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梨花落(三)

张佐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囧过了。

身旁有佳人相伴是好事,可身侧佳人的神经回路貌似不大正常,这个中滋味儿就一点都不好了。

柳莺莺慢慢腾腾走着,她不是没看见张佐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私心里觉得这很有趣,嘴边的弧度不由又往上提了一份。

“你……”

“什么?”柳莺莺歪头看着纠结不已的他,只觉得心情更上一层楼。这微妙的喜悦感不是来自于**,而是来自于恶作剧得逞的那种快感,这种来自于灵魂的喜悦比之肤浅的感官盛宴来得更加触动人心。

“没……”张佐炎愣了一会儿,觉得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蠢,笨拙的言语在舌尖一转就变了个样儿,“路有点远,你走的动么?”

“公子可是在小瞧我?”柳莺莺从容笑道,“家父尚武,奴家自幼由他亲自教习,虽说功夫比不上公子你,但也是不差的。”

“哎呀,那可省了本公子……咳咳。”张佐炎坏笑地睨了她一眼,尤其是在她纤细如弱柳扶风的腰肢那儿刻意地拐上了好几眼。

其不怀好意,连三岁小儿都辨得出。

实际上张佐炎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他只是打算看看柳莺莺的反应罢了。这女人挺有趣,不过他还没饥不择食地对一个未张开的女娃子出手。

柳莺莺听了这话,只是愣了愣,随机她便面不改色地甩了甩袖,一脸嫌弃地模样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

张佐炎摸了摸鼻子,暗自反省是他表露得不够直白么,怎么就这点反应?!

从之前她的动作神态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一个会被表象所糊弄的白痴女人。可作为一个女人,该有的矜持还是有的吧……更何况听她刚才的口气,她之前和他一样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那么那些见鬼的礼仪都喂鬼去了么?!!

柳莺莺见自己走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跟来,只好扭过头去,不满道:“还不走?你怎么跟一个女人样儿的婆婆妈妈的?”

“……”

原谅我,我收回刚才的想法,这个女人的礼仪确实都被鬼吃了……

张佐炎估计是震惊着震惊着就习惯了,所以他也是一脸淡定地说道:“我只是想好好确认一下你,到底是不是揽香那个柳姑娘罢了。”

“那么确认完了么?”柳莺莺缓缓露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笑容,后头的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张、公、子?”

她是想起了一件事儿,而这也是她没有立即甩袖走人,非要和这人拴在一起的缘由。

刘楚要巽家少主子的情报,而这人与巽清交好,这也是迄今为止她唯一的突破,所以她放不开手,也不能任由自己耍小性子,直接甩那人脸。

不过实际情况下,也差不多直接甩那人脸了……只不过两个人的意识层面不在同一个阶级上,姑且还能相处得下去。

张佐炎耸了耸肩,跟了上去,“与我原先想象的有很大差距,传闻果然不可信啊,不可信~~。”

“什么传闻?”

“你不知?”张佐炎遗憾地晃了晃脑袋,长词儿根本不用打草稿一个劲儿的往外冒,“传闻中,揽香有一柳姓女,金银不愁,堪比摇钱;传闻中,柳氏貌美如花,年方十六,便有倾城之姿;传闻中……”

张佐炎巴拉巴拉地说着,柳莺莺眯眼默默地听着,时不时也能插上两句,居然也是算得上和谐。

柳莺莺毕竟是女孩子,是女孩子的,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

也就只有这时,柳莺莺才收起了满身的尖刺,渐渐显出了女儿家的娇憨。谈话间,她对于张佐炎的印象从流氓,刷到了话唠,最终定格在了骚包这个位置上。

张佐炎不是一个君子,但他的言行谈吐比之那些真君子而言令人舒服得多。原因是什么,柳莺莺并不清楚,直到——

很多年以后,她与他携手共立在了那空旷的原野之上,呼啸而过的风宛若低泣,幽幽诉说着这里的凄凉。而这一向笑得贼兮兮的骚包狐狸竟是哭了,他摩挲着那矗立其中的石碑,沉默不语。

那个时候的她默然看着张佐炎的背影,滕然悟了。

这世间没有什么,会比那落在心间的感情更为珍贵的了。

张佐炎是真性情,他不似在道上混的,会刻意装扮出不同的脸来应付不同的人。世人皆道食色性也,可真正能够坦然处之的又有几人?

