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日到夜幕,本应是一个固定的轮回。但在幽暗之城,却好像随意随心而定。
刚刚还是大雾弥漫的白天,忽然就变得阴沉晦暗,短短刹那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居于城内的人们顿时慌了神。
在极大恐惧笼罩下,纷纷朝着可以提供安全庇护的屋子跑去。
因为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准备,甚至还爆发了不少流血冲突事件。
很多人没有死在怪物口中,却倒在了同类的刀口之下。
卫韬孤身一人,逆流独自前行。
遵循着心中那丝若隐若现的感应,很快穿过整个幽黯之城,来到边缘高高矗立的城墙。
他仔细观察着向上的狭长石阶,沉默片刻后开始向上攀登。
卫韬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就像是与人摆开棋盘对弈,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向前迈出一步。
不过短短十数丈距离,他却是足足用了一刻钟时间,才来到城墙顶部的门楼,可以看到更上方的景象。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条有些虚幻的小径。
一端连接着城墙门楼,另一端则蜿蜒向上,不知通向何方。
卫韬在此驻足良久,又是一步缓缓踏出。
站在了那条似乎存在,又仿佛并不存在的小径之上。
咔嚓!
他整个人猛地向下一沉。
巨大压力骤然降临。
就像是将整段城墙,甚至是整座幽黯之城背到了身上。
若不是他的肉身强悍,或许便已经被这道压迫力量直接按倒在地,连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咔咔咔!!!
卫韬心中动念,顶着巨大压力缓缓转头。
想要回望一下生活了两日的幽黯之城,从这一角度观察的话,又会呈现出怎样的景象。
一眼看去,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幽黯之城竟然不见了。
甚至就连高高矗立的城墙,以及刚刚跨过的破败门楼,都消失不见了。
身后空空****,诡异地失去了所有的退路。
只能看到一团不停蠕动的血肉,悬浮停留在黑暗虚空。
“这就是地仙肉身残骸,当真是出乎了我的预料。”
“也不知道所有地仙都是如此,还是说眼前这位接近了举霞飞升的高度层次,才会表现出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况,能够仅以一块血肉残躯,便能在黑暗虚空中留存。”
“还有这个蠕动血肉的形状,只能说人生无常,大肠和小肠。”
卫韬收敛思绪,没有让自己想下去。
因为再继续思考,他马上就要面临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问题。
从哪里来的问题很好解答。
毕竟他和其他幽黯之城居民一样,都算是同道中人,那么自然是从同一个肠道中来。
但是,要到哪里去却很难深思。
卫韬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延伸出去的狭长小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曲径通幽处的诡异形容。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继续向前而行。
周围一片黑暗,他身上所穿的白色长衫,散发出的淡淡白光,全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变成了墨色之中唯一的光源。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条路仿佛永无尽头。
不知道多久之后。
几道影子无声无息显现。
它们擦着卫韬的身体,在一旁舒展身躯,蜿蜒游动。
给人的感觉就如同条条长蛇滑过体表,冰冷黏腻而又极度丝滑。
还有混于一处的嬉笑哭喊。
声音纤细尖锐,越来越大。
听上去犹如鬼语连连,引来不知多少影子在周围飞舞盘旋,数量越聚越多,越来越密。
片刻后,白色长衫不见,就连炽白光芒都被淹没笼罩。
卫韬便在此时停下脚步。
蛛丝长衫之外,他仿佛又穿上了一件玄黑大氅。
大量扭动变幻的影子附着在身体表面,如同一根根锋利的钢锯,不停切割着他的身体。
“毫无意义的攻击。”
“除了让我感觉有些痒之外,就再没有了任何的用处。”
“或者说,这是隐于暗处的那位,对我进行的一次试探。”
轰!
炽白火焰升腾,瞬间将大量细长影子化作飞灰,甚至没有兴起半点儿波澜。
下一刻,黑色大氅猛然炸开,无数道细长阴影拼命逃离,再也不敢靠近他的身体。
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成为周边唯一的声音。
在无光无声的黑暗中待的时间长了,卫韬感觉就连自身的存在感都变得若隐若现,慢慢虚无起来。
甚至就连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只有那道散发着淡淡白光的身影,以及不断回响的脚步声,为一成不变的黑暗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景。
忽然,黑暗中悄然亮起两点金色光芒。
同时还有机械僵硬的声音**开,打破了绵延许久的黑暗寂静。
“汝为何人,竟敢擅闯上仙秘境!”
