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尘的那一声“滚”简直是振聋发聩，我的神智于瞬间清明，恍若大梦初醒。
“谢主隆恩，我即刻便滚！”我捂着发烫的脸颊跑出去。
夜色正浓，将所有已知的、未知的路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我深吸一口气，沿着一个方向狂跑了起来。
只要能寻得自由，哪怕是奔赴万丈深渊我亦在所不辞！
我连夜跑出数里之外，翌日巳时我在边境附近的一个小镇堪堪停歇下来。
狂喝下几大碗茶水，又吃下一大碗面，身上的疲惫终于有所缓和。
许是未到饭点，小店里仅有我一位客人。
我将店小二叫至身前，扮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泪俱下道:“唉，家有暴戾男，每每心情不悦便拿我出气，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连夜逃了出来，如今身无分文，可否暂且赊账于我？”
那小二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是外乡人吧？若姑娘暂时没有去处，不如留在我店里帮忙，我刚好缺一个洗碗的杂工。”
自然是感激不尽，愉快应允！
我刚逃出囹圄便拥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何其幸运！
然，自我背后传来的声音却使我登时难受了起来。
“娘子，你怎就这般任性，竟连夜离家出走，你让为夫找的好辛苦啊！”
我僵了一瞬，缓缓起身迎上苏言尘的脸，那张好看的脸上染着疲惫、噙着笑意，与昨夜那张因愤怒而铁青冰冷的面孔判若两人。
我满腔愤懑无处宣泄，皆化为一句有气无力的质问:“我好不容易滚远了，你又寻来，可是阴魂不散吗？”
他嘴角轻抿，睫羽微微颤动，“跟我回去吧！”
怎么可能？我在心里轻声哼笑，同时将视线越过他，别向门外。外面阳光正好，柔柔地漫入视线，却将双目灼得发酸。
我一时竟分不清我是更离不开他，还是更离不开自由……
正僵持着，那小二急急过来周旋，“这位官人，你家娘子被你折磨得苦不堪言，这才逃了出来。既然你不喜欢她，又何必将她强留于身边呢？”
我全力附和小二:“老板说得极是呢，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人就是活不明白！”
苏言尘微蹙眉头，扯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娘子求之不得之事我若轻易满足了去，便显得我对你太娇惯了不是？乖乖留在我身边，若是把我惹恼了，我让你终生不得自由！”
“你能困住我的身体，却困不住我的灵魂！”
“是吗？娘子若想挑战我的底线，大可一试！”
我便是要挑战他的底线！
我举起柜台上的酒缸倒满一碗酒，一饮而尽。
借着醉意微醺，我软软地倒于小二怀中，“老板，我还是喜欢你这般体贴又讲理的男子，你若是不嫌弃，从此我留下来跟你一起过可好？”
小二尴尬得不知所措，“这位小娘子，你家相公在此，这样不合适吧？”
我伸出双臂环向小二的脖颈，媚态纵生，“怕什么？他有其他女人可玩，我便要有男人可玩，这样才公平嘛！”
苏言尘许是已气到忍无可忍，他一个拳头将小二打翻在地，我跟着一个趔趄砸在小二的身上。
我用甜腻的嗓音夸张地喊了起来:“哎呀，真是抱歉，我不小心弄疼你了，待会回屋我好好疼你！”
苏言尘跨步向前，将我一把甩上肩膀，如同扛一件行李般随意。
趁着酒意，我继续气恼他:“待我重获自由那日，我定要赏遍美景、吃遍美食，顺便将全天下的美男子都玩儿个遍！那样的人生才叫豪迈呢！你说是不是呢？”
他的步伐一顿，嗓音微哑:“绡儿，你究竟是在与我置气，还是与你自己置气？”
自然是……与我自己置气！我气恼自己这般纠结地活着！
马蹄声回**于林间小路，我望着昨夜曾迈过的沟壑、泥泞，百感交集。
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我的后背，我无处可躲，亦无力可逃。
我夜逃时来不及感受到的荒凉于此刻一股脑地涌来。唉，我总是离他这么近，又这么远！
林阁主看到我的那一眼，眸色微怔，然，她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甜丝丝地说了声:“绡姑回来了，真好！”
我阴阳怪气地回道:“我这一回来，林美人应该焦虑才是啊！林美人，仔细护着你那块面纱，连睡觉时都莫要摘下！小心哪天被我看了去！”
“绡儿，莫闹！”苏言尘一边将马匹交于属下，一边凑过来将我嗔怪一番。
我真是……忍无可忍！
“我若强行看了林美人的脸，陛下莫非还要再赏我一耳光，且命我滚得更远一些？若如是，我唯有感激不尽！”
他摇头作无奈状，“绡儿，孤真是……”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我就是要挑战他的极限，将他逼到忍无可忍！
是夜，院子一角篝火燃起，我举起酒碗大喊道:“谁敢与本灵主比拼酒量？”
数名将士齐齐回头，朗声笑开了:“不知绡姑的酒量如何？”
“喝酒，我至今未曾遇上过对手！”
我将那碗酒一饮而尽，瞬间便摇摇欲坠了。
他们的笑声更猛烈了，将正在远处缠绵悱恻的一对佳偶吸引了过来。
苏言尘看着我远远地呵斥开了:“绡儿，又胡闹！”
而林阁主却是款款走近，从我手中拿过酒碗，“你们喝得好生热闹，我来陪你们喝点！”
一件大氅落在我身上，他用清冷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孤送你回房休息！”
我偏过头来，透过朦胧的视线望着他，嬉笑道:“她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她是江湖之人，自然有江湖习性在身，你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可这般放浪形骸？”
“陛下，你莫忘了，我何止出身于江湖，我来自……”
一只大手堵上了我的嘴，继而是厉声的呵斥:“莫要胡闹！”
对了，就是胡闹！
我奋力挣脱他的手，借着最后的清明极尽挑衅:“我在红绣楼时曾见过不少**的场面，我好想欣赏一番君王陛下与他的爱妃林美人是如何缠绵的，可是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
苏言尘的面色倏地一沉，白一阵，红一阵，再青一阵，真是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许是这突然而至的刺激太过扎心扎肺，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得那么猛烈，以至于将他的整个身体都震得摇摇欲坠。
林阁主赶紧走过来轻拍他的后背，“陛下，您无碍吧？”
我好似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继续揶揄他们，“林贵妃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想必所见世面也不比我少吧？你可有向那些花楼女子讨教过取悦男人的妙招？”
林阁主的眼睛已经怒得要喷出火来了，我已隐约能看到那面纱下急剧起伏的情绪。
“够了！”苏言尘怒吼道，“你是不是整日喝酒把脑子烧坏了？”
我妩媚一笑，兀自将身体贴向苏言尘，“陛下，妾是一片好意呢！你们每日缠绵于榻上，花样够不够多？若贵妃娘娘江郎才尽，不懂得如何在**继续取悦陛下，妾便亲自**她一番？亦或者陛下和贵妃娘娘当着妾的面恩爱一番，让妾亲自指点一下有待改进之处？”
啪的一声，我的脸上再次落下了他的巴掌，火辣辣的疼痛。
我委屈巴巴地说:“陛下怎的又打妾耳光？妾这张脸当初在红绣楼可是一等一的惹人待见呢，陛下若实在对妾厌烦至极，便送妾回花楼吧！花楼男子多，花样也多，那才刺激、好玩呢。”
他咳嗽得更凶了，几乎要跌倒在地上，众人涌过来将他团团护住。
“陛下！”林阁主一声惊呼。
“快，请大夫前来，陛下晕过去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神智清醒了大半。
这下我是不是可以彻底……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