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周内,在庄茶的刻意躲避下,她一直没有见过靳钊言,她并不是矫情,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既做不到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又不能满脸悲切地埋怨他什么,毕竟,那是他的真心话。

与其相对尴尬,还不如暂时不要见面。

在手术室实习很快就要满三个月了,同组的同学已经开始填报转科志愿,白小月是下定决心要离开手术室了,她不止一次和自己抱怨过,手术室太累,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六点,中午还不能回去,要是排到器械的话,极有可能要整整站十个小时,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庄茶倒不觉得累,毕竟实习就是这样,如果不累,怎么能学到东西,她唯一觉得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手术室扎针的机会太少了,基本上患者术前都会扎留置针,来了手术室就可以直接连**了,偶尔有几个不扎的,不是太胖找不到血管的,就是血管不好,容易穿针。

一般这种情况她也不会随便上手,一来术前准备本就紧张,她扎个留置针半天扎不上去,耽误了开台时间不说还容易让患者紧张,再者是杨老师很没有耐心,最烦的就是她在忙的时候添乱了。

因此,三个月实习下来她动手的机会寥寥无几,除了老师的原因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科室问题,如果换去了病房,天天推着治疗车挨个病房挂**,扎针的机会肯定多。

这么想着,她也决定了,下一个科室就去普外吧,又是个大科室,扎针练手的机会还比较多。

周一的时候组长就来统计志愿表了,不少人依旧选择留在手术室,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其他科室,毕竟多逛一个科室,多长一份见识。

庄茶自然选择了普外,组长很是不解:“他们都说普外特别累,你怎么不选一个清闲点的科室呢?”

她倒觉得没什么,“还好,实习的时候还是累点好,等正式工作的时候再考虑选清闲一点的科室吧。”

“我下午就要交表了,这周之内就会排好轮转表,你要是后悔了就在这周之内找我,否则过了这周,人家定好了你就不能更改了。”

庄茶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后悔,就去普外了。”

再次见到靳钊言时,已经是两周后了,这天是庄茶留在手术室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她就要去普外科了。

毕竟是待了三个月的科室,因此,留恋和不舍是肯定有的。

她想要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给这份回忆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哪知,命运弄人,她偏偏碰到了韩晟韬。

事情是这样的,早上韩晟韬推着器械车过来补货,他认出了庄茶,想起上次受的窝囊气,便事事针对她,指责她没有整理好杂物柜,没有提前开空气净化系统,没有调整好手术间的温湿度,总之,挑挑拣拣地说了她一大堆毛病。

她原本是不想搭理他的,毕竟是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自己的回忆里还带着这一抹瑕疵,便想着息事宁人,由着韩晟韬鸡蛋里头挑骨头,她只低头默不作声。

哪知,这人压根不知道适可而止,见她默不作声,反而更猖狂了。

“呵,哑巴了?上次牙不是挺利的吗,骂人专挑痛处,嘴巴跟刀子似的,这次怎么这么安静,学乖了?”

庄茶去安吸引器筒,没有搭理他。

韩晟韬继续絮絮叨叨地讽刺她:“呵,怎么,爬上我爸的床了吗?我爸虽然年纪大了,可老当益壮,你这小身板还不得被他折腾死,更何况,与其跟一个老男人,为什么不跟我,我器大活儿好,保管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庄茶把吸引器筒捏得死死的,心中默念,就当遇到疯狗了。

见她依旧沉默,韩晟韬更来劲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不停地激怒她:“怎么样,跟我吧,我不比老男人好吗?”

庄茶忍无可忍,回头瞪着他,怒极反笑:“我就喜欢成熟有魅力的老男人,而不是像你这样沿街叫卖的鸭子!”

“呵,你不会有恋父情结吧?只有从小亲爹死了的人才会喜欢老男人!”

“啪!”

韩晟韬捂着左半边的脸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庄茶。

她涨红着脸,胸脯剧烈地起伏,眼底俱是怒意,如果说平时她只是一只偶尔伸伸爪子的小猫的话,那么此刻她就是一头豹子,恨不得冲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意蔓延开来时,韩晟韬才反应过来,他冷笑一声,忍不住飙了脏话:“你他妈的敢打我?”