卫韬停下脚步,目光平静淡然,注视着前方一尊横剑端坐的高大身影。
“地仙制作的道兵?”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再开口时莫名有些感慨叹息。
“和三头六臂的灵神道兵比起来,你竟然会和人说话交流,倒是有些出乎了我的预料。”
“所以说,无面人说地仙已经触碰到了举霞飞升的门槛,似乎并非是随口骗人的虚言。
至少在我看来,你家主人和名为灵神的地仙比起来,不仅在死后还能生产,就连制造的道兵都能多出些许的智慧和灵性。”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将你制造出来的主人,又叫什么名字?”
横剑端坐的高大身影毫无反应。
只是在片刻后,又将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汝为何人,竟敢擅闯上仙秘境!”
“竟然只会这一句吗?”
“看来是我想多了。”
“原以为还能和它进行交流,获取到关于地仙的更多信息,结果就只是个固化的死板程序而已。”
卫韬暗暗叹息,缓缓靠近过来。
“擅闯上仙秘境,可将来者击杀当场!”
一声充满杀机的暴喝陡然响起。
卫韬眯起眼睛,身体微微绷紧,看着对方拔剑起身。
咔嚓!
咔嚓咔嚓!
伴随着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卫韬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惊讶,甚至还混杂着少许的疑惑迷茫。
地仙道兵拔剑。
拔出的却是四散飘飞的细沙。
它从端坐的地面缓缓起身。
整个躯体却随之崩溃瓦解。
与那柄长剑一样,变成了一堆腐朽败落的灰尘。
卫韬停下脚步,缓缓松开握紧的双拳,整个人不由得有些怔怔出神。
“不知多久之前,地仙历劫而亡,如今就连其亲手制造的道兵也化灰散去。
看来经过漫长岁月的磨灭,纵然是死物也逃不掉腐朽衰败的结局。
正所谓天意如刀难循,时光流淌如水,切割冲刷一切,世间万物不论有灵无灵,最终都难以脱开生老病死、成住坏空之规律。”
越过地面一堆灰尘,前方矗立着一扇大门。
卫韬没有太多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眼前所见的景象,和他预想中的有着极大差别。
并不是一片模糊血肉的场面,而是一幅缓缓展开的优美画卷。
小桥流水,青山氤氲。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聚峰。
所有一切都如水墨画中的风景。
卫韬暗暗叹了口气,莫名就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仿佛是从破败腐朽的幽黯之城,一下子来到了生机盎然的江南水乡。
但在这让人为之沉醉的美景中,却多出来一道极不协调的痕迹。
前方的地面,清晰可见一条延伸出去的裂隙。
它颜色鲜红,就像是一道不能愈合的疤痕,内里翻滚涌动着腐朽衰败的气息。
给卫韬的感觉就像是,美女如凝脂般的肌肤上,却趴伏着一条横贯整个身体的狰狞伤口。
一眼看去,甚至能让人忽略掉这里所有的美好,只剩下无端烦躁厌恶的感觉。
这种煞风景的玩意,又是个什么东西?
卫韬微微皱眉,心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如此的疑问。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个尖细稚嫩的声音悄然响起,萦绕在他的耳畔。
“父亲大人,这就是仙殇。”
这句话来得毫无征兆,甚至让卫韬在刹那间停止了思考。
“你,在说些什么?”
他疑惑不解问道。
“这道赤色裂隙,便是仙殇。”
“什么是仙殇?”
卫韬话说一半,忽然又回过神来,“等等,你刚才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这道赤色裂隙。”
“不,更前面那句话。”
尖细稚嫩,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沉默一下,“更前面一句,这就是仙殇。”
“再前面那句,你刚刚叫我什么?”
卫韬摆摆手,语气表情已经有些烦躁。
“父亲大人。”
“停,就是这句。”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努力让情绪平静下来。
“你别给我找事。”
“也别以为叫我一声爸爸,我就会被这虚假的亲情束缚,不敢将你剥皮剔骨,吃进肚子。”
“还有,你叫我爹这件事,你娘她知道吗?”
