认?!我偏不!”
罗兰还想再劝两句,却被陈溪轻轻推了一下。“算了,你也别劝我了。你先去忙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当晚,陈溪突然没了音讯,手机关机。
下午方浩儒回到自己办公室时,陈溪已经离开。何艳莹告诉他,听人力资源部的人说,陈溪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楼了,谁也没理。方浩儒以为她赌气回了家,当时正准备去开四点半的会议,也没来得及多问。然而下班回到家,才知道陈溪一直没回来。
一直等到晚上过了九点半,陈溪的手机还是关机。方于凤卿亲自上楼来,见陈溪还没回来,也着了急,一会儿责怪儿子不该训她,一会儿又说他就不应该给她买车……
早已心焦的方浩儒听了更烦。“妈咪——您别总是怪我啊!就算不给她买车,她自己有脚,不会走去打车啊?再说了,我今天说她难道不对吗?您是看不见她那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嚣张劲儿,还当是在家里耍性子,不治她一次,以后在公司里就更无法无天了!”
“我没有怪你教训她,但你也应该注意一下分寸嘛,平时你让她让惯了,突然一个大变脸,她怎么接受得了?这下好了,你出气了,她又搞个‘离家出走’,真的出了什么事,看你以后怎么跟你的岳父母交代!你爹地向来讲究‘平易亲和’的门风,所以从你们这一代起,少了很多家规的约束,这下倒变成‘既不亲和又没规矩’了……”方于凤卿想想,郁闷地叹口气,“唉!你们一个三十多了,一个也快三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真是让人没法放心……”
“这还不是当初您出的主意嘛!”儿子心情不好又开始怨母亲,“非得让她进方氏工作,我当时就有些犹豫——这夫妻俩怎么一起工作?估计她对着别的上司也不敢没规矩,一到我面前就全走样了!我说一句,她顶三句,气得我就差没动手揍她!”
“好啦——你想打她,也要先把人找到啊!现在人都不见了,你生气有用吗?”
方浩儒掐了下眉心,长长地喘了口气:“到了十点她还不回来,我就让豹子联系公安局的朋友想办法找找吧……妈咪,等她回来,我看还是别让她在方氏上班了,实在麻烦!楚楚告诉我,下面的员工也对她颇有微词。”
“她们俩一向不合,你也是知道的,楚楚讲的也不一定属实。”
“哼,我看未必。昨天小溪自己也说公司里的同事给她起外号,估计也是对她不满。她不是一个您给她间办公室,她就能坐在里面乖乖自己玩儿的人,净在公司里惹是生非,在我面前都敢造反。方达厂的事儿,不能算是楚楚诬陷她吧?的确如此啊,真是给我添乱!”
“浩儒,她进方氏,肯定需要有一个磨合的过程,慢慢就好了。我提醒你啊:你可别把她逼急了,当真不干了……我听她讲过,NST那边换老板后还想让她回去,你这边一推她,她真的回去了,不就前功尽弃了嘛!你看她回来的这段时间,气色不是明显好多了?好啦!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只当是为了你们的孩子吧!”
方浩儒又叹了口气:“我就怕,日后又有什么事儿再闹起来,不知又会变成什么局面。别到了最后,孩子还没生,我们俩先吵得天翻地覆的……”
“不要乱讲话!算了啦,你让着她一点不就行了?等她有了身孕,再想办法劝她回来,不是就解决了?不过我看啊,今天的事你肯定也有责任,你一发起火来,肯定也是说了什么重话刺激到她了。”
“妈咪——那是在公司不是在家!在家我懒得跟她计较,在公司如果是小事儿我也可以算了,可今天这个是原则问题,明明是她不对,还强词夺理,您叫我怎么让她?干脆总裁的位子直接让给她算了!”
“一说这个你又来了!浩儒,你也该改改脾气了……小溪是你自己的选择,现在又嫌她任性不听话,你抱怨了半天,那到底还要不要和她继续生活呢?”方于凤卿侧目看着儿子,“你要是真的后悔了,那现在就得重新考虑孩子的问题了。你不妨跟我讲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方浩儒泄气地仰靠在沙发背上,无奈道:“算了,妈咪,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又拿起手机试着拨了一下陈溪的号码,还是关机。他看着手机里,那条在母亲进房前已经编辑好的短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发送给陈溪,懊恼地将手机丢到了茶几上。
方于凤卿望着儿子,明白他早已心急如焚,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母子俩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沉默着。
眼看着十点就要到了,方浩儒感到自己的心随着挂钟的嘀嗒声一点一点地揪紧……难道自己今天说话真的太重了?有什么不痛快的回来吵都行啊!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看着茶几上的手机,心烦意乱地想着到底要不要发那条短信。
黑暗的窗外忽然晃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弱光,转眼便消失,然而这一束光线却同时被母子两人捕捉到了。是车灯!方于凤卿立即起身到窗边,看到陈溪的车慢慢驶进了院子。
“哎呀,这小祖宗终于知道回家了!”她急忙要下楼,突然留意到儿子一直坐着没动,“怎么,你不知道她回来了?”
