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叶涞早上醒的时候嘴角还是弯的。

他以为还会跟往常清晨一样,睁开眼身侧已经冰凉一片,但好梦延续到了太阳升起。

叶涞感觉到喷在耳后滚热又均匀的呼吸,还有搭在腰上的手臂,十分有重量,盛明谦的手还伸在他衣服里,手心贴着他的小腹,暖流从小腹中心往身体里渗透。

盛明谦没走,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很少早上还一起睡觉,盛明谦的工作太多,回来的时候总在半夜,第二天又早早出门。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只能在黑暗里继续,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有时间限制,太阳升起就代表着钟声敲响,他们会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里,过着毫不相干的生活。

黑色里的缠绵悱恻,蜜语甜言的交织好似都不曾存在过,所有的痕迹都会在太阳升起的瞬间被那道炽热的光亮洗刷得一干二净,毫无痕迹。

像两个陌生人,唯一记得的,好像只有叶涞努力想藏起来的心跳。

卧室的窗帘没拉好,暖黄的太阳光丝丝缕缕漏进来,床尾被子外面那两只缠绕在一起的脚,正好落在那片不规则的光亮区域里,留在米白色床单上的影子,好似刚刚打破了钟声,他们还在一起。

叶涞脚腕动了动,带动脚背,脚趾蜷缩着勾了勾,脚尖在盛明谦的脚背上滑了一下,从上往下,最后脚背贴着盛明谦的脚背蹭了蹭。

身后的人呼吸重了一点儿,叶涞赶紧屏住呼吸,蹭着盛明谦的脚背紧绷着,不敢再多动一下。

这样相拥而眠在阳光里的早晨太少太难得,叶涞还想再享受一会儿,等到身后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叶涞才轻轻吐了口呼吸,慢慢放松身体肌肉。

但他脚背弓了太久,这么突然一放松竟然抽筋儿了,脚背上钻心难耐的疼痛瞬间延伸到小腿,腿也抽筋儿了。

叶涞疼得闷哼一声,两只手想去摸脚,但腿上使不上力气,手指疼得发酸,怎么都够不着。

身后的盛明谦听到叶涞痛苦嘶哑的呻吟,瞬间清醒坐起来。

“怎么了?”

“脚,我脚抽筋了。”

盛明谦掀开被子,伸手握着叶涞的脚,手掌拖着他的脚心,顺着他脚趾蜷缩的方向反向用力拉伸,另一只手按摩他的小腿,一下下从上往下捋着。

叶涞疼得把脸埋在被子里,两分钟后那阵疼痛才慢慢缓解,头上已经疼出了汗,鼻尖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像是清晨花瓣上的水雾。

“明谦,”等到彻底不疼了,叶涞翻了个身,“好了,不疼了。”

叶涞说着,动了动脚,想把脚抽出来。

但盛明谦没松手,感觉到叶涞往外抽力,两只手更用力地握着他,左手手心还拖着叶涞脚底,另一只手按摩的动作一直没停,慢慢捏着。

叶涞的腿又长又直,小腿线条流畅匀称,皮肤光滑细腻,好似经不住一点儿风雨一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叶涞右脚脚背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脚踝一直到脚趾,疤痕周边的皮肤边缘不太规则,微微凸起,但已经很淡了,是很浅的白粉色。

“经常抽筋?”盛明谦边按摩边问。

叶涞摇头,望着盛明谦的双眸绻着一汪清泉水一样:“不经常,偶尔。”

盛明谦一直低着头给他按摩腿跟脚,叶涞小腿上的皮肤已经被他搓红了,透着艳艳的颜色。

“脚背是怎么弄的?”他又问,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第一次开口问。

“以前受了伤。”

“刀伤?”

“嗯,去疤手术也能去除,但我没做,你如果介意,我可以去做去疤手术。”

盛明谦抬起头,眉心皱着:“不需要在意我介不介意。”

叶涞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盛明谦继续按摩,叶涞只觉得小腿跟脚趾都变得热热的,时间一久又开始心猿意马,眼里那汪水波起了皱,又有了反应,撑着胳膊凑近盛明谦,在他冒了一层浅浅胡茬的下巴上啄了一口。

“明谦,还想要。”

盛明谦终于松了手,扯过被子往他腿上盖一盖,遮住了叶涞腿根上昨晚他掐出来的指痕:“别太贪吃,待会儿你不是要去孤儿院?”

他一提醒,叶涞终于想起来了:“对哦,我今天要回孤儿院,明谦,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的?”