“更重要的是,倪师姐她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那么你就不应该存在。”
许久后,那道尖细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太一守尸、太阴练形,母亲死后赐吾肉身,却并无相应之神。”
“因此我便无法形神兼备,成为真正的尸仙之体,又被困在这道门后不得解脱,也只能接纳收拢了许多外来者,希望能从中寻找到我的父亲。”
“原以为那个喜欢守拙藏身的陵桢会来,孩儿也为此提前做出了很多准备,结果却是没有想到,最终过来的竟然是父亲大人。”
“今日幸得父亲仙体亲临,便可为孩儿赋神,如此方能形神合一,打破界限成就尸仙。
更重要的是,父亲体内蕴含的几道血脉,似乎和我混乱记忆中的上古圣灵有所关联,对我也可以称得上是极大的助力与补益。”
卫韬默默听着,从头到尾没有打断。
只是在那道尖细声音说完后,才接着开口问道,“行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道鲜红裂隙所代表的仙殇,到底是什么意思。”
“殇,即伤,仙殇的意思,自然便是仙人陨落之伤。”
“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深意,搞了半天不就是地仙身上留下的伤口么?
结果从你口中换了个仙殇的说法,顿时就有些阳春白雪,还多出少许让人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
“父亲所言极是,我也觉得有些不妥,只因为自己就是从这里降生而出,所以在生出记忆之后,才将这一说辞一直沿用了下来。”
“哦?”
“你从这里面降生?”
卫韬又是一愣,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沉默片刻后,他不由得朝着那道裂隙多看了一眼。
其色鲜红,微微开合,仿若活物。
“嗯!?”
陡然间,他瞳孔收缩到一点。
目光透过那道裂隙,竟然隐约看到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身影。
她蹈虚而立,站在一群人的中间,同样朝着他看了过来。
但这并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却在他们身后。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卫韬感知到了恐怖的寂灭虚无气息,以无法阻挡的姿态将所有人尽皆席卷淹没、笼罩在内。
下一刻,忽然一抹寒光显现。
闪电般没入女子体内。
将她整个人都四分五裂,变成了大小不一的残缺尸体。
而绝大部分残骸都又随即化灰散去,只有其中的一块被保留了下来,寂静无声悬浮于黑暗虚空,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岁月,才变成了现在的幽黯之城。
此时此刻,卫韬忽然感到一阵空虚。
甚至让他生出一丝万念俱灰、万法俱灭、万籁俱寂的莫名感觉。
卫韬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只是极短的一瞬。
尖细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这就是母亲历劫寂灭的时候。”
“我以前在没事做的时候,就经常会坐在这里看她,连续很长时间都不会动上一下。”
“刚开始的时候,我无法理解这一切,就像是居于地下的蝼蚁,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何为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沉默许久,卫韬慢慢点了点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问道,“透过这道鲜红裂隙,我发现除了她之外,还看到了不止一个人,难道说他们都是和她同一高度层次的地仙?”
“不全是地仙,其中也有散仙,而且里面还有一位天仙。”
“天仙,举霞飞升的天仙?”
卫韬眼中波光闪动,表情疑惑若有所思。
尖细声音回答,“没错,就是天仙。”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就是在骗我?”
“我完全没有必要骗你,毕竟这是遥远岁月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拿它来说谎没有任何意义。”
卫韬叹了口气,指了指裂隙深处显露出来的环境,“这里面能看到的景象,是地仙当初所在的地方?”
“是。”
“还有很多地仙聚集?”
“有。”
“那他们都去了哪里?”
“和她一样,死了。”
“有没有还活着的?”
“没有。”
“他们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她历劫而亡,历的是什么劫?”