庄茶眼底没有丝毫惧意,她昂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退意。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戳她唯一的软肋,他可以讽刺她、挖苦她,她都可以忍,都可以装作听不见,但是他不该提到季臣刚,不该在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狠狠地捅上一刀。

季臣刚是她心底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就连她自己都不会轻易去触碰,别人就更不可以。

两人僵持着,韩晟韬被打蒙了,一时间竟然想不到如何反击,他再怎么混也是个男人,定然不能伸手打女人,可他从小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宠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口恶气不出,他就不姓韩。

反应过来,韩晟韬揉了揉肿胀的脸颊,一把扯住庄茶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庄茶也不反抗,既然已经做了,不管后不后悔,结果已经是这样了,她打了韩院长的宝贝儿子,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敢动手打他的人,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只是对象是韩晟韬,那样飞扬跋扈的恶人怎么可能轻易饶过她。

她求饶也没用,何必浪费那点自尊。

她被一路拉到了中控室,手术室的王秀梅护士长正在电脑前排手术,抬头看到韩晟韬后,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小韩,今天你上班了?”

一向以目中无人著称的王护士长对待他这个小辈还如此和颜悦色,想来韩院长儿子这样的名号确实够响。

思及此,庄茶背脊一阵阵发凉,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刚才扇他那一巴掌完全是潜意识的反应,类似于受到伤害的本能反应,在那种情况下自然不会考虑到那么多。

现在神志清楚后,她才开始后怕。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而对方是韩院长的儿子,他要弄死她,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更何况,她犯的可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打了韩院长家的公子哥,纵然委屈,却无处申冤。

因为两人都戴着口罩,庄茶也乖乖地配合着韩晟韬,没有一丝挣扎的迹象,所以护士长并不是很清楚眼前的状况,她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几圈后还是开口问道:“小韩,你有事?”

“王护士长,这就是你招的实习生?”

听他这么问,王护士长虽然心中不解,可依旧觉察到了他情绪的异样,她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站起身,换了一副和善的笑脸哄他:“怎么了,小姑娘犯什么错误了,让你这么生气?不应该啊,你可是供应室的,和我们小姑娘不搭边吧!”

护士长自然不可能开口就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委婉地试探着,是不是他自己招惹了人家,韩少爷跋扈任性全医院都出了名,医院里的人一般能不招惹他就尽量不招惹他,如果不可避免招惹了,就得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开心。

他可是韩院长的独子,他稍微给韩院长耳边抱怨几声,就够他们受的。

“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动手打我,护士长,你们什么时候敢放这么没素质的实习生进来了?咱们医院一直招的是重点医科大的实习生吧,怎么会出现这种败类?”

韩晟韬又不是傻子,知道王秀梅想推卸责任,他换了话题,直接把矛头指向她对于实习生的管理。

王秀梅是护理部负责教学的组长,凡是与实习生相关的事宜都是她安排统筹的,现在韩晟韬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摆明了是指责她工作做得不到位。

如果她继续袒护那个小姑娘,就相当于承认了这是她工作的疏忽。

一头是无足轻重的实习生,一头是她业绩的考核,孰轻孰重,她自然分得清。

心中权衡之后,王秀梅故作亲昵地拍了拍韩晟韬的肩膀,依旧笑得如沐春风:“小韩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吃了亏,可你不能随便指责我的工作啊,她是重点大学出来的,我只能保证她的学历,又不能保证她的人品,你说是不是?咱们只能教她们怎么当好一名护士,可教不了人家怎么当好一个文明人啊!”

王秀梅那副溜须拍马的嘴脸让庄茶一阵心寒,一开始听护士长那么说,她还以为护士长会帮她说话,毕竟她是手术室的一员,就算不偏袒,起码也得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惜,她想多了。

他们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利益共同体,又怎么会为了她一个闲杂人等破例,护士长非但没有给她澄清的机会,反而又狠狠地补了一刀,她心凉如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你说吧,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小韩,你看怎么处理?”

“让我想想。”

他们两人一来一往地讨论着如何处置她,庄茶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言不发地站着,听候发落。

“这样吧,咱们医院每年不都有被遣送回学校的那种实习不合格的学生吗,你就把她定成这样的学生吧,出了手术室之后就把她送回学校吧!”

