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三国时期,风云涤**,群雄逐鹿,神州大地到处充满了竞技的平台和磨炼的契机。只要身负才学者,均可崭露头角:或以三寸之舌,或以满腹经纶,或心算而智取,或勇武而力争,或一言可定天下安,或一语可搅四海动,或一剑可斩上将首,或一计可使江山倾。

但遍观《三国志》之典籍,取偌大一部《魏书》为例,里面记载有数百名公卿大夫,如陈群、崔琰、卢毓,几乎全是名门出身、世家背景。而仅有贾诩、张既、蒋济等寥寥数人来自寒门庶族。可见,汉末以来,各地诸侯纵有巨大的人才需求量,然而治下绝大多数的职务和爵位还是由世家子弟们所垄断。

故而,能于寒士之中脱颖而出者,极为难得;再又能于寒士之中雄视百代者,更是凤毛麟角。而蜀汉昭烈皇帝刘备就是这一流寒士当中的不世之杰。

我们把刘备归为寒门庶族,实则毫无争议。他虽然顶着一个“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裔”的名号,但到了他这一辈时,不过是一介平民。他的祖父只当过范县县令,他的父亲也只是郡县小吏。他自己“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古有“士农工商”四大阶层,刘备已然沦落到身为小商贩一流的境地。

在三国之雄当中,曹操虽是出身于宦官之家,但宦官集团正是汉末最有权势的阶层之一。所以,曹操年纪轻轻便能出任洛阳北部尉、顿丘令、议郎、济南相等显官要职。而孙权则是典型的“权二代”,父亲孙坚、兄长孙策替他奠定了厚实的江东基业,他一接任就是官秩二千石以上的讨虏将军之职。

相比之下,只有刘备背景最薄、起点最低,他事业上的第一桶金是由张世平、苏双两个商人赞助的。借着这一桶金,他拉起了一支二三百人的小队伍,与黄巾军拼死拼活才立下战功,却只当了一个小小的安喜县尉。他的前半生,一直是在下密县丞、高唐县尉、平原县令等四百石左右的官职上兜兜转转、翻翻滚滚。

若是其他庸常之士,早已在这坎坎坷坷的长期折腾中磨灭了斗志、销光了理想,就此沉沦下去。而刘备则全然不是这样。他一路意气风发,一路高歌奋进,一路披荆斩棘,一路屡战屡败,终于功分三国、登坛称帝。那么,他这一份强大的精神底蕴是从何而来呢?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记载,早年的刘备“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同时“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这完全是一副“市井侠士”的形象。《史记》也是这样描写他的先祖刘邦的:

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由此可以看出,刘备真的继承了汉高祖刘邦的精神底蕴—“豪侠之气”,浑身流淌着侠士的血液。这一点,是刘表、刘虞、刘璋等其他文绉绉、虚晃晃的同姓诸侯所不能比拟的。而刘备敢与吕布、袁术、曹操等枭雄们逐鹿中原,所凭恃的也全是这一股畅快淋漓、挥洒自如的“侠气”!

因为这一股“侠气”,所以他面对机遇,能够“以命相搏”。《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记载:“遇贼于野,(刘)备中创佯死,贼去后,故人以车载之,得免。”

因为这一股“侠气”,所以他交结人士,能够“以义相合”。《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记载:

刘备外御寇难,内丰财施,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众多归焉。

故而,多年以后,一代名相诸葛亮仍在《出师表》里念念不忘: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指刘备)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指刘禅)也。

因为这一股“侠气”,所以他不屑于以计赚人,而能“以理相服”。孔衍《汉魏春秋》记载:

刘琮乞降,不敢告(刘)备。备亦不知,久之乃觉,遣所亲问琮。琮令宋忠诣备宣旨。

是时曹公在宛,备乃大惊骇,谓忠曰:“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

引刀向忠曰:“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大丈夫临别复杀卿辈!”遣忠去,乃呼部曲议。

或劝备劫将琮及荆州吏士径南到江陵,备答曰:“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乃驻马呼琮,琮惧不能起。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先主。

因为这一股侠气,习凿齿才会盛赞他:

先主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观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其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我们可以这么说,刘备是继刘邦之后的又一位“侠帝”。他不像司马懿那样藏身在体制内以阳谋暗算而“移天易日”,他一辈子都在自己所厌弃的曹魏体制外真刀真枪地杀开一条血路来“顶天立地”。他的所作所为,令“历世著名”的徐州陈氏一族之首领陈登也对之充满钦佩:

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刘备字玄德)。

我们还可以这么说,汉末鼎分诸雄之中,得国最正者,莫过于刘备。刘备既无曹操父子“代汉自立”之异志,又无孙权兄弟“借人成资”之歧念,三顾茅庐以取英杰,自立自强而成大业,所以蜀汉君臣始终亲如一体而无纲纪之乱。

到了三国终局之际,曹魏有“高平陵之变”,孙吴有“两宫夺嫡之祸”,而蜀汉直至灭亡的最后一刻,连蜀帝刘禅都已俯首投降了,还有姜维、蒋斌等忠臣义士投袂奋起、为国捐躯、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