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晚,皎洁的月光倒映在粼粼的汴河河面上。河岸边,欧阳旭正低伏着腰毕恭毕敬地跟在准岳父高鹄身后,仔细聆听着高鹄的教诲。他刚跟高鹄赴宴回来,整场宴会期间,他的表现让高鹄非常不满,完全没有读书人的气节,在那些高官权贵们的面前他的姿态放得太低了,就跟阿谀奉承的小人似的,他是今科探花,更是高家的乘龙快婿,这样的表现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简直是丢尽了高鹄的脸面,让他的那些同僚们平白看了笑话。

高鹄走在石桥上,不满道:

“你刚才敬酒的时候,你的腰太低了,你是今科探花,更是我高家的女婿,将来是要奔着馆阁之职去的,凡清要之臣必重风骨,凡谄媚之人必遭唾弃。”

知道高鹄对自己今晚的表现很不满意,欧阳旭连忙恭敬道:

“以后还请泰山大人多多指教!”

“我还没说完呢!”

高鹄转身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的欧阳旭,问道:

“等你陛见授官完毕,你想去哪儿啊?”

“小婿年少,全听泰山大人安排!”

“那就去拱州吧,拱州离东京近,等三年期满后,可以转为京官!”

高鹄直接决定道,闻言,欧阳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他一直弯着腰连连应诺着,因此高鹄也并没有察觉到他眼中的不快和愤恨,而是继续说道:

“风既能起于青萍之末,些许小节也能让人蹉跎官场,马上就要进京拜相的萧钦言,虽然深得官家和皇后的信任,但是一直在朝中风评不佳,就是因为他对官家和皇后太过于谄媚之故,那些清要之臣最恨谄媚之人,我高家又是皇亲国戚,你在这方面更要加倍的注意!”

“是,小婿谨听泰山大人的教诲,时刻铭记于心!”

“好!”

一行人走过石拱桥,喝得微醺的高鹄在下人们的搀扶下打道回府,欧阳旭微微弓身肃立,恭送高鹄离开后才起身,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德叔满脸不快道:

“官人,这高观察也太不尊重你了,官职的事岂是他说定就定的?”

“好了,你是嫌我今晚受的气还不够多吗?”

欧阳旭目光阴鹜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汴河河面,声音低沉,德叔立马识趣地闭了嘴,这时,欧阳旭又开口问道:

“德叔,夜宴图怎么样了?”

“官人,老奴已经派人去找那柯相公换画了,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三天以后准能到东京!”

“那就好!”

看着波光粼粼的汴河河面,还有河面上那些灯火通明的画舫亭榭,欧阳旭微微眯着眼睛,喃喃自语道:

“夜宴图,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拿到夜宴图呢?”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德叔口中的“意外”还是发生了,他派去找柯相公换夜宴图之人并没有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赶回东京,此时,赵盼儿等人正堵在欧阳家的院门前要画,欧阳旭在屋内急得团团转问道:

“德叔,你说现在怎么办啊?”

闻言,德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

“官人请放心,

老奴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另外的手段!”

“另外的手段?”

看着就喜欢自作主张的德叔,欧阳旭没好气地问道:

“你又背着我干什么了?”

“官人,老奴......”

......

与此同时,赵盼儿和孙三娘正坐在树荫下守着欧阳旭家的大门昏昏欲睡,这时,何四带着几个地痞流氓走了过来嬉笑道:

“两位小娘子,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听到何四的嬉笑声,赵盼儿和孙三娘一惊,从瞌睡中醒来,两人抬头看着何四一群人,赵盼儿微微眯起大眼睛,总觉得何四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何四也觉得赵盼儿看起来有点眼熟,不禁问道:

“这位小娘子我看着好生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是见过!”

赵盼儿终于想了起来,她看着何四微笑道:

“你不是那个臭球篓子池衙内的狗腿子吗?”

“唉,她骂我!”

何四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们惊异道,他受德叔的雇佣来欧阳旭家门前驱赶两个妇人,没想到其中之一会是赵盼儿,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何四撸起袖子,招呼自己的同伴们动手赶人道:

“她还敢赢咱们池衙内的球,兄弟们,揍她啊!”

