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出入丽妃宫殿之事苏言尘必是知情的,他不仅未加阻拦,还特意为我开通了绿道。

每次待我一出现于视线,那些侍卫们便提前将静和宫的宫门打开,迎我进去。

丽妃是个极好的聆听者、倾诉对象,我的一切絮叨在她那里皆能得到有效的回应。我的情绪在一次又一次的倾诉中得以宣泄。

虽然她有意对我隐瞒着一些事情,我仍愿意对她坦诚相待。毕竟,在这深宫之中能收获一份友情并不算容易。

丽妃虽深处冷宫,得到的衣食待遇却并不算寒碜。我与她交好后,她的待遇更是优越上了许多。

她每日与那花草作伴,快乐得像个孩童。我想除了不得自由的无奈,她应是没有任何烦恼的。

有时,我对她甚是羡慕,毕竟能无忧无虑地活着于大多数人来说皆是一件奢侈之事。

然,有一日,她却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主动探寻:“有事相求?”

她有些为难地颔首:“绡姐姐,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你不许取笑我哦。”

我鼓励她说下去,“好,我保证不取笑。”

“我爱陛下,很爱,很爱!”

我愣了,忍不住将目光躲闪开来,嗫嚅着:“爱上他原本便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绡姐姐,我想见他一面,哪怕一面也好。”

我默了须臾,重新看向她,“见他一面又有何用?若男人的心不在你这里,你又何必将其看得太重?不过,我倒可以劝说他放你出宫,还你一个自由。”

“我不需要自由!”她的神色瞬间落寞了下去,“我原本便是父王送来迎合岐国的工具,若父王知道我被岐国弃了,也定不愿再接纳我。与其在宫外居无定所,倒不如留在此处,还有心爱之人可念、可盼。”

我抬眼向那高墙望去,忍不住感慨:有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自由,有人却甘愿画地为笼将自己囚禁其中。

这世间的一切常常没有道理可讲。

“我会尽力劝说他来见你一面。”

虽是答应了她,我却久久难以抚平自己的情绪,要我将自己的夫君亲自推入另一个女子的怀中,我真真是接受不能。

没想到,我刚一开口,苏言尘便拒绝道:“我不会见她的!”

我垂眸去看手中的茶盏。那盏中的茶水早已冷却,色泽也变得黯淡起来,全然失去了它最初的芳泽。

有一瞬间我恍惚看到了昼的落幕、花的凋零,内心无比的荒凉。

我将那凉去的茶水一饮而尽,浓郁的苦涩在唇齿间氤氲开来。

“苏言尘……”

“绡儿?”苏言尘回过神来,认真看着我,“你许久没有同我好好讲话了。”

“我……”我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苏言尘,我好怕……”

我怕岁月太过漫长,我怕突然的失去,我怕忽有一日睁开眼睛再也见不到他……

苏言尘抱紧了我,哑声道:“我也怕……”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得零零落落,来不及在地面留下痕迹便已融化。

苏言尘在我的陪伴下去了静和宫。

他答应我见丽妃一面,而我则许了他“放下伤痛,在往后岁月之中平和地活着。”

丽妃见到他的一瞬喜极而泣,她匍匐在他的脚下言语切切:“陛下,您能来见臣妾一面,臣妾此生便无憾了。”

我默默掩上屋门,来到院中。

天气阴阴沉沉,一如我此刻的心境,压抑得难受。

那满院的花依然娇艳欲滴,却再不能为我带来一丝愉悦。

我等了好久好久,苏言尘却始终未曾出现。

眼见夕阳西下,天色已黯淡。

我忍不住走近那道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的心一沉,猛地踹开那门。

门里关着的是我最爱的男子,是我亲自将他送了进来,又是我亲自掩上了那道门。

室内阴沉无光,恍如阴曹地府,侵入鼻腔的血腥味愈发浓郁,我的心跳如鼓点般密集、迫切,几欲挣脱胸膛。

那血自帷幔中蜿蜒开来,漫向我的脚底。

“苏言尘!”

我的声音支离破碎,连同脚步也变得虚浮不堪。

“苏言尘!”

我凄厉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再听不到他的回应!

我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帷幔。

它那么柔软,又那么冰冷,将我层层叠叠地缠绕其中。

愈挣扎,愈缠绕。

直到我与它同时跌落。

跌落在一处更柔软、更冰冷的地方。

我终于看到了苏言尘,他正静静地躺在我的身下。

那块凸起的冷硬是没入他心脏的匕首。

而丽妃躺在他的身侧,满脸安详。

虽然她口鼻处正咕咕向外涌动着黑色的血……

我的第一世曾将匕首插入姬留的心脏,最后在他坟头服下的也是这种能让人流出黑血的毒药……

我挣扎着起身,在丽妃身畔找到了酒盏,将其残留一饮而尽。

毒药入嗓的一瞬,我的身体便有了剧烈的反应。汹涌的寒意自腹部向全身蔓延,我的皮肤如波浪般起伏不定。

我知那是体内灵虫对毒药的回应。

我将丽妃的身躯自苏言尘身边移走,移到再看不见。

趁着最后残余的一丝力气,我点燃火折子,将其掷于那片帷幔之中。

火苗抵上薄纱、绸缎的一瞬,登地窜出去老高。

我今日出门时有意换上了苏言尘为我制作的红衣,更取出了久违的发簪别上发髻。

原来这一切皆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抹颜色必是属于苏言尘的。

我的衣袖染上火苗的一瞬,林予绡惊慌失措的脸映入眼帘。

“绡儿,不可!”

我冷笑:“我只是苏言尘的绡儿,你没有资格如此唤我。”

她奋力去扑那火苗,“未经我的允许,你没有资格去死!”

火苗已爬上我的发丝,我淡然说道:“我要还莲衣一个自由!”

火苗越扑越旺,她的声音愈发狰狞:“苏言尘早已不是蒙泓,死便死了,你却不同,你是最初的那个我,你怎能死去?绡儿,为我活着,好吗?”

我为何要为她……而活?

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活,我只求与苏言尘一世长安!

缓缓躺在他的身边,与他十指紧扣。

眼皮阖上的瞬间,我的脑海中映入封后大典之上苏言尘牵着我走上台阶的画面。

“绡儿,往后余生,孤会一直牵着你的手,绝不放下!”

我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