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被人这样抱着, 尹宛觉着除了身体不适应以外,还有满满的心里不适。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忽然这样是在做什么,是感动吗?
若是感动的话倒不需要抱她。
只需要从此刻开始答应她,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振作起来,做一个积极向上的人即可。
她实在是看不得他总是窝在那方赭色的躺椅里,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人即将要与这个世间诀别了呢。
有好几次从外头进来的时候, 尹宛都十分担心, 他一动不动紧紧闭着眼, 万一没气儿了可怎么办。
不过好在事情并没有向那般极端的方向发展, 他还活的好好的。
毕竟毒也解了, 风寒早就了了。
如今困扰他的就只是心气郁结而已。
尹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等着白王抱够了放开她,但是等了许久, 他居然都不曾松手, 还一副抱不够的样子。
她便开始觉得胸闷气短,脑袋发懵。
心想,这人不是一向都不喜欢与她有什么接触么, 这会儿是怎么了。
“殿下,我要喘不过来气了。”尹宛伸手去扯白王的衣袖。
白王却不放手, 将人又往怀里按了按。
一副要将人彻底按进身体里的架势。
“别动。”他低沉着声音道,“让本王抱一会儿。”
大手按在尹宛后脑勺柔顺如瀑的长发上, 一刻也不想松手。
天知道他终于看破自己的心用了多久的时间, 费了多少心思。
之前是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上心,也没想过要与这个被迫娶回来的女人交心, 或是如何如何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一个蠢笨花瓶的。
但是来到凛州后,发生了太多的事。
与尹宛纠缠数次,也有多次不快,但最后,她的善良教他对自己的固有思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总之,现在他决定了要留住她,就绝不会放手。
但是尹宛可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个想法,还在苦苦思索这人突然在发什么疯。
什么再抱一会儿啊,她都要闷死了好么。
但凡他生的矮一点,或是她高一点,都会出现空气稀薄,呼吸不上来的情况。
“殿下,我要闷死了。”尹宛烦闷道,“殿下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这样?我们不是老早前就说好了和离之事么,自那日起就开始分房睡,各自心里上就已经建立了一道防线,不逾矩。等到殿下痊愈我们就各自天涯,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若殿下此举是因为被我做的这些事给感动到了,所以才情不自禁的抱我的,那我觉得大可不必。因为这个是我心甘情愿做的,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任务,殿下你也是早就知道的。”
知道,本王当然知道,白王暗暗回她。
可他就是因为知道,才要明知故犯啊。
说白了,就是不想承认这件事。
放眼望古今,谁人会在不想要某件事情发生的情况下还要傻呵呵的说‘好,我记得,就听你的’。
那不是傻么?
他还后悔呢,干嘛之前答应她的。
“王妃,要不你将最后一句话换换吧?”他道。
等了半晌,就等来这句话,尹宛十分不解。
“殿下什么意思,换什么?”她不悦道。
本来今日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给白王庆贺生辰,等他高兴的时候就再添一把火,好让他彻底从阴郁中走出来的。
可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一出,给她都整不会了。
“本王的意思是。”白王轻轻抚摸着尹宛的头发,说道,“不要将这件事当成是一个任务,就当是王妃在照顾自己的夫君,这样可好?”
照顾自己的夫君?尹宛啊了一声。
语调拉的老长,一边疑问着这话的意思,一边在想白王怎么这么奇怪。
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忽然又夫君了?
他难道是......
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尹宛都被自己给震惊了。
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有问题了,竟然会想到这种离谱的事。
但是惊叹过后,冷静下来,结合白王的举动与方才说的那句话,她又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她想,难道她做的太好,太感人了,他忽然又不想放她走了吗?
这可怎么得了。
一急之下,她便又拿出了杀手锏,在白王的肩头隔着衣裳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完还略微解释了一下,“殿下,我都说了闷的透不过气了,你可别怪我啊。”
果然,这杀手锏从不让她失望。
刺痛传来后,白王便放开了她,侧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
尹宛趁机连忙退出去好几步,站在厅中大喘着气。
外头一片白茫茫的,雪色照进来,将她整个人都衬的白皙胜雪。
白王站在案前看着她,视线落在那道盈盈一握的腰肢上,逐渐黏腻。
尹宛发现了,甚是不解。
以往自己咬他,他要么是板着脸,要么是冷冰冰的,斥责她,“大胆,你放肆!胆敢以下犯上!”
亦或是,“尹宛,你属狗的吗?怎么总爱咬人?”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斥责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说,还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这种眼神该是看心上人的吧。
又粘又腻的......想当初,她自己就是这样看魏循那个黑心肝的。
这种念头一出来,尹宛就被吓得一个激灵,浑身顿时就起了鸡皮疙瘩。
心说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能幻想自己是他的心上人呢?