“你们要干嘛?”

还不等虚张声势的何四一伙人动手,孙三娘倏地一下就从石阶上站了起来,拿着欧阳旭家的扫帚横贯八方,一时间,如疾风扫落叶之势,横拎竖摔,所向披靡,那几个毫无职业道德的地痞流氓吓得拔腿就跑,领头的何四反而跑在最后面,被孙三娘一脚踹在屁股上,摔倒在地,顿时大声哀嚎道:

“臭婆娘当街打男人啦,救命......”

见何四还敢当街骂自己臭婆娘,孙三娘一脚踩着他的大腿,手里拿着扫帚就往他屁股上打,看着就跟哭丧似的何四,赵盼儿在他跟前蹲下问道:

“你说,是不是屋里的人让你来的?”

闻言,何四立马点头不屈道:

“没错,里面有个糟老头子给了我两贯钱让我过来的,你想怎么样?”

赵盼儿即便是对欧阳旭再失望至极,也没想到过他会勾结地痞流氓来对付自己,想到这里,她看向孙三娘叹息说道:

“三娘,你说的没错,欧阳旭他真的变了,这人一旦当了官,心也狠了,手段也辣了!”

说罢,她又转向何四,从没见过这么瓜怂的地痞流氓,赵盼儿不禁笑道:

“那你想干嘛,还想找茬是吗?”

“你等我起来,我跟你们没完!”

看着被孙三娘踩在脚底下动弹不得的何四,赵盼儿看向孙三娘眨了眨眼睛笑道:

“三娘,点他龙虎穴,让他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啊?”

“哦哦!”

听到赵盼儿说什么龙虎穴,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孙三娘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恍然大悟,她做出点穴的样子,拿着大扫帚在何四的屁股腚上胡乱捅了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捅到了什么穴位,何四竟嗷嗷叫起来,看他那一脸舒爽的样子倒不像是疼来着,反正就挺奇怪的,那叫声听得赵盼儿和孙三娘是一阵恶寒,旁边的围观群众更是大开眼界,原来男人也可以发出这么销魂入骨的叫声,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看着挺尸的何四,孙三娘颇为嫌弃地扔掉了欧阳旭家的扫帚,她直接上脚踹了两下,吓唬道:

“我已经点了你的龙虎穴,你这辈子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什么,我生不了孩子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听到自己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何四顿时傻眼了,连忙求饶喊道:

“娘子,娘子,不行啊,我得生孩子啊,我得有个孩子替何家传宗接代啊,我家三代单传,我求求你了,娘子!”

看着就跟蠕虫似的合并着大腿在地上蠕动着的何四,赵盼儿和孙三娘面面相觑,都使劲憋着笑,赵盼儿双手掐着腰,努力绷着俏脸,不让自己笑出声道:

“想要解穴,按我说的办!”

“好好好,我都听娘子的,娘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何四忙不迭点头应道,这天大地大,自己以后能不能生孩子最大,虽然他还没有娶到老婆!

见何四这个傻子还真的相信了什么龙虎穴,赵盼儿努力绷着俏脸,用手指着欧阳旭家的院子吩咐他道:

“带着你的人,把他家的前门后门都堵住,只许进,不许出,你们就在院子外头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大喊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好!”

何四忙不迭点头应道。

......

不一刻,何四带着之前那些地痞流氓堵住了欧阳旭家的前门和后门,两拨人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大喊道:

“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

赵盼儿和孙三娘坐在树荫下,看着卖力气大喊的何四等人,孙三娘不禁笑道:

“这个胖子,居然还真信了我会点穴,男人本来就不会生孩子的嘛,还真是个猪脑子,哎,你跟谁学的这些吓唬人的招式啊?”

“当然是萧凡了,他最喜欢吓唬人了!”

说着,赵盼儿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抚摸擦拭笑道: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说真的,他不在我的身边,我还真有点害怕欧阳旭!”

“欧阳旭有什

么好怕的?”

听到赵盼儿说她有点害怕欧阳旭,孙三娘不解道:

“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已经冲进了他的院子里,他要是敢耍赖,不把你的夜宴图还给你,我就把他丢进汴河里去喂鱼喂虾!”

