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意外

三月二十五,喜鹊已过了预产期三天。

一早让小丫鬟去打探了还没动静,甄十娘就拿了本新编的大周地域志倚着迎枕看起来,冬菊安静地在一边绣着一只粉红色的小荷包,秋菊则满头大汗地坐在炕桌边描大字。

屋子静悄悄的,明媚的阳光透过大敞的窗户射进来,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舒心的惬意。

被鸟叫声吸引,秋菊余光瞧见甄十娘正看的专心,就抬头看向窗外,几个小丫鬟正叽叽喳喳地在前院儿才辟出的小花园里栽花,因隔着远听不到说话内容,但偶而传来的欢笑声已让秋菊羡慕不已,忍不住放下笔撑着下巴看起来。

当当当,甄十娘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别溜号!”头也每抬,又随手翻过一页书。

“夫人头顶也长眼睛呢”秋菊小声嘟囔了句,伸手捡起笔,低头对着瞄了一半的大字头痛,索性放下笔看着甄十娘,“奴婢去帮他们栽花吧?”艳羡地看了眼窗外,“她们真笨,一桶水还得两人抬。”放在她一手一只,一次能拎两桶。

自从奴才多了,秋菊每天伺候简武简武上学后,便被甄十娘逼着练大字。

做惯了粗活,她哪里能坐得住?

见外面的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干不好,她浑身的骨头都难受。

甄十娘瞟了她一眼,“再溜号就罚你加瞄二十遍。”

她的时间不多,秋菊必须早点学会她的医术。将来能带着简文简武把达仁堂支撑下去。

“夫人!”秋菊小脸直抽抽。

“每个字加瞄三十遍!”甄十娘眼皮都没抬。

秋菊小脸抽成一团,低了头任劳任怨地瞄起来。

冬菊抿了嘴嗤嗤地笑。

派去伺候喜鹊的小丫鬟卉珍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喜鹊姑姑出事了!”

甄十娘扑棱坐直身子,“怎么回事?”

“长月姑姑和长月姑父吵架,半夜三更地抱孩子回了李奶奶家,今儿一早长月姑父就追了过来。两人在李奶奶家又吵起来,喜鹊姑姑就过去劝,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喜鹊姑姑被撞到肚子跌在地上……”

长月名叫李长月,是李长河的大妹妹,卉珍一边说着。一边喘粗气,“流了好多血,李道婆说怕是要提前生。”

秋菊唬变了脸,一个高窜下地,“奴婢去拿药箱。”

冬菊忙弯了腰给甄十娘穿鞋。

一行人匆匆来到喜鹊家。

喜鹊婆婆正站在院子里指着李长月夫妻破口大骂,两人老老实实站在房檐下一声不敢吭。瞧见甄十娘进来,李长月眼前一亮。张嘴想招呼,余光瞧见母亲一张紫黑的脸,忙又低下了头。

看到这情形,甄十娘就叹了口气,缓步来到喜鹊婆婆身边,“喜鹊怎么样了?”

“夫人来了……” 回头瞧见是甄十娘来了,喜鹊的婆婆一阵惊喜。“快进屋。”听到屋里传来喜鹊撕心裂肺的呼叫声,喜鹊婆婆又叫骂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顺头顺溜的一个大孙子啊……”

“算算日子喜鹊也该生了。”甄十娘一边加快了步伐,嘴里安慰道,“伯母放心,她没事儿的。”

李长河正热锅蚂蚁似的在外屋转悠,几次想闯进去被门口的二妹妹死死挡住,一眼瞧见甄十娘进来,他眼前一亮,“夫人,喜鹊她……”

甄十娘朝她摆摆手,快步走了进去。

“胎儿还没入盆就见了红,我刚用了催产药……”李道婆一边安抚喜鹊,嘴里说道。

甄十娘也给检查了一遍。

胎儿还没入盆,宫口也没开,羊水就破了并见了红,放在前世直接推进手术室剖腹就是,可一来这里条件太差,手术的风险太高,二来按现有技术,一旦剖腹,喜鹊以后就再不能生育了。

在这最注重子嗣的年代,不能生育对女人的打击是致命的。

一旦喜鹊这胎是个女儿,即便再穷,李家也会给李长河纳妾,思来想去,甄十娘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喜鹊依然没动静,李道婆又给用了一副催产药。

掌灯时分,胎儿还没有入盆的迹象,李道婆就拽了拽甄十娘。

甄十娘会意,趁喜鹊疼过一阵后昏睡了,跟李道婆走出来。

李长河一大家子人都等在外屋,见他们出来呼啦一下围上来,“……怎么样?”

“不太好……”李道婆直截了当地摇摇头。

李道婆是梧桐镇最有名的稳婆,她说不太好,那就意味着喜鹊母子性命难保!

李长河脸色一阵煞白,抬脚就要往里冲,被李道婆死死拦住,“男人不能进去,会沾了晦气,冲撞了送子神。”

甄十娘听了就皱皱眉。

哪有那么多说道?