“我还是不知道。”
尖细声音停顿一下,“我只知道,在自己有些混乱破碎的记忆中,在母亲历劫身陨之后,又有仙人前往此处,便又有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那些仙人也都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怎么死的。”
“和你说话真费劲,比打一架还费劲。”
卫韬再次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面无表情接着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提到了形神合一,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在父亲大人进入幽黯之城后,我便感知到了玄念真意跨越黑暗虚空而至,虽然被幽黯之城遮蔽扭曲,阻断隔绝,却也已经能够让我心生感应,有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感知。
对于父亲大人而言,这些玄念真意或许会影响您的真灵神魂,但我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这就是我需要的神,比其他仙人的真灵神魂更加让我为之动心。”
尖细声音越来越变得清晰。
紧接着,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影,缓缓自鲜红裂隙内浮出。
两人以那道裂隙为分界线,一左一右沉默而立。
卫韬沉默注视着她,忽然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刚刚从裂隙内看到的那道虚幻身影,究竟有着什么不同。
“我以母亲的形象出现在父亲面前,您看她美么?”
“很美,美到让人流口水。”
“我继承了母亲的地仙血脉,再承接父亲的真灵神魂,便算是将缺失的一半真正补全,能够以完整的姿态行走世间。
自此之后,最大的阻碍将不复存在,我甚至能够以尸仙之体,成就地仙境界,达到魂牵梦绕的高度层次,也算是能够和那些怪物真正区别开来,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卫韬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又看向那道名为仙殇的红色裂隙。
“我大致明白了,你其实也是那些怪物的一员,不过却是它们之中实力最强、灵智最高的一个。”
“父亲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我的根底。”
“它们浑浑噩噩,只会凭借本能行事,倒是给我制造了不少的麻烦,不过自今日过后,我既然已经补全自身,便能将它们全部清理干净,化作我的实力源泉。”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缓缓说道,“您的眼界见识、实力层次,还要比被我寄予厚望的陵桢更强了许多,不枉费我的一番苦苦等待,终于等到了您的到来。”
声音尚未落下,她便消失不在原地。
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卫韬身前。
没有任何光芒亮起,也没有什么花哨能力,就是简简单单一拳,由上到下砸落而来。
卫韬猛地眯起眼睛。
眼前已经没有了青山绿水,也没有了颜色鲜红的那道裂痕,只剩下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沌。
它还在不断变幻着形状,最后猛地向内一收。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波纹闪过,所有一切都在此刻化作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似乎什么都已经不复存在。
而在那片虚无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宛如滔滔大河,正在急速奔流而来。
“这是纯粹的地仙之力。”
“以地仙血脉肉身爆发出来的力量,甚至已经能够影响到我的感知。”
卫韬心中一动,终于看到了那只白皙如玉的拳头。
他不思不想、无我无相。
身形急速膨胀变大,精气神意凝为一处,周身力量汇聚一体,以皇极法印为起手,中途变换混元归一,最终尽数融入大日神掌之中。
不闪不避、不退不让。
以硬碰硬正面顶上。
她眼睛内一片金黄,犹如亮起两点星光。
卫韬则双眸炽白,仿若朝阳初升映照四方。
两道身影同时消失不见。
就在鲜红裂隙上方迎面相撞。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直至巨大冲击波以两道身影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猛烈爆发出来。
隆隆巨响才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恐怖的冲击波急速向外扩散。
犹如大浪汹涌澎湃,将大片地面平平削去一层。
十数个呼吸后。
卫韬一点点站直身体,拭去口鼻间欢快淌出的鲜血,面无表情注视着那团正在不断变幻扭曲的身影。
“地仙血脉孕育,果然非同一般。”
他缓缓呼出一口血腥浊气,再开口时声音充满兴奋之意,“你给了我很大压力,不过这种程度还不够,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目的。”
“您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我想让你打死我,或者是被我打死。”
卫韬进步踏地,周身火焰升腾,“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对局,赌注则是一方的生死。”
她再次变回刚出现时的模样,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笑容,“我从混乱的记忆中得知,母亲以前曾经说过,命运就如一盘棋局,很多时候往往一招走错,便会招致满盘皆输。
所以说母亲不喜欢去赌输赢,更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感觉,毕竟落子无悔,有时候的输赢也就意味着生死。”
卫韬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么在你看来,自己这局是赢了,还是输了?”