“他毕竟是今科探花,一甲的第三名,是官,我们只是平民百姓,真要来硬的,那吃亏的只会是咱们几个!”

赵盼儿手里握着袁旭东送给她的那块金牌叹气道:

“我就怕欧阳旭认识什么当官的,这里是东京城,天子脚下,要是有官府出面,就凭我们几个女流之辈可斗不过他们!”

“没事!”

听赵盼儿说完,孙三娘不以为意地笑道:

“萧公子的父亲也是官,还是大官,他不是给你留了一块金牌吗?要是遇见想要找茬的官,你就把这块金牌掏出来,他们肯定就不敢为难我们了!”

“希望如此吧!”

......

烈日之下,何四带着一群手下在欧阳旭家的门前敲锣打鼓大喊道:

“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赵盼儿和孙三娘还抽空买了一些凉茶和果子给他们消渴,让他们能持续不断地喊下去,此起彼伏的喊声传进院内,欧阳旭气急败坏地道:

“德叔,这就是你的另有安排?”

“老奴无能,老奴无能!”

见自己又办砸了一件事,欧阳旭在那大发雷霆,德叔立马跪到地上磕起头来。

见德叔又是这样,每次办砸了事情就是“老奴无能,老奴无能!”,欧阳旭简直快要气死了,指望不上德叔,他便自己想办法,看样子东京他是待不下去了,这件事情早晚会被高家知道,他要想办法尽快调去外地,要是再不走,他迟早会被赵盼儿给磋磨死,想到这里,他眼神暗暗发狠,看向跪在地上的德叔说道:

“不能让他们再这么吵闹下去了,德叔,我写封信,你想办法帮我送出去,他们堵着前后门,你只能从院子里的狗洞钻出去了!”

闻言,德叔满脸凝重地道:

“官人放心,老奴一定能钻出去!”

“好!”

......

池衙内府上,闲着无聊的池衙内正在自家院子里钓鱼,吕五在旁边侍候着道:

“衙内,好好姐上教坊应差排去了,听说今天八大王整寿,奉旨在衙南楼大演歌舞百戏......”

“行了行了!”

不等吕五把话说完,池衙内便不耐烦地道:

“一会儿你带五十个人,等她上台的时候,就在台底下给她叫好,给她鼓掌,等她唱完了,再给她撒上一筐的钱!”

“衙内,能不能派别人去啊?”

吕五不太愿意去道:

“我这走不开,今儿咱有几车新皮子到货,我得去点收!”

“新皮子?”

池衙内看向吕五微微皱眉道:

“那皮子不是应该何四管吗?何四呢?他人死哪儿去了?”

“他......他......”

见吕五吞吞吐吐的,池衙内不耐烦道:

“他什么他,你倒是快说呀?”

“衙内,你还记得上次在球场上欺负过你的娘们吗?”

“记得,她怎么了?”

“今天何四也被她给欺负了,她还有一个同伙,特别的厉害,会点穴!”

“什么?”

听吕五说完,池衙内瞬间就来了精神,赶紧拉着他往外走道:

“走走走,你带我过去瞧瞧!”

“好嘞!”

......

欧阳旭家门外,何四等人还站在那儿卖力气地喊着“有借无还,天理难安!”,就在这时,池衙内赶了过来,打断何四问道:

“何四,你干嘛呢?”

何四抬头看了一眼池衙内,小声嘀咕道:

“看不出来吗?正给人当看门狗呢!”

“哦,你还知道给人家当看门狗呢?”

看着傻乎乎的何四,池衙内恨铁不成钢地道:

“那个女的让你当看门狗,你就这么听话啊?”

“不然呢?”

“那她让你吃屎你也去吃吗?”

“吃啊!”

何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闻言,池衙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满脸嫌弃道:

“你真吃了?”

“哪还倒没有,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叫我去吃屎,那我就去吃屎,可她没有叫我去吃,那我就不用去吃,衙内,我为什么要吃屎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着说绕口令似的何四,池衙内不耐烦道:

“快跟我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不能走,走了就不能生孩子了!”

“你有媳妇了?”

看着胖墩墩的何四,池衙内惊异问道。

“还没呢,她们点了我的龙虎穴,如果不解穴的话,我以后就不能生孩子了!”