“日历上写着呢。”

叶涞有在日历本上标记行程的习惯,他瞥一眼摆在床头桌上的台历本,这周周四周五那两天都被他用红笔画了圈,周四下面什么都没写,只有一个圈儿,周五下面的红圈下写着“孤儿院”三个字。

叶涞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孤儿院,他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五岁时曾被一对夫妻收养过,但那对夫妻收养他的第二个月,结婚十年都没怀孕的女人终于怀上了孩子,他们又把他偷偷送回了孤儿院,从此再无音信。

这些年叶涞每个月都会抽一天时间去孤儿院看看,平时都是周末去,因为周末能看到那些等他的孩子,但是他这个月周末都有工作安排,只能抽出明天一天时间。

每次去孤儿院,叶涞都会提前买不少东西,吃的用的玩的什么都带一些,看到什么都想买给他们。

盛明谦帮他把东西搬到车库,后座连后备箱都塞满了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盛明谦站在车边。

“嗯?你跟我一起去哪儿?”叶涞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我跟你一起去孤儿院。”盛明谦又说了一遍。

叶涞差点没反应过来,结婚这么多年,盛明谦从没跟他一起出过门,更没跟他一起去过孤儿院,这些都是协议里的内容。

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能光明正大跟盛明谦站在阳光下,他们毫无顾忌地牵手拥抱,可以昭告天下,他们是合法夫夫。

如果再往底说,其实那些叶涞也不需要,他只想要盛明谦的承认,承认他们的婚姻,不仅仅只是一纸协议的约束。

盛明谦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孤儿院,叶涞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瞥一眼后备箱,顾不上别的,直接把车钥匙扔给盛明谦。

“我屁股疼,明谦你开车。”

天使之家孤儿院在城南,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叶涞舒服地靠着副驾椅背:“明谦,你今天不用去剧组吗?”

“下午去。”

蒋院长早就接到了叶涞电话,戴着老花镜站在门口张望,远远看到叶涞的车就冲他招手。

一下车,叶涞就跑过去抱了下蒋影:“蒋妈妈,我好想您啊。”

蒋影笑着在他后背上拍了拍:“这么大了,还这么会撒娇。”

叶涞低低笑了两声,松开蒋影,她看到车里又下来一个男人,问叶涞:“叶涞,这是?”

“我是叶涞朋友,蒋院长您好,我是盛明谦。”盛明谦微微点了点头,自我介绍。

“原来是小涞的朋友,快进去快进去。”

叶涞又折回车边:“车里还有不少东西,我搬一下。”

蒋影去院子里招呼其他孩子来帮忙,没一会儿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跑出来。

年纪最大的是12岁的男孩儿小鱼,是叶涞看着长大的,长得虎头虎脑的。

小鱼跑得最快,直接扑上来抱紧叶涞:“涞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们了,小鱼好想你啊。”

叶涞在小鱼头上摸了下,半蹲下身体:“今天涞哥哥就来看你们了,对了,今天周五,小鱼怎么没去上学?”

“小鱼今天发烧了,就没去。”

叶涞伸出手摸摸他头:“还有点烫呢,吃药了吗?”

“吃过了涞哥哥,我最近很乖哦,帮蒋妈妈做了很多事。”

“你真棒,”叶涞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花,贴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涞哥哥奖励给小鱼的。”

他给了小鱼小红花,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抱着他大腿要红花。

盛明谦在旁边看着叶涞像是变魔法一样,从衣服的各个口袋里掏出一朵朵小红花贴在那些孩子胸口。

“他们都很喜欢你。”盛明谦说。

“明谦呢?明谦你喜欢叶涞吗?”叶涞站在孩子中间,明晃晃地把话钩挑在盛明谦身上。

但他没听到回答,蒋院长走过来,看看车边的箱子:“叶涞,你又买那么多东西,小心把他们惯坏了。”

“不要紧,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他们都很乖,偶尔买给他们算是奖励。”

厨房里传出饭菜香,叶涞转了话题:“蒋妈妈,我们把东西搬进去,晚上等孩子们放学了您再分给他们,我们中午就在这儿蹭饭了。”

“在这吃在这吃,”蒋影笑着拉他手,“刚刚我已经让厨房的张阿姨添菜了,你们都留下来吃饭。”

小鱼吃饭的时候坐在叶涞身边,吃了几口饭,扯了扯他的衣袖。

“小鱼,怎么了?”

“涞哥哥,你旁边的这个叔叔叫什么名字?”

叶涞想笑,小鱼叫他哥哥,叫盛明谦叔叔。

倒不是盛明谦有多显老,而是他板起来的脸会让人觉得难以靠近,看起来更像是严肃的叔叔,而不是可以一起玩儿的哥哥。

“他叫盛明谦,你可以叫他盛叔叔。”

“那涞哥哥,”小鱼突然压低了音量,“你跟盛叔叔是什么关系啊?”

叶涞听到小鱼发问,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余光总往盛明谦身上飘,最后直接偏过头,笑着看他。

小鱼没第一时间听到回答,自顾自猜测:“我知道了涞哥哥,你刚刚看盛叔叔的眼睛里有星星哎,你们是不是情侣啊?”

“我跟盛叔叔……”

叶涞刚开口,话还没说完,盛明谦在旁边打断了他的话,否认了小鱼的说法:“我跟你涞哥哥不是情侣。”

叶涞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又艰难地咽了下去,肺管堵着。

但很快又想通了,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明明在协议里就写得清清楚楚。

而且,盛明谦也没说错,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不是情侣。

他刚刚又在期待什么呢?

叶涞摇摇头,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豆腐太嫩,他咬下去的力道太大太急,牙齿狠狠咬上舌尖。

血腥气瞬间填满口腔,顺着喉咙往下扎进去,叶涞疼得眼皮直颤,但强迫自己没发出一点声音。

舌尖上的疼痛逼红了叶涞的眼眶,叶涞用舌尖抵着牙齿,半天之后才重复了一遍盛明谦的话:“对,我们不是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