方浩儒调整了一个放松的坐姿。“回来了就回来了,还要我下楼列队迎接啊?”
嘴硬!方于凤卿一直悬着的心此时也算放下,窃笑着瞟了儿子一眼,自己下楼了。
过了几分钟,陈溪上楼来,推开卧室房门,看到方浩儒正坐在沙发上,像平常一样看着报纸。
见她进来,他仍盯着报纸,随口问了句:“回来了?”
“嗯。”
“你下午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我去方达厂里了。”
他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又问:“你去那边做什么?”
陈溪走进小辅廊脱下大衣,一边轻轻地舒展了下身体,一边道:“我去厂子里实地了解情况,并到各个车间的流水线看了看,最后又跟几名员工聊了聊,其中也包括那四名准备升组长的员工。”
她说话间走到了他旁边的沙发坐下,低低的语气带着诚恳:“在车间里我留意了一下工人的操作情况,聊天时也侧面了解了他们的心态。现在我承认:王翠柳所反映的,是事实。而集团所使用的绩效考核表格,部分内容明显不适用于这些工人。今天下班前,我已当着厂长的面,向王翠柳道了歉,承认是我犯了‘纸上谈兵’的错误,一味地教条,考虑问题太主观,没有从实际角度来审评这些事。对她个人,我也存在误解,没有正确地看待她的工作表现……我已明确说了,这四名员工的升职的确是客观公平的。另外呢,我下周会和王翠柳一起研究,根据厂里的具体情况重新设计一套绩效考核制度和表格。这样,以后对方达厂员工的绩效评估,就能和现实联系得更紧密,对她的人事管理也会真正有助益。”
方浩儒闻言,不由得抬眼仔细打量她。原本以为会有个乖张的大小姐与他横眉冷对、不依不饶;抑或是涔涔而泣、委屈不已的小泪人儿等着他哄,未曾料到却是眼前的此番情景……他很快又将目光转向报纸,不动声色地问:“你不知道方达在大兴啊?下午从国贸跑那么远……不知道改天再去啊?”
“是你要求我今天之内就要把事情处理好啊,”她斜眼看他,“我不去厂里,怎么知道实际情况如何?”
“大兴你又不熟,为什么不让小周送你去?再说了,你去之前也应该跟大家打声招呼呀,上着班突然人没影儿了,同事要找你怎么办?这么基本的规矩你都不懂?”
“公司网站上不是有方达详细的路线嘛,不难找啊。这边办公室里,他们有事找我可以打我的手机嘛。我过去是为了了解实际情况,说白了就是‘突击’。如果告诉办公室里的人,有‘好心’的给他们报了信,没准儿我人还没到厂里,他们要做什么准备早已经布置好了,那我怎么判断看到的到底是真是假?”
“有事儿打你手机?”他将报纸翻了一面,看着上面的文字继续盘问,“那你关机是怎么回事儿?”
“噢,手机一下午都好好的,他们肯定能联系到我,只是七点多才没电的。我是从国贸过去的,回来时要从大兴直接到北边,我就有点转向了,上五环走错了出口,结果绕了半天,问了两个收费站才摸回来……”
“你从五点半一直折腾到现在?你车上不是有GPS导航吗?”
“我七点才离开方达的,那个GPS好像有点问题,前天让小周拆走帮我去换了,还没拿回来……事先也没料到今天会用嘛!总之我今天已经把这件事解决了,也跟人家道歉了,确认是我错了。剩下还有什么,你决定呗……”陈溪端端正正地坐着,垂着眼帘,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方浩儒用余光扫了下她,又对着报纸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嘛——工作的事情白天在公司里谈。在家就说家里的事儿,你学会开车才几天啊?手还生着呢就敢跑那么远,人也马虎,没有手机、没有导航的……你不知道妈有多担心啊?!”
她努了下嘴:“我知道啦,我刚才在楼下见到她了,也跟她解释了……今天也是碰巧嘛,我的手机也不是总没电……”
他暗暗舒了口气:“你也别废话了,以后没事儿别一个人开车跑那么远,明明就是个‘二把刀’——没吃东西呢吧?去让梅姨给你准备饭吧!明天我让Lisa再给你安排一部手机。”说罢便放下报纸起身走到门口。
“你去哪儿?”她抬头看他。
“去书房啊,我还有一大堆文件急赶着要看呢。”他冷冷地应道。
陈溪费解地皱了下眉,问:“那你刚才怎么还坐在这里看报纸?”
方浩儒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开门出了卧室。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在家里也摆着张臭脸!陈溪白了一眼房门,靠着沙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坐起身要从茶几上拿电话打给楼下的梅姨,发现方浩儒的手机忘在了台面上,便随手拿起要给他送到书房去,无意间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小溪,你到底在哪里?下午是我错了,我道歉!你快点回家来好吗?我保证态度好好的,快点回来吧!
她看着看着,忽然扑哧笑了出来,小声骂道:“还装!死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