“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

看着傻头傻脑的何四,池衙内差点气死道:

“你听说书的听多了是不是,她又不是什么大内高手,她会点什么穴啊,她点你哪儿了,你给我看看!”

“哦!”

说着,何四转过身子,撅起屁股对准池衙内说道:

“就中间那块儿,衙内,你帮我好好看看啊,我怎么觉得有点痒痒的啊?”

“我去你大爷的!”

见何四竟敢撅着他的肥屁股对着自己,还说出那么恶心的话来,池衙内上去就是一脚,把何四踹倒在地后,他直接骑到何四的身上打骂道:

“你个蠢货,你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对不对?什么不能生孩子的龙虎穴,你连媳妇都没有,你想什么孩子,我都没有孩子呢,你就想着生孩子了?”

“衙内,对不起对不起,你不心疼我,我得心疼我自己呀!”

说着,何四一边躺在地上让池衙内骑着打骂,一边仍敲着他的铜锣大声喊道:

“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他奶奶的,气死我了,我收拾不了杜长风,我还收拾不了那个女人了?”

见何四就跟入了魔似的,池衙内拿他没办法,便又踢了他两脚,然后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吕五吩咐道:

“一炷香之内,我要知道她住在哪儿,快去给我查去,还愣着干嘛?”

“是!”

“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池衙内就站在旁边看着敲锣打鼓的何四等人,心里是莫名烦躁,竟不由地跟着他们吼了起来:

“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

另外一边,距离东京城不足百里,一行人鲜衣怒马,旌旗飞扬,从远处纵马狂奔而来,一路上扬起漫天的沙尘,首当其冲之人正是袁旭东和顾千帆,二人分走两侧,策马奔腾,意气风发,中间落在后面的是一辆漆黑色的驿车,两边护卫着数十黑衣骑士,正是祭完祖回来,准备进京拜相的萧钦言一行人。

此次祭祖,萧钦言已然决定将萧家的全部政治资源倾向顾千帆,替他铺平青云路,家里的生意和田产交给萧谓,袁旭东自己选择了萧家的隐秘势力,隐藏在暗中的情报组织和黑衣卫,这些人全都是萧钦言秘密培养了数十年的孤儿,对萧家忠心耿耿,用萧钦言的原话来说,他这个使相不过是官家和皇后用来平衡朝政的一把刀,他得罪的人太多,少则三五年,最多不会超过十年,他就会被官家或是皇后罢相外放,就和现在的柯相公一样,所以,uu看书 .uukanshu. 他要在未来有限的时间里,替顾千帆铺好向上晋升的道路。

此次回京,他已经和皇城司的雷司公(要杀顾千帆的顶头上司,皇城司的掌事官)达成和解,利用江南的大案(郑青田私开海禁)运作一番,让顾千帆可以在岁未而立之年晋升五品,佩银鱼袋,穿上红色的官袍,至于萧凡和萧谓,在萧钦言的打算中,两兄弟负责辅佐自己的兄长顾千帆,顾千帆则负责庇护两个弟弟。

不知道萧谓是怎么想的,袁旭东却是另有想法,帮助顾千帆倒是没什么,前提是顾千帆别自己作死,萧钦言溺爱自己的长子,袁旭东却不太在乎他,祭祖的时候,顾千帆竟然说他想做一个好人,视那些只会读死书,张嘴闭嘴就是引经据典的清流派为好官,简直是惹人发笑,那些所谓的好官哪家不是良田万顷,交的税却是少得可怜。

最操蛋的地方在于这些狗屁清流派真的认为自己是好官,他们不交税是天经地义的,老百姓交税是天经地义的,他们党同伐异,迫害自己的政治

对手就是为民除害,人家反过来害他们那就是陷害忠良。

被洗脑的顾千帆就信这一套,为了清流派加入了皇城司,手上沾满鲜血,被人称为“活阎罗”,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我要当个好人”,我“杀那些人”都是为了天下的百姓,为了大宋朝廷等等,袁旭东特别讨厌这样的蠢人,和这种人待在一起,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大义灭亲”了,你想说理都没地方说理去,特别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