“您的实力很强,超出了我的预想。”
她低低叹了口气,“原以为我赢定了,但现在不到最后一刻,我却是不知道结果又会如何。”
“不过就连母亲都不敢妄言,自身是否有资格作为棋手布局,更多时候不过是局中一颗棋子,只能在大势挟裹着随波逐流,甚至连生死都不能由己。
而我的高度层次还远远不如,也只能是定下目标不断变强,首先要先让自己成为母亲那样的人物,之后才能尝试跳出棋盘,甚至是做到棋手的位置,真正拥有掌控自身命运的机会。”
卫韬道,“想要跳出棋盘,其实还有一种选择,只看你自己想不想做。”
“哦?”
她黛眉轻蹙,眼波流转,“这是连母亲都为之困惑的问题,您竟然能轻易给出一个答案?”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有时候正着想很难,不过一旦反过来去思考,那便是一念起而天地宽。”
卫韬垂下眼睛,“只要你在这里被我打死,直接把棋盘都给他掀了,之后一切危险,都由我代你背负,替你承担。
说什么棋子棋手,此后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他们就算再强再厉害,也不可能威胁到你的性命分毫。”
她默默听着,忽然笑了起来。
“没有了性命,确实不会再有性命的威胁。”
“这就是父爱如山吗,几乎让我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但是,母亲也曾经说过,若想度过无边苦海,达至彼岸之境,便不能假手他人,只能依靠自身一步步走过,如此才算得真正的超脱。”
“所以说,我也没有其他第二种选择。”
轰隆!!!
犹如闷雷之声在天地间炸响。
两道身影再次正面对撞。
一方是自地仙尸骸降生,有着地仙血脉的妖物。
一方则是混沌无相、破限之上的金刚法身。
其中还融入了一丝玄武朱雀、鬼车螣蛇血脉,顿时将身体强度更向上拔升了一个台阶。
“这种程度的对战,让我从内到外都充斥着兴奋的颤栗。”
又一次毫无花哨的激烈对撞,卫韬狰狞粗壮的双腿重重踩在地面,然后一步向前踏出。
她猛地抬头,目光中映照出正在急速靠近的狰狞巨爪。
咔嚓!
一只纤细手臂抬起,与轰然砸落的利爪交接一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炽白火焰陡然沸腾起来,拼命朝着她的体内钻去。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一道金色光芒爆发,尽数落在那只狰狞利爪表面。
两道身影同时倒飞出去,翻滚着砸在地面,制造出两道笔直的通路。
“地仙血脉,确实是恐怖霸道的力量。”
卫韬面无表情,抬起骨刺断裂、黑鳞脱落的右臂,满是倒刺的舌头在上面刮擦吮吸,如同在品尝天地间最为美味的珍馐。
指掌沾染的金色血液拥有生命般蠕动攻击,最终却无法逃脱被吞咽吸收的结局。
轰!
原本黯淡下去的炽白火焰再次升腾,卫韬体表伤口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不过短短几个呼吸时间便恢复如初。
“出血量太少,还需要更多……”
他一点点低下头,深深凝视着刚刚起身的扭曲身影,毫不掩饰眸子里炽烈灼热的欲望。
“在母亲残留的记忆中,即便是散仙中的如意真仙,似乎也不如您的身体更加强悍。”
身上的衣裙已经破碎,她索性一把扯掉,斑斑点点金色血迹沾染白皙肌肤,显现出异样的美感。
但就在下一刻,随着一声尖锐凄厉的嘶嚎,所有一切美好都不复存在。
她变成了一团极具扭曲疯狂的血肉混合物,还有密密麻麻的金色触须从中伸出。
触须一端连接着她的身体,另一端则没入那道猩红裂隙深处,在虚空中不停疯狂乱舞。
轰!!!
卫韬身体猛地下沉,承受的压力便在此时此刻成倍增加。
嗡!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金色触手交织涌动,仿佛巨木根系蔓延生长。
很快形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朝着卫韬笼罩落下。
他便在此时展开双翼,挟裹着熊熊燃烧的炽白火焰,犹如飞蛾扑进了金色大网深处。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卫韬挣开又被勒紧,却始终难以摆脱钳制。
咔嚓!