一听他说完,庄茶整张脸都吓白了,遣送回学校的实习生是有,可很少,除非是那种引发了护理不良事件的,比如说挂错**、打错针的,给患者造成了严重不良影响的,那种事件性质很恶劣,虽然医院说的是实习不合格遣送回学校重修,可实际上就相当于判了死刑。

只是说得好听一点,回校重修,可实际上遣送回学校的人会被直接取消参加护士执业资格考试的权利,相当于再没有资格从事护理行业了。

说白了就是白上了一个大学,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不仅如此,人生履历上还多了一个污点,就算以后想去从事相关行业也会障碍重重,谁会轻易用一个发生过护理不良事件的人呢?

“这样不太好吧?”护士长虽然偏袒韩晟韬,可听了他的话还是觉得不妥,小姑娘是惹了他,可这种错误并没有严重到需要遣送回学校,又不是挂错了**,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公报私仇了?

“嗯?”

韩晟韬扬扬嘴角,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有什么好为难的,又不是没遣送过,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他态度坚决,王秀梅深知,韩少爷今天是动了真格了,她要是不给他一个说法,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小韩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给她一个处分,让她回家反省一个月,之后把她调去其他科室,取消她参加优秀实习生评选的资格,这样够吗?你消消气就行,咱们也是大医院、大科室,处罚也得有理有据不是?”

“怎么能这么便宜她,反省一个月?呵,你的意思是她打了我,我还得给她一个月的休假?”

就算王秀梅这么说,韩晟韬的态度依旧没有丝毫退让,他就是要把她逼到绝路上才甘心,庄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如果她真受到了处分,她该怎么办?妈妈一直以她为傲,她也坚信,只要付出就有回报,因此实习的时候格外刻苦用心,比在大学里还要努力,实习三个月来,不论是科里考试还是护理部的抽考,她总是名列前茅,杨老师不止一次夸她聪明有悟性,还告诉她,只要她继续努力,实习结束一定能留在这里。

能留在这所特级医院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凡是从事护理行业的,每个人都怀揣着这样的梦想,每个人都希望能留在这样优秀的医院里。

她的梦想离她只有咫尺之遥了,却因为她的意气用事,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她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冰凉一片,哭都哭不出来。

她无法想象处分下来会是什么样,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无助过,没有一个人能帮助她,她像是在深海里沉浮的溺水之人一样,除了绝望就是恐慌。

“那好,我完了再看看,尽快给你一个回复。”

“嗯,好,就这么定了。”

听护士长这么说,这事儿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庄茶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韩晟韬大获全胜后得意离开的背影,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迟迟迈不动步。

她一直傻傻地站在中控室门口,间或有老师们进进出出,看到她这副呆滞的模样都忍不住投来诧异的目光,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心思去回避这些异样的目光。

难过、委屈、无助、绝望,她不知道心底到底充斥着哪种情绪,抑或是每种都有,五味杂陈。

在门口傻站了半天,她还是被走廊里传来的交谈声唤回了神,她神色呆滞地抬头,就以这副狼狈的姿态见到了两周不见的靳钊言。

他走在最前头,双手在脑后系着口罩的带子,大概是刚从病房上来,神色略显匆忙,他身后跟着普外的高主任,和几个庄茶不认识的医生,还有一个她熟悉得快要刻进骨子里的人,刚刚得意离开的韩晟韬。

他们一行人飞快地从她身边掠过,在看到靳钊言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侧脸时,她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温热一片,心中无比凄凉地想,要是他在就好了,起码,她不会这么无助绝望,这般无依无靠。

靳钊言走得很匆忙,目不斜视,只是偶尔转过头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几句,在他突然转头看向她这个方向时,她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无比忐忑地想着,他要是看到她了怎么办,如果他询问她为什么站在这里的时候她又该如何回答,如果他看清了她眼底的泪,她该怎么做才能不在他面前委屈得哭出声来?

她在脑子里飞快地列了几个方案,可惜,他眼神扫过来又若无其事地扫了回去。

他,压根没有看见她。

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庄茶摘了口罩,伸手摸了摸脸颊,触手就是一片温热,她低声安慰自己,还好他没注意到她,否则就看见她这副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了。

已经走到前面的靳钊言努力克制着自己回头看的冲动,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刚才那个女生是实习生吧?现在手术快开台了吧,她怎么不去准备手术?”

