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绡姑您醒了?”翠兰走近我的床榻,小声提醒我:“陛下也在,此刻正在院中。”

我起身,随意披起一件衣衫便向院子里冲去。

“陛下……”我刚一开口,便僵在了原处。

院中央,正伫立着两道月白色人影,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欢声笑语中潋滟起满院春色。

林阁主率先发现了我,她扯了扯苏言尘的衣袖,悄声提醒了一句。

不用猜,那句话定是:“陛下,她来了!”

果然,苏言尘向我看来,笑意清浅,“呵,绡儿来了?”

呵,你们才是客人好吗?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阁主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施施然向苏言尘福身,“臣妾先退下了。”

那一眼似警告,似威胁,似……怨怼!

我如芒在背,惶恐难安!

终于只剩下我与他,我却迷茫起来。

该如何开口?该从何讲起?

我该故作高深,悠悠然开口:恭喜陛下,你爱上了一个妖孽!

亦或是我该扑通一声跪下,哭天喊地地哀求:求你,离开她!

我的思绪在头脑中打架,嘴巴便木然到无所适从,“你……”

苏言尘微微颔首,“孤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知道?”

他再次颔首,“绡儿照顾好自己便可,其他事情一概无需挂心,孤会解决一切。”

我嗫嚅着:“连她是妖孽,你也知道?”

“什么?”他神色一肃。

我急切地捉住他的衣袖,“那个女人是妖孽,陛下你日日宠幸之人是个妖孽!速速把她赶出宫去,陛下,你离她愈远愈好,最好是不复相见!”

他笑出了声,继而扶额轻叹,“绡儿,你与她对孤都很重要,日后好好相处,莫要孤为难,可好?”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陛下以为我是在争风吃醋?”

他抚上我的发梢,眉眼温润,“不然呢?绡儿吃起醋来便会口不择言,然,着实有些可爱。”

“陛下,她真的是妖孽!我亲眼看到她变出莲衣的脸,还变出……”

他打断了我,“怎么又提起那个名字?孤说过莫要再提那个名字,你是你,她是她,你与她已全无关联。”

“可是她有啊!”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我急得嗓子干哑,连心跳都加速了数倍,“陛下,我怀疑她便是莲衣附体,不对,应是她吞噬掉了莲衣的灵魂,不,她应是吞噬了很多的灵魂,她能变出好多张脸来。”

他紧紧地盯着我,眼眸里涌出数种情绪,最后皆化为一声叹息,“或许是孤困你太久,你本该恣意潇洒地活着。”

“陛下此话何意?”我脑袋一木,呐呐问道。

“孤初见你时,你是那么的明媚、可爱,如今竟变得这般幽怨自艾……”

我默默放下他的衣袖,“陛下又搞错了,我非后宫女子,没有那些无病呻吟的愁苦与怨怼,对陛下亦没有一丝爱慕之意,陛下愿意宠幸哪个女子统统与我没有干系!”

我兀自转身,向屋内走去。

既然他不肯相信,我便以我之力亲自将她赶出宫去!

然,我尚未开始付诸行动,便遭到了她先发制人的反击。

“绡姑,陛下请您去前殿见一名故人。”

我望着那张陌生的面孔,疑惑道:“是怎样的故人?”

“陛下只说故人来自柳镇。”

柳镇?珊瑚兄妹……

我整理仪容,坐上前来接我的轿撵向前殿赶去。

走入大殿的一瞬,我愣住了,落入我视线的并非小珊,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足有三十岁,她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一身素衣被血洇成了黑红色,隔着老远便闻得到那刺鼻的血腥味。

林阁主坐在大殿中央,端着一副后宫之主的姿态睥睨着我,“绡姑可认得她?”

“不认得!”

林阁主冷声命那女子:“抬起头来!”

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映入我的眼帘。

我依然摇头,“不认得!”

“大胆赵二娘!事到如今,你竟敢栽赃我岐国的绡姑,来人,将她拖出去凌迟处死!”

“娘娘饶命啊!”那女子吓得面若死灰,磕头如捣蒜般哀求道,“恳请娘娘赐我个好死,下一辈子我甘当娘娘的犬马!”

我有些发懵,不知此刻上演的是哪出?又跟我有着怎样的关系?

忽然,我的裙下一沉,那女子匍匐在我的脚下嘶声喊道:“好妹妹,你怎么可能不认得我呢?你开饭馆时,我同我的六个师兄弟们常去你饭馆用餐,我们熟悉得很哪!妹妹,你再仔细看看我!”

我茫然看向她,依稀想起:柳镇,饭馆,一行七人!

我在柳镇开饭馆时,曾有七名客人每日准点出现于我店中。他们总是坐在相同的位置上,点着相同的几样菜,总是沉默地吃着饭食从不言语。

唯一的一次开口说话,便是他们最后出现的那次……

“你是?我好似想起来了……”

那个曾同我“借一步说话”,向我借月事用具之人?

“娘娘,您看,我并无半分撒谎之意!我与这位妹妹熟悉的很呢,只是多日未见,再加上我久困牢狱变成了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是以妹妹才一时未将我认出!”赵二娘激动地向林阁主解释。

“那便带回大牢,听候处置吧!”

“谢娘娘!”

那赵二娘被人拖走时将视线扫向我的瞬间,我莫名打了一个寒噤。

莫非这一切是一开始便设计好的?

林阁主起身,冲着垂帘禀告:“陛下,臣妾已审完,至于绡姑该如何处置,全凭陛下做主!”

伴着帘珠清脆的碰撞声,苏言尘暗沉无光的脸映入眼帘。

他望向我,语色平静:“绡儿,你暂且退下吧!”

林阁主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的声音随之抬高了八度:“陛下,这可是谋逆之罪啊!”

“但凭一个妇人之言,不足为信!”

“陛下莫忘了,柳镇上有数个人证皆指证她与那六人频频出现于绡姑所开的饭馆,而且陛下派去守护绡姑的暗卫也可以证明她曾与绡姑去后院窃窃私语了许久。陛下,您武功盖世,又有侍卫层层守护,如何就遭了那些人的刺杀?若非是被最亲近之人设计暗算,又怎么会?若非臣妾略懂医术,您恐是……”

林阁主说不下去,兀自抽泣了起来。

我的脑袋炸了又炸,整个人已形似灵魂出窍。

“绡儿,孤想听你亲口说。”

苏言尘踱步走到殿下,他紧紧地凝视着我,眸色里有疑惑、有疼痛,更有许多不明的情绪叠涌其中。

我嘴角抽搐,连声音也变了调:“纵使我曾恨毒了你,也未曾动过半分伤你的心思。苏言尘,我这样说你可会相信?”

他微微牵动睫羽,那一层密密的阴影遮去了眼眸里所有情绪。

默了半晌,他哑声道:“我信你!”

我震惊地抬眸,“你……信……我?”

他颔首,将手轻抚上我的发髻,自嘲道:“若绡儿也变得不可信了,我可真成了孤家寡人喽!”

“苏言尘,不,陛下,我……”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送绡姑回去吧!”他挥一挥衣袖,转身,留给我一道孤独落寞的背影。

忽然之间,我好心疼他,好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