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浩浩****的黑金色仪仗队一路从巷口远远驶来, 天子六驾,前方内侍高举华盖开道,后方百余名御林军团团护卫, 所经之处, 所有百姓齐齐跪拜,皇家威仪, 至高无上。
仪仗队最终稳稳停在沈家大宅门前, 而以清河郡主为首的一众沈家人顷刻间哗啦啦齐齐朝着天子匍匐跪拜相迎——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大皇子。”
柳莺莺和吴氏等人亦是跟着匆匆原地跪拜。
只见轩丽的金辂车上,天子魏帝经由一品总管内侍邓公公亲自搀着下了金辂车, 冕帘轻轻一晃,不多时, 魏帝于肃静中冲着众人淡淡道:“平身罢。”
魏帝声音温和温润,与传闻中广施仁政的天子传闻竟如出一辙, 威严中似乎透着一丝平易近人。
话刚一落, 竟忽而一步一步径直走到清河郡主跟前,欲亲自将清河郡主搀扶起来, 温声道:“清河, 不必多礼。”
却未料,清河郡主却将置于腰腹前的广袖一拂,将装作没有看到似的,直接避开了魏帝的搀扶,最终将手搭在一旁的沈月澶手中, 由沈月澶宓雅儿二人搀扶着缓缓起得了身来。
整个过程清河郡主冷傲庄严、按部就班的守着礼数, 哪怕置身于魏帝身前, 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将其看过一星半眼,亦再无多话, 连声多余的寒暄都没有,她气质雍容清高,哪怕在天子跟前,竟也没有落下半分贵气。
魏帝定定看着她,抿嘴不言。
一瞬间,整个沈家宅前的气氛仿佛大变,在场所有人在此刻纷纷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下,唯恐天子震怒将来。
柳莺莺在人群末尾的位置缓缓抬起头来,远远的朝着天子魏帝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魏帝一身黑金龙袍加身,头戴冕冠,冕帘微微晃**,看不出具体面容,却在金帘微微一晃动间,看到了那冕帘缝隙间一双狭长的凤眼一扫而过。
凤眼神色淡淡,看不出具体情绪,却无端透着一股威严之气。
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出在哪儿见过。
就在这诡异紧张时刻,这时于肃穆中忽而听到“哒哒哒”几声低沉的马蹄声自轩丽的金辂车后慢慢驶出。
天子跟前,何人竟敢高居马上?
众人惊诧,下意识地抬眼争相看去,便见那匹黑色的汗血宝马上骑坐着一道玄色身影,许是清晨的晨阳刚刚升起,正好打在那道身影的背后方,便见阳光刺眼,明明那人那马慢慢驾来,却如何都叫人看不清他的脸面。
还是对方单手牵着马绳,一路缓缓停在金辂车前,行到了众人跟前,众人这才遮开挡在眼前的手将人看清了,竟见那马背上之人竟是传闻中早已战死的沈家大公子沈琅?
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原本噤若寒蝉的人群纷纷面面相觑,而后一下子炸开锅了。
大哥?
此人是大哥?
大哥不是已经战死了么?
眼下,大哥沈琅的衣冠冢还整整齐齐摆放在灵堂内,大哥沈琅的棺材摆放在灵堂内的第一位,怎么这会子竟忽而从天而降,死而复生了呢?
“大,大哥——”
沈月澶见到沈琅死而复生,冷不丁出现在眼前,顿时与宓雅儿对视一眼,懵了一下后,待反应过来后,正要激动高兴的齐齐冲过去,却见这时一向清冷端庄的清河郡主却抬手一把拦在了沈月澶面前,沈月澶大惑不解,然而一抬眼看着母亲面无表情地脸面,再也一转脸,看向身后的二哥沈烨,却见沈烨朝她细微摇了下头。
沈月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那仪仗队里高宣的那声:皇上驾到。
大皇子驾到。
所以,眼前这人竟不是大哥,而是……大皇子?
可是,这位大皇子如何跟大哥生得一模一样?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相像的人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沈家一众人等纷纷心潮澎湃又面面相觑之际,却见马背上那人目光一一落在人群所有人脸上,一一划过,在看每一张脸,每一张活下来的脸,良久良久,目光一抬,忽而越过众人,直直朝着人群最末尾方向看了去。
只见人群的尽头,柳莺莺死死掐着吴氏的手,仰着头,隔着人群遥遥朝着马背上那张死而复生的脸上看了去。
四目相对间。
一瞬间,柳莺莺泪眼朦胧。
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轰地一下有什么炸开了似的,等到她缓过神来时,竟已不自觉地拔腿冲进了人群中,朝着那个方位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只见马背上那道威厉身影骤然翻身下得马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眼前一抹白色身影一晃而过,等到回过神来时,便见一身素色丧服的柳莺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牢牢扑入了那人怀中。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彻底停止了转动般。
柳莺莺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是何等形势,她只知道自己的脑子好像坏掉了,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变得迟钝,变得麻木,变得呆滞,直到此时此刻,仿佛有一束光灌进了脑子里,脑子无缘无故的活了过来。
他竟然没死!