白王是什么人,清冷孤傲,时常不用正眼看她的。
还总是清高至极,这种人怎么会舍身下凡让她走进他心里。
我看不是他疯了,是我自己疯了才对,尹宛腹诽道。
也不知道他还要这样看自己多久,她觉着再不能这么囫囵下去,还是得问清楚才是。
只有知道真实情况,她才能行的安心。
“殿下,我能问问吗,你为何这样看我?又为何说了那样的话?说......”
说到此处,她犹豫了一下。
片刻后,才继续道,“说不将照顾殿下当作任务,要当是在照顾自己的夫君。”
话其实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但是尹宛要装不知道,还要问他,白王心里是有些失落的。
他觉得自己说的很清楚,要她当做是在照顾夫君。
意思就是,他是她的夫君,不是旁的什么。
可她......
罢了,还是再说清楚一些吧。
他移开视线,朝外头看了一眼,见门口没有人影,启步走下案阶,走向尹宛。
这架势是要靠近她啊,尹宛心里立刻又架起了防线。
害怕他又抱她,让她喘不过来气。
于是朝后快速看了一眼,见没有阻碍物,便又后退几步。
见她动,白王连忙停住脚步,朝她抬手,“你别退了,本王就站在这里,不过去,本王就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尹宛这才放下心来,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与方才相近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合适。
她将左肩因为移动滑落的衣裳轻轻提起,穿好,才问,“殿下,你......你想说什么啊?”
是说他愿意振作了吗?
这一次的猜测确实没有错,因为下一刻,尹宛便听到白王与自己做了保证。
“王妃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本王都看在眼里,也很感动,尤其是在听到你说你父兄征战沙场之事深有感触。他们都能不顾一切的为了保护大晋而战,受伤受苦都在所不惜,本王还这般颓然确实不对。所以本王觉得是不该再这般消沉下去,得站起来,做一个积极向上的人。”
“今日,本王可以在此向你保证,从今往后的每一日,本王都会好好活着,不再消沉。这番话绝对作数,半分都不得掺假。”
他保证了,他保证了!他居然向她保证了诶!
尹宛心中那叫一个欣喜若狂。
开心的喜悦都感觉要从五脏六腑里冲出来了。
真是不容易啊,这些日子为了他能振作当真是费神费力费心,光是做吃食都不知花了多少时间。
还有那个万民贺,可谓是她走街串巷找了各行各业的百姓做成的。
累是真的累。
但好在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他终于肯振作了,那是不是说明她的任务也要完成了?
尹宛笑吟吟的看着白王,向他行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大的礼,“恭贺殿下终于走出泥淖,肯拨开乌云见月明了!我真的真的替殿下感到高兴。”
这一刻,开心是发自内心的,表现到脸上的时候,也十分真切。
白王看着她,心下竟然感到了一种暖意。
唇角忍不住微微朝上扬了扬。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尹宛看到以后,觉得十分震惊。
她激动道,“殿下,你,你笑了?”
笑起来还真的挺好看的。
若说板着脸的他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就像那隆冬里笔挺的冷冽苍竹一般;那么笑起来的他就有一种淡化疏离的温柔感,就像是春日里被阳光照的闪闪发光的翠竹一般。
一个是冷傲,一个是朝气蓬勃。
两者若选其一,她必定会选后者。
谁喜欢一直板着脸的人啊,对着他久了,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思及此,尹宛又补了一句,“殿下,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还挺有感染力的,就像是初春的暖阳一样,以后要多笑笑哦。”
“还有,别总是穿得黑乎乎的,太沉重了,试试别的颜色?”
白王看着她,笑意渐缓,略微有些诧异,“真的吗?”
她该不会是为了让他加强振作,编出来的善意谎言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宁愿从未听过。
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在京中旁人说什么他都当耳旁风的魏衡了,现在的他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全新的白王。
说起白王这个封号,还得说到他那个父皇。
明明下放到封地是要用封地之名来取封号的,那他便是凛州王,但是他那父皇为了让他时刻记住自己的本分,不做逾矩之事,便给他取了白王这个封号。
白,可以理解为空,空无所有。
宸帝要他做一个对皇权毫无非分之想的人,若是不听,私下行动,那他必定会让他一无所有。
白王这个封号就是个警示。
所以他不喜欢这个字,再加上兄长们总是嗤笑他,他就一直穿黑裳。
在他眼里,除了黑就是黑,再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颜色。
但是......尹宛方才说他像是春日的暖阳,还要他穿旁的颜色。
忽然就让他想起了幼时,母妃给自己做的淡青色衣裳。
他可喜欢了穿了。
只可惜,才穿出去没多久,就被兄长们嘲笑,他们甚至扒去他的衣裳丢进泥塘里让太监们踩烂。
他们将他推到在地,指着他说,“魏衡,你个低贱之人生的下贱胚子,配穿这样颜色的衣裳吗,你就应该躲在暗处不出来,做个彻头彻尾的影子。”
想着想着,白王唇边的笑意就消失了。
尹宛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没了,她想,自己莫非说错了话?
肯定是这样的,人家脸色都那样了,还不是吗?
