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才至,梅引就跟着单当起来,换了一身喜庆的桃红色彩蝶戏花罗裙,算作喜服,挽着单当的手,出门去迎单鸠。
单鸠进门时,梅引最先注意到的却并不是这位头领老爷,而是他身后那书童手里拿着的书囊,这寨中全是些不通文墨的水寇,单鸠却会随身带着一个文雅书童,足见此人颇有些墨客之风。
单鸠这随身的书囊里,会不会就藏着梅引要找的东西呢?
“隐儿,叫爹。”单当看她愣着,把她拉到了单鸠跟前。
梅引丝毫不敢停顿,站在单鸠跟前儿就行了一礼,“媳妇沈隐,见过爹爹。”
“嗯,既是当儿选中的人,往后寨中,劳你打理了。”单鸠打量了梅引一眼,冷言道。
“是。”
单鸠似乎十分冷淡,也不与他们二人多言,梅引侧身让路,他便带着书童回了书房。
她的手悄悄攀上单当的胳膊,“爹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啊,是不是隐儿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没有,爹一向这样,他素日里操持事务也很辛苦,你不必在意,也不要往书房中去吵嚷他。”单当揉了揉梅引的头发。
“是,隐儿知道了。”梅引窝在单当怀里,娇俏地笑了笑。
入夜后,单当便如往常一样,朦胧睡在了**,梅引坐在他身边,想起白日的那个书囊,书信与账本,她在书房中找不到。
这样重要的东西,单鸠要随身带着,也是有的。
外头子时的更鼓声过去,水寇们巡逻结束,纱巾覆面,梅引便往书房中溜去。
这么晚了,单鸠果然已经不在书房。
梅引点燃火折,一路在书房中寻找,这书房共分两层,一楼与前番梅引来时相差不大,只多了两幅新写的字,墨迹未干。
梅引抬脚上楼,走到一半时,却突然察觉到这书房之中,似乎还有旁人!
为军多年,在这种一片寂静的环境中,她对于第二个人的声响格外敏感,这书房里,绝对不止一个人!
梅引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抬脚往楼上去,脚步轻落到最后一层阶梯之上,悄悄去探袖中银针,抬眼一看,差点儿吓得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下去!
这二楼拐角处,竟睡了一个小书童!
梅引悄悄绕过他的身子,打开香炉,捏了一把迷香丢进去,用火折子点燃,紧了紧面上的纱巾。
原以为要开一场杀戮,不想竟是被这七八岁的小书童给吓了一跳。
梅引轻声一笑,拿开了他抱着书囊的手,抱着书囊放到书桌上,引燃蜡烛,打开书囊搜寻起来。
这囊中书信倒是不少,她一封封拆开来看,耗时甚久。暖烘烘的火焰苗儿燃在梅引脸旁,烘得她心下越发慌乱起来。
今日已是第四日了,若是仍无所获,明日沈家军一至,所有的书信证据都会被单鸠以最快的速度销毁。
她手上翻找的动作逐渐乱了起来,书桌上那半根白烛即将燃尽,梅引索性将书囊中所有的东西倾倒在地上,蹲下来再细细翻找。
“加固河堤,二千两。圈养马匹,七百两。商行税收,五千两……”
梅引从一本诗册中翻出了一张泛黄的信纸,上头密密麻麻记了许多账目,其中有许多款项,都是水寇寨中不会有的,便例如这税收一项,显然是苏尚临与水寇的分账款项,只是记得没头没尾,难以为证。
她正欲把那张信纸放下,却突然发觉,在那信纸最末,还有一行极难辨认的小字!
梅引借着烛光细看起来,一打眼便在上头看见了苏大人三字!
“苏州城郊有农女接连失踪,今为此奉上白银三千两,望苏大人尽快结案,无需细究,单鸠奉上。”
梅引喃喃念出了这信上内容,没顶的恨意瞬间涌进了她的脑中,那样多女子的性命,百姓的血汗钱,竟全成了这官匪勾结的交易!
她仔细叠了叠手中的信纸,收入袖中,正准备起身把那书囊收拾起来,楼下却突有脚步之声,她急忙吹灭蜡烛,躬身藏进了书桌下头。
这个时辰,必不是前来巡逻的水寇,若是单当,倒还好说,他不一定会往这二楼而来。
若是单鸠……梅引悄悄捏紧了几根银针,已经做好了要杀人灭口的准备。
她的身份暴露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手中证据,绝不能再回到单鸠手里!
足音渐渐近了,并不是单当的脚步声。
单鸠刚一上楼,就发觉了不对劲,书囊被搁在地上,书信散落一地,那小书童躺在地上熟睡,睡中神态也不大对劲。
香炉正燃!
“谁!”单鸠忙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今日若不见血,单鸠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梅引的眼神幽然盯住了单鸠,片刻之后,便被他察觉了出来,单鸠放缓脚步,一步步往书桌的方向走来。
嗖的一声,银针自袖中飞出,插进了单鸠的胸口,梅引猛然冲了出来,还没等单鸠反应,拔下头上银簪,用力钉进了他太阳穴中!
霎时间,鲜血四溅,单鸠捂着脖颈,满目震惊地看向梅引,嘴唇微张,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秒,咚的一声仰倒过去,没了气息。
梅引弯腰试探了他的鼻息,确定了人已经死透,把那信纸又往袖子里掖了掖,便要下楼。
可她突然注意到了这楼上书童,站在他身前,停住了脚步。
若不杀他,明晨单鸠的尸体就会被人发现,最先被怀疑的人,必定是她这个刚进寨子的少夫人。
可他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梅引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独自带着那信纸走出了书房,她此番探查,本就是为无辜百姓而来,若是在此过程中滥杀无辜,岂非违背本心。
但是明日境况未知,这袖中证据,她若继续放在自己身上,必然生变。
只是在这寨中,她还哪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哪儿还有什么人能相信呢……
梅引一路走到马厩边,不意对上了那笼中囚女的一双空洞无澜的眼睛!
昭铎……
她们既然信她,那她如何不能信她们一回呢?
赌这一次,总比她把证据带在身边,到明日被那些贼寇搜查出来,血染黄纸的好……
梅引缓缓在她身前蹲下,取出了袖中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