沈琅没死!
柳莺莺一时间只觉得心脏酸涩,喜极而泣。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从来并非不知礼数之人,相反,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是个察言观色之人。
她知,在她冲过去的那一刻,她的名声,她的身份地位恐将会轰然崩塌。
她知,在这个世道,女人什么都可以丢,唯独应该牢牢守住这颗心,不该丢。
可是无论多么清醒冷静,无论多么沉稳持重,这一刻,她却只想跟着心走,做自己想做之事。
柳莺莺牢牢攥紧了沈琅胸前的那片玄色衣袍,用力的攥着,唯恐再一松开,便如同梦中的那些画面般,顷刻间化为乌有。
温润的眼泪一点一点没入坚硬的胸膛。
沈琅微微垂目,抿着唇,良久良久,忽而将长臂一挥,玄色的斗篷瞬间扬风而起,落下的那一瞬间顷刻间覆盖在了柳莺莺背影上,一瞬间遮住了众人视线,连同她整个人一并吞没入了他的怀中。
斗篷底下,沈琅长臂一收,亦是将她慢慢摁入了怀中。
肃穆低沉的氛围下,眼前这一幕似乎是为数不多的温情。
此刻的沈家人早已不在是两个月前那些天真咋呼之人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城池尽毁,所有人一夜之间早已长大成人。
仿佛天崩地裂,都早已能平静接受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月澶下意识地朝着身侧宓雅儿看去,却见宓雅儿定定盯着沈琅斗篷下,露出的那一根麻绳。
那是柳莺莺头上戴带的麻绳,她今日亦是跟所有人沈家人一样,身上戴了孝。
而身后,沈烨缓缓收回了目光,亦是侧眼朝着身侧沈戎脸上看了去,却见沈戎俊美面容上的刀疤,给这副清远城第一美男人身上平添了几分刚毅之气。
沈戎背着手,淡淡收回了目光,而后忽而抬着手拍了下沈钰的头,面上并无任何怨色。
*
沁芳院内静悄悄的,时隔近两个月,柳莺莺等人又再度回到了此地。
庭院内静悄悄的,从前此处是整个沈家最为偏远荒凉之所,可即便如此,她这个院子里还是有着品月、锁秋二人伺候着,院子里头还住着守院的吴妈妈,隔壁东院更是洋洋洒洒住了十来人,而今,人全部散去了,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荒凉。
城池应该是三四日前才刚被收回的,沈家所有人的衣冠冢昨日才全部收殓完整,今日才刚发丧,此时整个沈家除了幸存下来的那些人,其他多数一并消失在了那场浩劫里。
命运就是这样的离奇,两个月前向沈家辞行时,柳莺莺绝对想不到富贵了上百年的世家门阀沈家,竟会有遭此劫难的一日,亦是想不到有一日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还是在这么快的时日里。
西院亮起了一盏长明灯,隔壁东院却静悄悄的,再无一人。
寿安堂内。
沈老夫人因经受不住如此打击,一病不起,沈琅陪守一侧,一直到后半夜沈老夫人终于迷糊苏醒,一睁眼看到沈琅,顿时激动得不断挥手,如同梦魇般牢牢紧紧住着他的手道:“哥儿,衔哥儿——”
沈琅立马将手回握过去,一把紧紧抓着沈老夫人的手,道:“孙儿在这里。”
沈老夫人顿时泪眼婆娑道:“是祖母对不住你,是祖母对不住你。”
“祖母伤了你的心了。”
沈老夫人语言乱语着,像是在梦里说着梦话,又像是临终前的忏悔,不断唠唠道:“答应祖母,答应祖母娶了雅儿,让祖母在临死前看到你成家可好?”
“因为只有娶了雅儿,你就是真正的沈家人了,你才能回家啊!”
沈老夫人潸然泪下道。
说完,见对面之人久久没有回应,沈老夫人忽而猛地咳嗽着,一边咳着一边不断挥着手去抓沈琅的手。
良久良久,终于闻得一声低沉的声音,低低道:“孙儿答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