其实,早在他从清洁走廊拐过来时,就已经看见了她,并不是他刻意地去寻找她,而是近乎下意识地反应,在空旷的走廊里,她的身影瞬间闯进了他的视线。

大概是因为太喜欢她,她身上总是带着独有的磁场,只要她在他身边,他总能感觉得到。

她小小的身影一点点地放大,在一片嘈杂的交谈声中,靳钊言依旧听得清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急促而沉闷,慌乱不已。

快要接近她时,他的步伐明显变得凌乱起来,他做不到自然而若无其事,只能借和周围人说话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整整两周,他没有见过她,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疏远了自己,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突然不再理他了,她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信息,就算他在鞋柜外、她乘公交的站牌、她常去的餐厅门口这些地方蹲守,却依旧见不到她的身影。

她像是凭空消失了,让他茫然无措。

他都不知道这两周他是怎么过来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怎么拼都拼不齐,整颗心悬吊着,无处安放。

就要接近她了,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走过去的,他不敢直视她,只敢装作和旁边的人说话偷偷地看她一眼。

他以为,只要看见她,悬吊着的心就会安然落地,却没想到,看到她后,他反而更不安了。

不过是匆匆一瞥,他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她哭了。

靳钊言还在狐疑,一旁的韩晟韬已经开口了,“就是一个实习生,犯了点错误,王护士长在批评教育她。”

他不敢多说事情的经过,靳钊言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乱用特权,虽然他干什么靳钊言并不能多言,但是靳钊言是他最尊敬崇拜的人,在靳钊言面前,他不想表现得太过纨绔。

“犯错误?”听到这儿,靳钊言顿住脚步,下意识地皱了眉,庄茶平时是大大咧咧的,可工作起来却是无比认真,怎么可能会犯用得着护士长批评的错。

他左思右想,觉得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简单,加上她眼底的泪光,那眼神绝对不是犯了错后的懊恼,而是委屈,这么想着,他果断停了脚步,原路返回。

庄茶还在原地,就看见靳钊言突然停了脚步,回过身直直朝她走来,她抹了把泪,心跳如雷地看着他一步步接近。

他走过来,眉眼低垂,虽然没有说话,可庄茶依旧看清了他的唇语。

他说:“没关系,有我在。”

那一瞬间,她心底结的冰突然就变得支离破碎,暖流蔓延开来,湿了心,也湿了眼眶。

在她绝望的时候,拯救她的依旧是靳钊言。

她眼底的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所有的委屈在见到他之后不可抑制地倾泻而出,他总能适时给她依靠,让她不再那么狼狈地继续坚持。

这一刻,庄茶突然明白了自己这几天一直这么矛盾的原因,她之所以会因为他一句普通朋友而难过在意,并不是因为他刻意强调了他们并不亲密的关系。

而是因为,她喜欢他。

她喜欢上了他,毋庸置疑,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受伤后他的安慰,她无助时他有力的支撑,以及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动。

这份感情来得太早,她却发现得太迟。

在他再一次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其实早已深陷。

对于这份感情她并不纠结为难,他是一个值得她喜欢的优秀男人,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心动,可以融化她的男人,所以,喜欢上他并不奇怪。

既然已经确定了心动,她就不会在喜欢与不喜欢上矛盾纠缠,她接触过太多异性,其中也不乏关系亲密的优质男人,叶谦群就算一个,他们关系很好,处得也很舒服,可她对他却始终没有那种脸红心跳的心动感觉。

唯一一个能时时刻刻牵动她情绪的人就只有靳钊言,所以她坦然接受她喜欢上了他这样的事实。

她一个人凝视着他思绪翻涌,一旁的靳钊言已经向护士长询问情况了,见问话的是靳钊言,护士长知道靳主任是个极度公正的人,加之唯一能镇得住韩晟韬的人也只有靳主任,她便放心地说了实话。

“具体经过我也不清楚,小韩把小姑娘揪过来的,说是人家打了他,非要我给他一个交代,还要给惩罚,我也很为难。”