她在揽香见过形形**的男人,其中不乏名士清流之辈,可这些人向来是人前一副嘴脸,欲望前又是一副嘴脸,他们不觉得累,可她自己看着都累。

从柳家没落的那一天起,她就看透了那些人的嘴脸,肆意的,嘲讽的,冷然的……从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已然从彩色中剥离,她的眼中只有灰暗,以及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绝望。

无趣到千篇一律的生活,连她自己都无法给自己救赎。

她每日和刘楚玩着失踪落跑的戏码,可自己身上那最要紧的东西还握在他的手里。

你追我逃的这出戏,她才是那个入戏最深的戏子,而刘楚——

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冷眼看戏的。

主动权,从来都不在她的手里。

张佐炎见她呆愣着不动,清亮的水眸上蒙了一层阴翳,整个人从浑身冒刺的炸毛团子于一瞬便成了空洞的精致娃娃,那抓心挠肺的心疼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可惜他说不出什么好的,只是嬉笑着凑到她眼前,“嘿!想什么呢,美人?”

柳莺莺被他一唤,惶然的眼眸瞬间就撞进了他那双艳丽的桃花眼里,原先就有些发愣的她现在更是呆住……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的眼睛干什么?!!

柳莺莺别扭地把眼别开去,淡粉色的红晕却是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

张佐炎不是瞎子,自是瞧见了她扭捏的作态,只不过他此刻的自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说起话来更是嘚瑟劲儿十足,“怎么样,看呆了吧?”

“……”

我可不可以一鞋底抽死这个自恋到家的男人!!

柳莺莺刚刚还有些感怀的心思全部被他两句话给打散了,她哼了一声,冷冷道:“不,我被你眼中的自己给美呆了,你就少臭美吧。”

“本姑娘和你不是一个级别的。”柳莺莺眯着眼,一把将他的下巴往下一扳,迫使其与她平视,“放心,本姑娘要是换上了男装,定是比你还俊俏的存在。”

柳莺莺说完这番豪气干云的话,自个儿就先蒙了。她的冷静自持一碰到这该死的家伙,就全部喂鬼去了。

她不自觉松开了对他下巴的钳制,顺手还将他的袍子当巾帕抹了两把手,趁着他还在愣神的功夫立即退开了两步,瞄向他的小眼神儿满满的都是警惕。

她已经在考虑拍晕他独自逃跑的几率有多少了,只是深入想想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佐炎歪着头有些出神,随即他便爽朗笑道:“对,柳姑娘你可是揽香第一花魁,恕我等肖想了。”

怎么有种自己打自己耳光的错觉……

柳莺莺咬了咬牙,不甘道:“你胡说什么?”

“小人冤枉啊~”张佐炎笑着躲开了柳莺莺直往他胸口招呼的粉拳,“柳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小的说得可是实话。”

“你!”

柳莺莺一口气噎在喉间,只好拿着那双大眼瞪他。

张佐炎揉了揉了不痛不痒的胸口,难得找回了自己平时的声线,“积在心里的臭脾气要发出才好。你看,现在不是好多了?”

柳莺莺在疯狂地敲打完张佐炎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个外人面前,彻底将淑女形象粉碎至渣。

“唔……”她含糊应了一声以后,就垂着眼往下乱瞟,显然是在心虚。

张佐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额前的碎发,“小姑娘家家的,哪来那么多心事?臭脾气堆多了,会变成老女人的哦~”

“……”

她可不可以咬死这个讨厌鬼!!

她才十六,老女人什么的……柳莺莺一想到妈妈那张白粉噗噗的脸儿,就从心里感觉到震颤。女人变老,果然是每个女人的头号公敌。

“啊~到了!”张佐炎抬腿向右拐了个弯儿,便抬手朝她摆了摆,“速度点过来,婆婆妈妈的,你真成老女人了么?”

“……”柳莺莺绷着脸,一路小跑跟上后,便赏了张佐炎一记重脚,“老女人,恩?”

张佐炎没在意,一掌搭在了她气呼呼的小脑袋扭了一个方向,“别闹,看。”

柳莺莺瞪大了眼,梦境与现实在哪一霎重合了……

她恍惚听见了那一日,娘亲那嘶哑的歌声,断断续续,却是——异常的清晰。

“君不见,缥缈梨花入梦云。

朱唇起,唤残梦,一曲歌来踏云归。

世间功名,终了俗世,皓然乾坤**天地。

红尘万丈,盈利苟且,浊浊然乎,

不若枯骨一具,黄土一抔,三尺白绫,

……”

“张公子,可还有祭拜之物?”柳莺莺苍白着脸,喃喃道,“我也想起了,今日确实有一故人需要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