分娩是女人的大关,再没有比丈夫的陪伴更能鼓励和安慰产妇的了,打心里,甄十娘是赞成李长河进去陪产的,嘴唇动了动,瞧见李长河的父亲已经开始训斥儿子,甄十娘到底没有说出来。

入乡随俗,身在古代,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太出格了。

喜鹊婆婆端了碗熬好的鸡汤进来,正听见这话,身子一晃,一碗汤险些洒出去,被甄十娘一把扶住。

“不是说足月了吗?”她瞪眼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回头招呼了秋菊把鸡汤端进去,又吩咐卉珍回祖宅取些参片来,这才拉了喜鹊婆婆和李道婆一起来到喜鹊婆婆的屋子,“……您别着急,大家正商量这事儿呢。”

“羊水破了七八个时辰了,宫口才开了一指。这样下去母子都有危险……”一进屋,李道婆就跟喜鹊婆婆开门见山说道,眼睛却看着甄十娘,“我看还得继续用药……”

“已经用了两副,都没……”甄十娘声音忽然一滞,她直直地看着李道婆。

明知道催产药没用,她还要用,而且还郑重其事地和大家商量,岂不是要用……虎狼之药!

这四字在脑海中一闪。甄十娘浑身电击般一颤。

喜鹊,可是她来这五年来唯一的依靠,是在她命悬一线时不离不弃一口一口地把她救活了的恩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姊妹!

“不行!”

“用什么药,李妈只管列……”

甄十娘和喜鹊婆婆同时开口。话没说完,听了甄十娘斩钉截铁的话,喜鹊婆婆声音戛然而止,不解地看着甄十娘。

“我接生了三十多年,这种事儿遇到过几次,若不继续用强药催产。待羊水流尽了,大人孩子一个也保不住……”李道婆转头看向喜鹊婆婆。“这样至少能保住一个!”又道,“我出来就是要和大家商量一下,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喜鹊婆婆脸色一阵煞白,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

“娘!”李长河叫了一声。

“你接生了三十多年,经验丰富,再没别的办法了吗?”甄十娘看着李道婆。

前世没做过妇产科,而且稍有难产迹象就都直接剖腹了。对于这些,甄十娘还真一点经验也没有。

“要不……”李道婆看着喜鹊的公公婆婆商量道。“就摆香案请个神试试吧?早就见红了孩子却一直不来,一定是冲撞了送子娘娘。”她想了想,“镇西头的马神婆大神跳得好,我跟她合作过几次,她请送子娘娘很有一套。”

请大神?

那是封建迷信!

“不行!”话刚落地,不得喜鹊家人反应过来,甄十娘果断地摇摇头。

李道婆脸色一阵涨红。

她讪讪地看着喜鹊的公公婆婆。

马神婆请神的灵验在梧桐镇上是出了名的,喜鹊的公公听了正要去请,见甄十娘反对,又迟疑地打住身子。

喜鹊是他们家的儿媳不假,可却是甄十娘奴才,她的生死只有甄十娘说了算,见李道婆看过来,喜鹊婆婆不由叫了一声,“夫人……”有心想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娘……”见父母都犹豫着要请神,李长河脸色灰白, “我们就听夫人的吧。”他转头看向李道婆,“马神婆请神虽然很灵验,可从去年腊月到现在她一共请了三次送子娘娘,孩子如期送来了,可母亲都当时就死了……”

“那是因为这几家的媳妇德行有亏……”李道婆一哂,“刘二媳妇和孙百万家的小儿媳生产时我都在场,刘二媳妇是因为贪吃,孙百万家的小儿媳是因为不孝敬婆婆,惹怒了送子娘娘,才迟迟不肯送子,是马神婆苦苦哀求,最后送子娘娘才答应送子接母的……” 刘二媳妇和孙百万家的小儿媳就是李长河说的那三个孕妇中的两个,李道婆声音尖利刺耳,“喜鹊若德行无亏,你们就不用怕!”

孕妇有几个不贪吃的!

这也叫德行有亏?

也要被送子娘娘接走?

想起喜鹊自怀孕后那格外偏颇的食相,连喜鹊的公公婆婆都变了脸,诺诺地不敢继续张罗着请大神。

“李嬷嬷经验丰富,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喜鹊婆婆眼巴巴地看着李道婆。

“这种情况我见了很多,就只有这两个法子……”听到那面喜鹊又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李道婆声音有些冒火,“再拖下去,娘俩的命就都没了!”

接生了三十多年,这梧桐镇上,还没人敢质疑她的话!

“不请神,也不能用虎狼之药!”甄十娘声音果断,“李嬷嬷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说着话,甄十娘脑袋也在飞速地转着。

怎么办,怎么办,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可惜,她医术高超,却对接生一窍不通!

此时此刻,甄十娘感觉脑袋里空空的,没有一例病案可循。

李道婆二话不说,抬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