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事情,宁二想的太简单了。

皇上应允,不代表宁家答应,更不代表太后答应,在旁人看来她如今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宁家。

宁家的这些后辈大都资质平平,不过是靠着祖上的庇护过活,太后的母族王家这些年来一直被先帝打压,后辈中更是没有成才的。

如今好不容易有宁二这个拔尖儿的,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婚事便是第一件他们想要拿捏他的事情。

宁夫人铁了心思想要把自家的侄女嫁给宁二,凭空跳出芸在这么一个人,她自然不会放过。

这是芸在第一次面对面的站在宁夫人的眼前,以前不过是匆匆一瞥,通常情况下没人会将她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看在眼里。

她任由小丫鬟帮她染着指甲,并不正眼瞧芸在一眼,“有些人心比天高,命却比纸薄,以你这样的身份想做我们宁家的姨娘都是高攀了,你倒好,巴着少爷不肯松手,居然痴心妄想要做正头娘子。”

宁夫人长得柔柔弱弱,一副不能自理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芸在腰背挺的笔直站在堂下,“夫人冤枉奴婢了,是少爷他一心要娶我,我一个小小婢女怎么能左右主人的心思。”

宁夫人本来以为她见到如今的架势该跪地求饶,没想到她居然反过来呛自己,一时间端庄贤惠的样子也险些端不住。

“好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倒是撇得干净,这么说来,还是少爷强迫你了。”

芸在依然不卑不亢,“奴婢没这么说过,至于夫人怎么想那是夫人的事情!”

宁夫人再也坐不住,将手里的茶一把投过去,“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有那小畜生护着你你就得了免死金牌了,今日我便要让你看看这内宅里谁说了算。”

芸在面上被那杯子砸的有几分胆怯,心里却稳的很,既然宁二还不想跟宁家撕破脸,那么她便来做这引子。

“夫人您不能动我,等到二少爷回来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如今是状元郎,连皇上都倚重他,我是他的人,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宁二夫人被她气的手直哆嗦,她本来还以为这丫鬟有什么不同,没想到是个徒有一张俐嘴的草包,如此更好她懒得给她费口舌。

“打!给我狠狠的打!”她又恶狠狠的加了一句,“打到她跪地求饶为止,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嘴硬,还是咱们的板子硬。”

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本来还想劝上几句,但是看自家夫人气成这样也不敢多说。

行刑的下人大概也知道芸在是宁二的人,并不敢真的下狠手,看着架势大但落下的力道并不重,但是即便是这样,她的后背还是变得血淋淋一片。

很好,不然宁二怎么会心疼!时间差不多了他也该回来了,她来以前已经派了颜华去寻宁二。

宁夫人也没想到宁二会突然回来,他现在是有功名在身上的,再也不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庶子。

宁二只觉得入眼一片鲜红,芸在昏死在地上,她的整个后背都被血浸透了,他只觉得心已经痛得不能呼吸。

宁夫人稳了稳心神跟旁边伺候的妈妈使了个颜色。

这位老妈妈以前也没少给宁二使绊子,她虽然不情愿说向但心里却并不害怕,“二少爷,这丫头出言顶撞夫人,我们……”

宁二没等她说完就一脚踹她的心口,那妈妈没有防备,滚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随便在我面前说话,”他抬头看一眼脸色铁青的宁夫人,“你这些年用在我身上的那些卑劣手段我都可以不计较,芸在,我却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分毫。”

宁夫人被吓得捂着胸口,“你…你…”

宁二不再理她,他让人寻了架子来,将芸在轻轻的抬上去,又吩咐颜华快些去外边找大夫。

等到人都走远了,屋里只有老妈妈呻吟的声音,宁夫人一屁股跌做在椅子上:“这个小杂种真是翻了天了,我当初就不该留他……”

她觉得心里慌乱不堪,太后前两日已经将她叫到宫中嘱咐,无论如何都要笼络好宁二,只怕皇上并非他们先前以为的那样懦弱无能。

她怕,她怎能不怕!本来以为皇上登基表姐成了太后,他们就可以跟着高枕无忧,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她看一眼被小丫鬟染花的指甲,“没用的东西,找人伢子来将她发卖了”

……

芸在醒来已经是傍晚的事情,她一睁眼就看到宁二守在自己床前。

虽说她打小就上蹿下跳没少受伤,身体自然是比一般的闺阁女子好许多的,但是还是觉得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疼,一张口感觉喉咙一阵腥甜翻涌,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宁二看她醒来,本来以为已无大碍,不想下一刻就见她吐了血,他恨死了自己,居然这样的掉以轻心,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就知道的。

他觉得整颗心被人揉搓似的疼,“芸在!”