他嘴巴猛地咧开到耳后,连同真空的骨刺一起深深刺进去,开始了堪称暴躁的疯狂吮吸。
道道金色纹路显现,全部汇聚到卫韬口中。
充满痛苦的尖锐嚎叫响起,大网开始挤压变形,想要将他直接卷碎勒死。
双方开始了血腥惨烈的拉锯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
咔嚓一声脆响。
大片云纹黑鳞脱离了卫韬的身体,随即被搅成了粉末。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鳞片和骨刺被碾碎挤爆,露出下面覆盖着暗暗金角质层的体表。
而有了第一次的破防后,后续便是一连串的穿透攻击。
咔嚓!
咔嚓咔嚓!
剧烈对抗中,一半以上的云纹黑鳞翻转碎裂,瞬间爆出一团猩红血雾。
庞大的能量被调动起来,血网窍穴拼命涨缩,修复着破损的身躯。
破坏、修复、再破坏、再修复………
而在不断修复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金色触须变得干枯萎缩。。
直到平衡终于被打破。
第一次,破坏的速度没有赶上修复的速度。
金色触须十不存一。
终于暴露出最深处的扭曲身体。
“严格来说,你和幽黯之城的那些怪物一样。”
“只不过你更加纯粹,自然也比它们更强。”
将一截还在扭动的触须吸入口中,卫韬舔了舔颜色金红的嘴唇。
“我现在忽然有些后悔,将你引到了我的面前。”
沉默许久,尖细声音从扭曲血肉之内传出,“不过能从所有同类中脱颖而出,我也是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撕咬捕食,最终才获取到了这道地仙血脉传承。”
卫韬展开双翼,两条长蛇左右环绕,“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母亲之前曾经说过,命运从来不会给予弱者任何关注,也不会对其加以任何眷顾,因此世间之事,不过弱肉强食而已。
所以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我必须要击败你,也必定能击败你,再吞噬你的真灵神魂补全自身。”
“有形而无神,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无神到了这种程度。”
“什么都是地仙说,你简直就是一个妈宝女,甚至都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思想。”
卫韬缓缓活动身体,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响。
“如今看来,就算是你赢了此战,吞噬我的真灵神魂补全另外一半,最终所得到的也不会是一个全新的你,更大的可能反倒是地仙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扭曲重生。”
“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就是我,我只能是我,自从我诞生记忆以来,便是不可替代的唯一存在!”
她充满愤怒,低沉咆哮。
双方猛然对撞一处。
将更加血腥的战斗轰然引爆。
不知道多久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卫韬从一片狼藉的地面缓缓起身,口中兀自在咀嚼吞咽着什么。
在他脚边,则是一具残缺不全的怪物尸体。
它的模样极其惨烈。
但即便是受到了必死的伤势,它却还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身前那道开始缓慢恢复伤口的身影。
片刻后,卫韬咽下口中血食,微微俯下身体,靠近它不停翕动的双唇。
“我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败得如此凄惨。”
她喃喃自语,“幽黯之城封锁周边黑暗虚空,隔绝你与上古圣灵的精神联通,而在地仙残骸核心之地,我又能借助母亲血肉加强自身,两相叠加之下,本应该是我占据上风才对。
如此我却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能拥有如此强悍的肉身,能够抵挡住我的致命攻击。
甚至出手时还能引动朱雀烈焰炽热灼烧,玄武真意死气缠绕,甚至超出了我的应对能力。”
面对着它的疑惑迷茫,卫韬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而是毫不犹豫一拳砸落,断绝了它仅存的一丝生机。
然后他才缓缓说道,“地仙之力很强,但你却无法将其完全掌控,从头到尾只是借用,根本没有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因此而败亡也是应有之意。
至于幽黯之城的封锁隔绝,我只能说还得谢谢你,给了我检视自身,归纳梳理,再总结掌控的机会。”
它的生命气息迅速衰弱下去。
刹那间便已经踏入死亡深渊的边缘。
“我只有形,却没有神,本身残缺不全,又被禁锢于此,自然难以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说到此处,它的眼神却是猛地一动,“不过按照你的意思,幽黯之城对于玄念真意的隔绝,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是帮了你的忙,让你的实力境界又上了一个台阶?”
“你说的不错,所以我必须要谢谢你。”
“竟然是这样,我所以为的优势,反倒变成了你的助力。”
“母亲曾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我不知己、亦不知彼,败亡确实算是应有之意。”
它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扭曲的身体再次变幻,化作地仙完美无瑕的身躯。
“母亲赐予我生命,我如今就要随她而去,想到此处甚至有些期待的思绪浮现。”
卫韬对此不置可否,而是严肃了表情,非常认真地问了一句,“地仙,真的已经死了?”