哎呀,真的是说话不过脑子了又!
他是什么人啊,高傲孤冷惯了,穿黑衣服穿惯了的,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随口说两句话就改变的。
说不定他这会儿正在暗暗发力,想要斥她呢。
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将方才他们才说好的事弄得功亏一篑,那就彻底损失大了。
尹宛咬了咬下唇,朝他讪讪的笑了笑,“那个,殿下,我方才说话有点不过脑子,你别介意,就当我没说哈。”
“你可千万别生气,生气伤身子,我们方才好不容易才决定的要振作呢,可不能再回去了。”
她还准备着接受来自那位板着脸的男人劈头盖脸的斥责,可没想到,事情又向她无法预判的方向发展了。
他忽然快步走过来,再次将她揽进了怀里。
尹宛顿时懵了。
心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若是坏的话,该不会要将她圈住脖颈闷死在这里吧。
这可是酷刑呢!
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连忙伸手要去挣脱他,但在动手之前,就听到白王忽然说话了。
他在她耳边说道,“尹宛,谢谢你。”
尹宛顿觉犹如晴天霹雳!
他说什么了?
他对我说谢谢......真是破了天荒啊。
尹宛很是不知所措,结舌问道,“殿下,你......你怎么?”
白王松开了她,在尹宛诧异的眸光中,郑重的说道,“本王是说,感谢你能够陪着本王走出阴郁。”
他有一种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被治愈的感动。
尹宛奥了一声,语调拐了个弯儿向上,“这个啊,好说好说。”
她咯咯的笑了,拍了拍胸脯,“我是谁啊,我就是天生的见不得人忧郁,喜欢看人笑,喜欢看人振作起来扶摇直上的尹家月亮是也。殿下不必说这种感谢的话,只要殿下能真的走出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白王颔首,没有说话,感觉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沉默了一瞬,又有一种想要去抱她的冲动。
尹宛当即感觉到了。
连忙将身子往下一压,从他的手下像是鱼儿一般游了出去。
然后就往外跑,边跑边笑,“殿下,走,出去看雪吧,殿下的生辰还剩下半日,一定要过的比现在更开心哦。”
外头还在下着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
院子里一眼望去都是厚厚的雪层,十分耀眼夺目。
上头没有任何一丝痕迹,十分平整。
这是尹宛刻意交代过的,让下人们不要乱踩。
白王跟着她一道出去。
但他没有下去,而是站在廊下,看着尹宛欢笑着跑进雪里,在雪地里转圈。
这是她最喜欢的动作。
犹记得上回的雪夜,她就是这般在雪地里撒欢,拿着夜明珠,像一个翩翩起舞的扑棱蛾子。
呃,不对,是蝴蝶。
他忙换了个词,决定往后再也不能这样说了。
他的人,合该什么都是最好的。
就连称呼也都是如此。
见人没有跟着下来,尹宛停下脚步看向廊下,朝站的笔挺的人招手,“殿下,快来啊!下雪天可是与殿下的名字更配呢。”
白王并没有动,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看着尹宛。
尹宛撇了撇嘴,“殿下不过来,我可就要来拉你咯。”
说着,她真的跑了过来,拉起他的手就往雪地里走。
白王看着自己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心中很是满足,也没有再说什么,任由着她将自己拉到茫茫大雪之中。
其实,他不是很喜欢淋雪。
当然也是因为小时候的一些阴影。
但是这会儿,他愿意跟着她一道出来。
很快,两个人的头上,身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看上去活脱脱像是两个雪人。
就连白王的黑袍都被遮的如同白裳。
尹宛看着他,笑吟吟的,鸦睫轻颤,抖落数片雪花。
她大声道,“殿下,我就说吧,殿下穿旁的颜色也是好看的。”
下人们都在廊下站了一排,看着两个主子在园中玩雪,十分开心。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脸上都带着笑容。
苍河更是感动的都要哭了。
春见早就红了眼。
不过,在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始终面无表情,她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若是不仔细看,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两人在园中玩了一会儿,前头门房处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来客了。
苍河接到消息,便朝主子走去。
“殿下,王妃,外头来客了。”
尹宛与白王二人双双停住脚步,相互看了一眼。
是云风,一定是云风。
说好了五日后要走的,今日都第五日了,她居然忘记了!!!
真是罪过。
尹宛连忙对白王道,“殿下,你先回去歇息吧,在外头这么久恐怕都累了,我去前面见客。”
说罢,她转就往前走了。
白王面色陡然拉了下来,“是不是那个撇脚大夫又来了?”
苍河硬着头皮道,“是的,殿下,要不殿下还是不去吧,殿下不喜欢柳大夫属下一会儿去将人打发了。”
“不去?”白王睨了他一眼,再没了方才那般温和,周身的冷意再次浮现,“本王必须要去会会他,让这撇脚大夫知道知道,尹宛到底是谁的人。”
难道他还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吗?
之前几次纠缠也就罢了,今日怎么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