韩晟韬狠狠地瞪了一眼王秀梅那个墙头草,争辩道:“我不过就是开了她几句玩笑而已,她就打我,现在的实习生都这么没素质了吗?连句玩笑话都不能说。”

听他这么黑白不分地胡乱冤枉她,回过神的庄茶很想反驳一句,你说那种话也能叫玩笑话?有那么开玩笑的吗?可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开口了,保不齐韩晟韬会把原话搬出来,或许在他们听来,这只是韩少爷的一句浑话,可对她来说,却是更严重的伤害。

那意味着她心底的伤口要再次被血淋淋地撕开展现在外人面前,任他们无关痛痒地点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还不如不去争辩,乖乖地咽下这口气。

她是这么想的,可她不确定靳钊言会怎么做,按正常情况,他一定会追问事情经过的,毕竟只有问清了才能确定错误在谁,他生性严谨,做事一定不会含糊,二来他压根不了解她家里的情况,如果问出来,也是极其正常的。

靳钊言迟迟没有说话,庄茶在一片静默中越发紧张起来,手心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她只能死死揪着衣服,借此掩饰自己表情的异样。

“韩晟韬,我不在意事情的经过是怎么样的,但凡思考一下,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打人,至于你们为了什么争执我并不感兴趣。我在意的是你不应该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随意公报私仇,因为工作以外的私人感情产生了纠纷,却非要给人家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咱们是特级医院,如果有这种事情传出去了,不只是韩院长,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因此蒙羞,这么大的医院,却连一个实习生的公道都给不了。”

靳钊言表情严肃,眼底的神色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凌厉,韩晟韬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锐利的眼神,心里自然犯怵,也不敢继续争辩,乖乖地认错:“是我太冲动了,我以后尽量注意。”

虽然嘴上承认了错误,韩晟韬心中却多多少少觉得异样,靳钊言平素是个作风严谨、坚守原则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性子淡漠,对人对事都不是很热情上心,除了工作以外,他不会在任何事情上浪费精力。

偶尔医院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件了,他得空和靳钊言八卦一下,对方也总是一副兴致缺缺,敷衍不耐的态度,正是靳钊言这样的性子,他才更加崇拜他,总觉得靳钊言就是个世外高人,不理世事,却又能拯救苍生。

但是今天,靳钊言彻底颠覆了在他心中的形象,他只说了一句有个实习生犯了错误,按理说,这样平淡无奇的话是引不起靳钊言一点兴趣的,他是这么想的,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靳钊言就停了脚步,思索片刻后竟转身回到中控室去询问状况,对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情还这么上心,实在不是靳钊言的风格。

在了解了情况之后,他还以为靳钊言只说几句就完了,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明里暗里指责他,甚至搬出医院形象这样的大帽子扣在他头上,这么看,靳钊言的举动就越发异常了。

纵然心中已经打了无数个问号,可韩晟韬还是不敢有所质疑,乖乖地听着靳钊言的教诲。

“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并不是对你的私生活指手画脚,只是不想因此传出什么不好的话,你以后多注意一点。”

“嗯,我一定注意。”

靳钊言嘴上这么说,心底却开始自嘲,要不是当事人是庄茶他才不会这么多管闲事,韩晟韬平素就爱玩,调戏小护士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没事的话还好,有事儿的话他和科护士长打声招呼就过去了,公报私仇的戏码从来都不新鲜。

若是平时,他看都懒得看一眼,还哪管什么伸张正义,他是看不惯韩晟韬滥用特权,可和他有什么关系,又赖不着他什么,他高兴了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讨论一下,不高兴了别人说了他都懒得接话。

但是今天不同,对象可是他搁在心上的人,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察觉出他情绪的异样,可话一出口,还是带着愤愤不平的怨恨,但愿韩晟韬少个心眼,别察觉出什么不同。

事情解决之后靳钊言就掉头离开了,身边还有一群人等着,他也不好多浪费时间,韩晟韬也没多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旁傻站着的庄茶后也抬步追了上去。

中控室又剩了庄茶一个人,见事情和平解决,王秀梅也松了口气,冲庄茶挥了挥手:“手术已经开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以后长点记性就好,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嗯,谢谢护士长。”庄茶应了一声,这才抬步往手术间走。