它慢慢闭上眼睛,“母亲应劫失败,自然是神魂俱灭,唯有残缺肉身留存。”
啪!
一声轻响**开。
仿佛有琉璃瓷器悄然碎裂。
那道鲜红裂痕缓缓张开,将它纳入其中,迅速消失不见。
卫韬站在一旁安静观察,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阻拦。
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是不是会有一个新的它再次降生,重新走上和它一样的道路。
只知道在吞噬了地仙血肉精华之后,他很难受,不是一般的难受。
真灵神魂无法完全掌控如今的肉身,甚至已经快要到了临近失控的边缘。
“这里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可惜我已经完全吃不下了,若是强迫继续进食,也不是没有可能变成和她一样的怪物。”
“所以说再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先想办法留下印记,待到什么时候有需要了,再折返回来好好进补。”
最后看一眼恢复平静的鲜红裂缝,卫韬克制住进入探查的心思,毫不犹豫转头就走,很快消失在来时经过的小径尽头。
…………
……………………
苍远城向北百五十里。
胡家白柳庄外荒野。
秋风瑟瑟,冷雨纷飞。
虚空中忽然**起波纹涟漪。
一道身影从无到有,缓缓显化。
兵器碰撞声,刺耳喊杀声,就在此时传入卫韬耳畔。
他眨动着有些散乱的眼睛,目光环视四周,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深处于惨烈的战场中央。
唰!
陡然一道寒光闪过。
长刀划破黑暗雨幕,重重斩向他的胸前。
就在不久前,他在这里刚刚与玄蜃族长、赢孜、陵桢一战。
之后更是追杀进入幽黯之城,和从地仙血脉精华中诞生的怪物来了一场生死交锋。
一系列的战斗下来,此时再面对着这样的一刀,不由得让他有些疑惑迷茫,甚至感觉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不过是幻梦一场。
这一刀,不是太强。
而是太过于孱弱。
简直是跌破了底限的弱。
卫韬面无表情,心中毫无波澜。
眼睁睁看着这一刀斩在自己身上。
完全没有移动躲避,亦或是抬手阻挡的念头。
咔嚓!!!
刀锋落下,旋即碎裂几段。
甚至连蛛丝长袍都没能斩开。
“灵教门徒?”
卫韬手臂舒展,轻轻将呆住的男子拎到近前。
就在此时,又是咔嚓一声脆响。
他缓缓转身,面向后方。
目光落在另一个惊疑不定的女子身上。
“青莲教徒?”
“你们怎么搅到了一处?”
“难道是外来灵神与本土青莲之间,爆发了一场宗教战争?”
这场小规模的混战不知何时开启。
却在卫韬现身后的第三个呼吸,便已经宣告结束。
毕竟在三息之内,交战双方几乎全部死绝,自然不可能将战斗继续下去。
各自只剩下一个被吓破胆的教徒,被卫韬卡住脖子瑟瑟发抖。
“说说吧,灵神与青莲到底是怎么回事,往生之地与地仙真灵又是如何起了冲突?”
青莲教的女子只是冷笑不语,纵然面对着满地尸体,也是一副看淡生死的样子。
灵神教徒却是咬牙说道,“我们本来和他们无仇无怨,却遭到他们突然发难,大肆捕捉本教神子,没有任何征兆便与我们全面开战。”
“狗咬狗,一嘴毛,我是懒得管你们的事情。”
卫韬随手将两人丢到地上,低头看向青莲教女子,“不过我却是有些好奇,你们捕捉他们的神子要做什么?”
“上使有命,自是为了地仙元灵,我们……”
她的话没有说完,陡然两眼翻白,呼吸急促,刹那间便已经到了生死一线。
卫韬上前一步,抬头看向乌云低垂的天空。
“上使有命?”
他微微皱眉,看到一道虚幻灰白长河横贯夜空而过,若隐若现映入眼帘。
“如此清晰的弱水真意,难道说青莲教的往生之地,出现了什么特别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