那口血堵在她的胸口,吐出来反而畅快很多,她的脸色惨白,腰背的疼让她头上都是汗。

“我没事,还好你来得及时,我还以为今日就要死在宁夫人的手里了。”

“你信我,这是最后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

芸在点点头,她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只是害怕,她手段歹毒又有太后撑腰,你爹爹又一味的偏袒她,你不是说过这后院里有多少人都遭了她的毒手,我真的怕。”

宁二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他看她哪里都是伤,想抱她却终究是她哪里都不敢碰。

“那我们便走得远远的,与宁家以后再不来往就是。”

芸在却猛的摇头,她一动扯着后背更疼,“聘之为妻,奔之为妾,无媚苟合的事情我绝不做。”

宁二以为她经过这次的事情是想尽快逃离宁家的,他没想到芸在依然不松口。

“我前几日听到了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便一直不敢同你讲。”

“何事?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

“我只听府里的老人嚼舌根子,说你娘亲当年死的不明不白,”她看一眼宁二的脸色晦暗不明,“说宁夫人前头只有大姐,她嫉妒你母亲生下了你。”

宁二想到这些年宁夫人对他的厌弃,他母亲的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以前他没有能力,不敢细想更不敢深究。

“他们还说宁大人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敢得罪宫里的太后,反正只是一个妾,死了便也死了,与他的前程自是没得比的…”

一个妾,死了便也死了。

如果这些年没有父亲的默许,宁二夫人怎么敢如此对待他,他即使是庶子也是宁家的长子,父亲一直奉迎着太后,他是太后一党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芸在看着宁二的脸色冷得吓人,她知道今天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宁二本身就恨宁家,恨他的父亲,更恨他的嫡母,在宁家如此危机的时候,他想逃离镐京外放就已经表明他对宁家的态度。

只是还不够,还需要一把柴,这烧死宁家的火才会燃得更猛,烧得更快。

自此以后宁二便未再提外放的事情,他只是日日的早出晚归,去宫里的时间更长了,皇上的赐婚也很快下来。

这是芸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按理来说有各方的阻碍,将太后放在一边不说,皇上居然会答应宁二娶她,这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

如果皇上将来想要重用宁二,就不该给他选自己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子。

如今这么痛快的选了她,那是不是说明皇上对宁二还有其他的想法。

皇上选择宁二加入自己的队营,真的是单单看中了他的才华吗?即便他能力斐然,但是一个初入官场的状元郎真的值得皇上主动示好吗?

宁二最特别之处,无非因为他是宁家的公子,还因为他是一个痛恨宁大人宁夫人以及太后的人。

颜华给芸在端了点心来,他看芸在还伏在岸上写字。

“姐姐,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全,日日这样伏在案上公子看到定不饶你。”

芸在写完最后一笔将纸全都收起来,揉作一团扔进了废纸框里,她对着颜华笑笑,“你瞧,这下他不就不知道了。”

“姐姐日日这样写,写完了又日日丢掉,我真是搞不懂。”

芸在拿一块芸豆卷吃,“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闺中生活无趣,总要找一些事情打发时间。”

自从上次受了伤又随着皇上赐婚的旨意下来,已经没有人敢再给她安排活,她也不知道宁二与宁夫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宁夫人再也没来寻过她,更没为难过她。

颜华对她吐吐舌头,“我不小了,下个月过完生辰我就十一了。”

“你的生辰也是七月?”

颜华点点头,“姐姐还有谁的生辰也是七月?”

“我有一个小侄子,在家的时候他最爱黏着我,他也是七月生的,还跟你一般大。”

颜华一听说有个小孩跟他一般大,兴趣满满的问,“那他在哪里?”

芸在神色暗淡,“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已许久没见他了。”

颜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姐姐,我听他们说宁大人这两日被皇上斥责了,说是以前贪墨了赈灾的银子。”

她轻轻啜了一口茶,看来皇上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是吗?那府里现在怎么样。”

“夫人这两日都去了宫里,都是一早出门天黑才回来。”

太后如今怕是不会轻易见她,贪墨的事情可大可小,宁家牵连着太后,眼下此事怎么处理,多半是看皇上的态度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宁二有没有参与,或者说他是个什么态度。

颜华不放心,“姐姐如果宁家出了事情,你与公子的婚事会不会受影响。”

“或许吧!”

颜华总觉得这些日子芸在与以前有些不一样,按理来说被皇上赐了婚是天大的荣耀,但是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兴,即便是婚礼的事情也并不上心。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姐姐要不要试试这个,这是我新研究的对姐姐的伤肯定有好处。”

颜华最近总爱研究各种药材,开始芸在也没当回事儿,他有一日兴高采烈地拿了安神的茶来说是有助于睡眠,芸在本来是为了不让他失望才喝了的,没想到还真的有效果。

芸在放下手里的吃食,用干净的帕子擦干净手,打开那药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对颜华笑笑道:“你说有效,那肯定是有效的。”

紧接着有一个伺候的小丫鬟来报,“二公子已经回了府,让姑娘先别急着用膳,公子一会儿要来寻姑娘一道用。”

宁二一般是回了府就直接来她这里,芸在问道,“公子怎么没过来,可是有事耽搁了。”

小丫鬟答道:“老爷过来了,与公子在书房里谈事。”

宁大人来寻宁二?

她不动声色的遣了丫鬟出去,又借口要梳洗把颜华也打发了出去。

如今芸在在宁二的院子里自然是畅通无阻,没人会自找没趣来拦她的路,宁二的书房外一个人都没有。

“你与皇上一道对付宁家能得什么好处,你这样行事无疑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宁大人的声音,宁二并没有答复。

“你母亲处置了那个小丫鬟,也是因为她出言不逊顶撞主子,现在也顺了你的心意,你何必又惹出这些麻烦来!”

宁二冷笑了一声,“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死了,她当年处置我母亲也是因为我母亲冲撞了她吗?还是因为我母亲先她生下了长子,惹了她的眼。”

“你不要听下边的人嚼舌根子,那都是无中生有的混话,你生母…”

宁二语气里明显含了怒气,急急地打断他,“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你最清楚不过,宁大人习惯了为虎作伥,如今竟然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