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军又在江南滞留了将近两个月,这才扫清了分散各地的水寇,动身赶回京城。

秋闱已然结束,前些日子刚放了榜,不出所料,那榜首正是冷西洲。

这消息传来时,梅引正在院中教慕谙尘练剑,一树夹竹桃开得茂盛,花瓣随剑风轻舞。

慕谙尘别腕收剑于身后,站在梅引眼前,晴朗如风,“昭铎可知,夹竹桃其名如何得来?”

梅引粲然一笑,“殿下是在考我吗?夹竹桃其叶似竹,其花似桃,由此得名。”

慕谙尘忽地转动手中长剑,那是一把软剑,剑身动如丝带,穿破空气与微风,带起一阵阵簌簌的声音。

夹竹桃的花朵大朵大朵掉落下来,梅引弯腰想去捡拾,被慕谙尘伸手拦住。

“夹竹桃虽美,却有剧毒,梅引还是莫要捡了。”

她就着慕谙尘的手起身,有轻柔的风吹拂起梅引随意系在身后的长发。

这样的时光多么难得,分明是两个孽根深重,嫌隙甚深的人,此刻却静静站在花下对视。

所有前世的血与恨,今生的防备与猜忌,都被这一树夹竹桃的淡甜香气掩盖,隐匿了起来。

慕谙尘把剑递到梅引手里,轻轻拂落她肩头的粉色花瓣,那是个容易让人心神**漾的距离,梅引此时,也的确如此。

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知道吗,我从前以为你像松柏,从不曾想过以花喻你。今日见这夹竹桃,才想起来这世上原来有一种花,这样像你。”

姿容胜桃,心性如松,一颗玲珑心里又藏了致命的毒液,伤人时绝不手软。

他其实在想,若能立即死于这棵夹竹桃下,死在梅引的身边,了结他这一场不见天日、虎口残生的命运,也算他这一生,终于做了一件还算对得起他自己的事情。

起蝶相救,崖边剑舞,镶云回护,江南朝暮,再加上幼时的那一次相助,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他这一世,原就是为之死,又为之生。

沈家军约莫走了半月,终于回到了京城。细算起来,这剿寇一途,竟是耗了三月之久。

还来不及去见令颐一面,梅引就先把苏尚临勾结水寇的证据,于宣政殿前呈上。

而此时,冷西洲已是新科状元郎,暂时代理户部主事一职,亦在朝臣之列。

“臣奉皇上圣命,与祁王殿下一同前往江南,清剿水寇。为期三月,如今水寇已除,特来向皇上复命。”梅引上前说道。

“臣藏身于水寇之中时,曾发觉了江浙总督苏尚临勾结水寇,残害百姓的证据,还请皇上过目!”

肃海从她手中接过那些信件与账目,和官府的旧案卷宗,一并呈给了皇帝。

皇帝草草一看,就扔在了一旁,面上浮起一片笑意,“将军果真不负所托,将水寇连根拔起,是为朕之左膀右臂啊!”

但梅引与沈家军劳苦至此,他却只是口头嘉奖,并无任何封赏。

当然,他本来也已经赏无可赏,皇帝对于沈家和昭铎的恩宠无以复加,其权势几乎遮天蔽日,他早想打压,只不过苦于昭铎之力无人可替,也只能忍耐。

但对于慕谙尘来说,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功绩与权利。

“祁王。”皇帝沉声叫慕谙尘,“这调查苏尚临勾结水寇一事,朕听闻,你也出力不少,亦是有功。此番随将军往江南这一趟,可有收获吗?”

“回父皇,儿臣……”

“父皇!儿臣启奏!”

慕谙尘走上前去,正要应声,却被慕琨晔突然打断。

梅引侧首去看,她也许久都不曾见到弈王了,他身穿玄色蟒袍,腰间系一条红玉带,眉头微皱,眼神阴沉甚至有几分倦怠。

这样的神色,比之从前,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何事啊?”皇帝皱眉问道。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苏尚临勾结水寇一案,证据仍不足以定罪论处。苏大人官阶甚高,在京中也有清名,若说他为了钱财,而行此等祸害百姓之事,儿臣实在难以信服!”

慕琨晔眯了眯眼睛,面上隐约有一抹冷笑,余光悄悄掠过梅引的脸,“不知昭铎将军此番可将人带了回来,不如便交于刑部查实此事,也算对百姓有个交代。”

皇帝沉吟片刻,并未作答,苏尚临已死的消息当然已经传入京中,弈王这般说,便是故意装作不知,要为难梅引了。

“弈王……你所言也有道理。”皇帝顿了顿,“朕听说,苏尚临已在苏州被人斩杀,此案便是死无对证……昭铎,你可有话说啊?”

“父皇!在苏州杀了苏尚临的,并非昭铎将军,而是儿臣!”梅引正要上前回话,慕谙尘就提前一步拦在了她前头,“那日苏州镶云楼中所有的官员皆可作证,苏尚临欲杀将军,被儿臣就地斩杀!”

“三弟,以昭都将军的武功,还能打不过一个苏尚临不成?你直接把人杀了,实在莽撞!”弈王面向慕谙尘,出言责怪道。

“皇上!”

慕谙尘与梅引正在思索要如何答话时,大殿后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响亮的声音。

冷知意身穿青色朝服,徐徐走上前来。

这位新科状元郎,虽还未正式受封官职,却甚是得皇帝青睐,满朝文武皆知,此人才华出众,迟早是要进入大周朝的权利中心的。

“皇上,弈王殿下方才说苏尚临勾结水寇证据不足,臣却以为,此案已是证据确凿!”

她跪下来,直挺着腰,一字一句说道:“臣之经历,便是此案铁证!”

皇帝挑了挑眉,将这殿中四人打量了一遍,开口道:“朕早知爱卿是苏州之人,爱卿可有什么关于此案的线索,直言便是。”

冷知意敛袍伏地,向皇帝叩首,从苏尚临贪污平江河固堤之款说起,一直讲到了她的父母妹妹是如何被杀。

当着满朝文武,字字句句,揭开自己最深的伤疤,将苏尚临勾结水寇所做的一切恶行,一桩桩陈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