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是散意亭,夹竹桃开得正好,她与慕谙尘索性坐在亭中喝酒。
“昭铎,从前不知,我也是最近几天才察觉,你的酒量未免太好了一些。”慕谙尘看着她端着酒杯给自己倒酒。
“怎么了,酒量好还是坏事不成?”梅引淡淡笑着。
“自然不是坏事,我是想着……”慕谙尘顿了顿,不再说下去。
“想着什么?你倒是说啊。”梅引笑意愈深,面上泛着微醺的粉红。
慕谙尘兀自低头笑了笑,“想着以后若是有了孩子,突然让你别喝酒,怕你不习惯。”
梅引嘴唇微张,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婚期将至,有孩子也是正常的事,可说到底,她顾念着自己是大周最要紧的武将,还是不大敢轻易怀孩子。
慕谙尘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唇间笑意收敛了几分,“没关系,你若是放不下军中的事,不想要孩子,我们也可以……”
“顺其自然吧。”梅引放下酒杯,浅笑看着慕谙尘。
如今虽算不上海晏河清,但短时间内也无仗可打,更何况,当今圣上已经有了提前让慕谙尘打理朝政的心思,到那时候,百姓的日子,边疆的安定,就更是无须担心了。
她想象着自己与慕谙尘牵着孩子的样子,温柔地笑了起来。
若是能有个孩子,自然是好的,慕谙尘过得太苦,有了孩子,这世上能再多一个人爱他,也算补偿。
一个月后,昭铎将军沈梅引,与祁王慕谙尘大婚,全城相贺。
红妆绵延,金玉齐洒,哪怕是当年身为太子的当今圣上,与太子妃的大婚,也不及此番繁华。
梅引一惯做女将军,如今突然有人要给她穿上一层层紧绷的嫁衣,还当真是不习惯。
暮心一边给她套衣裳,一边笑她,“如今不兴出嫁从夫那一套了,我看啊,不如等到这大婚之后,将军日日穿着军装跟殿下到军营里过日子,还能轻快些!”
梅引穿好了嫁衣,艰难的挪动身子,勾了勾暮心的鼻头,这小丫头真是被她宠坏了,越发没规矩。
梅引在镜子前坐下,端详着自己这一身打扮,满头金钗玉冠,脸上也抹了白粉,口脂艳红,好看是好看,只是她实在不知道,此时是该哭还是该笑,打扮成这样,她连最简单的表情都不会做了。
嫁衣的裙摆随微风轻拂,她手持锦绣江山纹的团扇,一步步向慕谙尘走近。
不知他可会想到一生当中还能有这么一天吗,梅引用扇子遮住笑,想着等到待会儿进了卧房,要问一问他。
等到所有的规程都结束,梅引已经累得不行,这累与她骑马射箭的累是不同的,那些事情即便累,也让她觉得畅快淋漓,可这种累却是让她一点点软了身体,累得只想倒着。
她在慕谙尘身侧坐下,房中的几位喜娘说完了吉利话,便退下了。
房中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慕谙尘也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你这会子,是该把这柄团扇拿开吧。”梅引仔细回忆着母亲和三姐之前教她的步骤。
“哦,对。”慕谙尘的呼吸又急又重,轻轻拨开梅引手中的团扇,不大敢去看她。
梅引坐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笑出声来,“你知道,我方才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你从前是否有一天想到过,会与我成亲的,这样的场面,可有自己偷偷想象过吗?”
偷偷想象吗?
当然是有的。
慕谙尘低下头,十几年前的一个遥远画面浮现在脑海中,那才是他与昭铎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被几个跟着弈王的富家子弟欺负,梅引刚好路过,她从小身手就好,几下子就把那些人给打跑了。
那时的梅引还不到十岁,她把自己的一根手钏给了慕谙尘。
“我是沈家的四小姐,叫沈梅引,以后要是还有人欺负你,你就到沈家来找我,我保护你!”
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了梅引。
从那时起,没有一天,他不在妄想着今日的场景。
其实有一件事情,慕谙尘始终都没告诉梅引,他也与梅引一样,是前世之人,起蝶山中,无镜散人的那句话,并非是胡说的。
只是前世时他隐匿太过,只敢在京城暗藏势力,对于沈家这种权势滔天的大家族,根本不敢沾染。
更遑论,当时一心喜欢慕琨晔的梅引。
廊州战场的事,他也知道,沈家因此被满门抄斩,他也知道。
慕琨晔告诉所有人,他大发慈悲,从战场上救下了他的未婚妻,并请求皇上放过了梅引,让她住在王府。
那时的慕谙尘,他以为梅引心甘情愿,他以为慕琨晔会对梅引好。
直到梅引于弈王府中惨死,越萱萱让人拉着马车,拖着梅引的尸体在街上走,被他撞见。
他这才知道,自己多年沉寂,多年蛰伏,自以为是的成全,究竟有多么可笑。
梅引死后,他一如今生,渐渐走向朝堂,想要击溃弈王,替梅引报仇。
那时的他已经成为太子,就快登基了,弈王早已是他的手下败将,被幽禁于府中。
可是慕琨晔骗了他,若是用旁人骗他,都不要紧,可偏偏是梅引。
慕琨晔让人传信给他,说是梅引没有死,而是被他暗中送去了京郊某处,如今,他愿意用梅引,给自己换一块免死金牌。
慕谙尘信吗,他当然不信。
可他多么想再见梅引一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慕琨晔说的是真的,他不能不去。
可谁知,那时等在弈王府中的,根本就不是梅引,而是埋伏好的五百死士,他孤身前去,被弈王活捉。
他与弈王的境遇就此转变,棋差一着,被弈王囚禁。
前世的慕谙尘,就这样活活被弈王做成了人彘,只为了再见梅引一次。
慕谙尘,痴心铺地。
似乎有泪水涌上眼眶,他终于从记忆中抽身。
这一切,梅引都不知道,她也无需背负,而只需要拥有他此生全部的爱。
红烛摇曳,凤尾轻垂,他们的一生,都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