等她进了手术间,手术已经开台了,一台肠破裂吻合的手术,患者是因为与人发生了争执,被水果刀捅在了小腹上造成的肠破裂,还好抢救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小肠断端也没有坏死,只要把断端吻合好就可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庄茶看了看病历,又四下环顾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便坐在凳子上休息。

身体放松下来,神志也终于清明,虽然靳钊言救了她,可她心里依旧不舒服。

可能是她太贪心,刚才靳钊言那样公式化的解释竟然让她觉得很失落,他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没有体谅到她尴尬无措的心情,只是公事公办地说了句不要影响医院的形象。

她以为,他是来保护她的,却不曾想到,他首先考虑的却是医院的形象。

也对,他向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在他心里,大概没有什么东西能超越他对工作的感情了,她不过是个朋友而已,帮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又怎么能奢求太多。

看,仅仅是喜欢上了他,她就已经开始贪得无厌了,他只把她当成了普通朋友,她却早已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说得矫情点,真是先爱上的人注定先输。

她的情绪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上下波动,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我行我素,这种隐而不能发的感觉当真是憋屈。

事件解决的整个过程,庄茶都只在惦记靳钊言公事公办的态度,一个人喜忧参半地胡思乱想,压根没有考虑为什么护士长会对一个一助如此毕恭毕敬,更没有工夫去想为什么飞扬跋扈得连韩院长都头疼的韩晟韬会对靳钊言如此言听计从。

这个手术很快就完了,庄茶适时起来收拾手术间,准备下一台手术,杨老师去接病人,她把所有污染了的单子收了,铺了手术床,处方写好,准备好了巡回记录单,安装好了吸引器筒,等一切准备就绪后,病人就进了手术室,她又开始忙着照顾病人,协助麻醉老师麻醉,帮器械老师打包,这么一忙,刚才的失落也来不及继续惦记了。

这台手术不好做,术中出现了不少突发状况,庄茶也不得闲,一趟趟往外跑,去内镜清洗间找内镜器械,取了内镜又去骨科取CT机和铅屏,放了东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杨老师又叫她取4-0的薇乔线。

这么一趟趟跑下来,等她闲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快六点了,杨老师见时间不早了就招呼她先下班,她累得没了推脱的心思,和老师道了别就离开了。

整整待了三个月都相安无事,却偏偏在最后一天惹出这么多事儿,庄茶感叹一声,就当好事多磨了,但愿她在普外科能安生一点。

想着明天去普外科,既能学到更多东西,又能上相对比较轻松的倒班,除了不能时常见到靳钊言外,几乎没有其他遗憾。

把刷手衣扔进了污衣车,拖鞋给了保洁阿姨,衣柜和鞋柜的钥匙交给了总带教张珍珍老师,当庄茶收拾妥当出了手术室后,这才意识到,她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毫不夸张地说,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来手术室了,实习还好,要是正式工作的话她实在适应不了这里的工作强度,她还是更喜欢外科,无论是排班还是工作氛围,都较手术室要好。

倒是没什么可留恋的,要说舍不得的话,大概唯一舍不得的就是靳钊言了吧,等她去了普外,他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两个人上下班的时间都不一样,休息的时间也对不到一起,再想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像在手术室,在鞋柜旁边就能看见他。

刚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就要离开了,她好不容易坚信了自己的心意,却不得不面对离别。

即便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在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后悔了,要是当时没有脑子一热报了普外就好了,那样的话她还可以经常见到他,可以和他一起上下班,偶尔一起吃饭。

不像现在,一旦进了普外科,再想见他一面就很难了。

一方面是自己的前途,一方面是自己的感情,庄茶杵在手术室门口,哭笑不得。

墨菲定理中有一条是这样的,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更有可能发生。

对于庄茶来说,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坚信墨菲定理的可信度。

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就在想去了普外科就她一个人了,白小月不和她一起,那丫头去了五官科,同样来普外的都是其他组的同学,她压根就不认识。

最重要的是靳钊言不在这里了,如果她被欺负了,就没人能帮她了。

她只是在心里偷偷腹诽了一下,没想到却实打实地应验了。

早上她去报到,拿了实习鉴定表去找总带教老师,普外的总带教老师叫徐娟,大概三十岁左右,像双筷子似的细长条一个人,脸颊深陷,颧骨高高突出来,眼睛大大的,乍一看特别像她小时候常抓来玩的螳螂,看着就不是善茬。

她不敢含糊,恭恭敬敬地上前报到,哪知听完她的话后,徐娟直接甩了个白眼给她,凉凉地说了句:“实习鉴定表昨天就要交的,你今天才交过来,我班都排好了,上哪儿往里插你这么个人!”

庄茶还从来没被老师这么呵斥过,她刚从手术室里下来,手术室的老师虽然严厉,可对学生却是很和善的,倒不至于热情,却没有这么不耐烦,因此她一时间受不了这样的难堪,局促地红了整张脸。

护理站有端着治疗盘来来往往做操作的学生,见她尴尬地不作声,徐娟冲那些学生努了努下巴,刻意抬高声音:“你看人家,提前交了表,让老师排了班,现在已经熟悉了病房了,你看看你,往这儿一杵干吗啊?早干吗去了!”

其实并没有徐娟说得那么严重,她的转科意向组长上周就交到普外科这里了,要排班的话早就排出来了,徐娟这么说根本就不是因为排班的问题,只是因为她没有提前打好招呼,嫌她态度不够毕恭毕敬,所以才会心生怨气,拿这无关紧要的事情撒气。

虽然她早看清了徐娟的意图,却无法反驳,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实习生,而人家是带教老师,是她的直属上司,她的出科成绩完全掌握在徐娟手上,这个时候逞唇舌之快是极其不明智的。

两相权衡后,庄茶还是决定咽下心底的委屈,先道歉再说:“对不起老师,我昨天忘记交了,如果班没排出来的话,我就直接跟着上吧……”

她想说,既然我还没有固定的带教老师,那么我就先跟着打打下手,哪里需要我帮忙我就去添个人手。

只是还没等她解释清楚,徐娟就挑着她的话头开骂:“上什么,跟谁上啊?你连班都没有,跟哪个老师上?人家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学生,哪有工夫管你一个闲人!”

护理站人来人往的,听了徐娟的吼声,路过的人都要往她这里扫一眼,大家眼神里要么是好奇,要么是同情,这样的眼神扫在她身上,让她越发难堪,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大约是徐娟觉得吼来吼去她还是得入科,便收了她的实习鉴定表,眼皮都没撩地留下一句:“先过去看看有没有老师需要帮忙的。”接着就继续忙自己的事,再没搭理她一下。

庄茶心里很不是滋味,转科前对于普外科的憧憬顿时烟消云散,早上的欣喜和激动被徐娟这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批评打了个七零八落,她情绪低落,再没有半点期待。

在手术室整整三个月都没什么事,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甚至于患者,大家都相处得和睦融洽,加之还能天天见到靳钊言,她的实习生活可谓一帆风顺。

哪知要准备出科时,事故却接连不断,先是差点被韩晟韬弄得遣送回校,好不容易风波平息,又被徐娟给了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她难过地想着,果然,一离开靳钊言,她就开始受委屈了。

心情再低落,活还是要干的,要是被徐娟看到她态度消极懈怠,保不齐又是一通数落。

进了治疗室,她把口罩戴上,四下环顾了一圈,看着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治疗室有两个老师和两个同学,两个老师均是就着手边的活教自己的同学,一个在讲皮试,一个在讲普外科的常用药,庄茶凑上去,想着借这个机会听一听。

皮试她在学校考操作的时候是全系第一,但是临床和考试还是有所不同,多少有点出入,到时候还是得以临床为主。

她凑过去,看了一会儿老师的示教,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老师,为什么配这个皮试要0.4,0.2,0.1,0.1地配呢?”

在学校他们都是0.2,0.1,0.1,0.1地配的,最后配好的皮试液里差不多就有二百多个单位的青霉素。

听到她的声音,那老师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旁边的那个学生也转头看她,两人的眼神都很疏离,大约是还不太适应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

气氛稍稍尴尬,那老师转过头继续做自己的操作,略显敷衍地回了她一句:“你们在学校配的是青霉素,我们这是头孢西丁,能一样吗?”

因为她挑起的这个话题,他们两人更热络的探讨起来,庄茶越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尴尬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