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风雪交加。玄黑与洁白,就在此时此刻无比和谐地交织相容,不分彼此。

荒村之外人影绰绰,不停闪动。

又有轻细的脚步声,还在从荒野深处迅速靠近过来。

过得片刻,地面甚至忽然开始了微微震颤。

紧接着便有隆隆蹄声,穿透黑暗风雪传入所有人耳中。

霍忡和翁郁对视一眼,目光中已经不见心若死灰的绝望,而是充满了极度怀疑的震惊。

在刚刚感知到荒村以南的动静,以及看到金龙部主龙聖亲身前来的时候,两人便已经击穿了内心绝望的底线,只知道此次绝无幸免之理。

但是,随着后续局势的发展。

大批北荒武者的出现,则是让霍忡和翁郁大脑陡然变得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甚至坚定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没错,就是在做梦。

而且是在做一个荒谬怪诞的噩梦。

尤其是霍忡,当年随着某个私商队伍进入北荒,又因为能写会算、心思机敏缜密,于是被商队首领看中,一步步带着他进入到了北荒贵人圈子里面,并被某个贵人收为属下。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自是知晓许多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信息。

比如说眼前这个黑袍老者,便是北荒大族金龙部的上代部主,年岁渐长后便将部主之位传给长子,自己则退隐幕后,将更多心思投注在武道修行上面。

此人一身修为功参造化,绝不是普通北荒上师所能相比。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日夜兼程赶来此处,就只是为了追杀一个假扮北荒番僧的年轻人。

如何不让他感到震惊?

更重要的是,龙聖还不是一个人孤身而来。

光听动静,观察人影,至少还有数十精锐北荒武者跟随左右。

这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有着老部主龙聖亲自带队,再加上金龙部的精锐,就算是在北荒灭掉一个小型,甚至是中型部族,也并非什么无法做到的事情。

结果现在对方这么多人,如此强悍恐怖的力量,竟然就只是为了追击围剿一个人!?

退一万步去想,即便是龙聖此人行事小心谨慎,将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心态用到了极致,那也不至于摆开如此大的阵仗出来。

霍忡呆呆站在那里,再看一眼背对自己的那道身影,可以确定以及肯定,这位穿着红袍的大周武者,绝对要比自己年轻许多。

刚才仔细观察期身形样貌,最多也就是不会超过三十岁的年纪。

所以说,此人其实就是一个年方弱冠的武道宗师!?

荒村之内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森寒冷意一波波侵蚀着身体。

再加上越来越浓郁厚重的杀机,让霍忡从头到脚尽是冰凉。

但是,就在这种生死一线间的时刻,他却忘记了害怕,甚至没有了绝望,只是莫名有些怔怔出神,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就是事实。

卫韬左右环视,目光从远处被风雪笼罩的黑暗中扫过。

下一刻,他再次看向正前方沉默肃立的那道黑袍身影。

面上浮现出些许笑容,“老先生还真是看得起我,不仅这么大年纪遑夜追杀,甚至还带着数量众多的属下,如此天罗地网笼罩下来,实在是让人心生惊讶,感慨莫名。”

龙聖双手拢于袖中,一袭黑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轻敌大意、乃兵家大忌,正所谓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何况你能以一己之力击杀吾族精锐百人队,连荫儿都身死魂消,就说明你绝非兔子可以形容,至少也是可以伤人性命的恶狼。”

说到此处,他一声低沉叹息,“吾年岁已老,生死大限越是临近,便愈发需要小心谨慎,不能将自己轻易置于险地之中,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所以说,如果不是怕你杀人后走得太快,无法跟踪追上痕迹,老夫甚至想请几个老友赶来一同出手,就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你直接镇压。”

卫韬微微颌首,表情愈发沉静,“老先生所言甚是,对待敌人自当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毫不留情,清理得干干净净。”

就在此时,一道如雷鼓声划破云霄。

就从荒村之外陡然炸开。

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的龙聖挺直身体,在鼓声出现的同时,猛地顿足踏地,向前迈出一步。

咚!

小半个荒村都为之剧烈颤抖。

积雪哗哗掉落,还有大片年久失修的房舍再次倾塌,**起大蓬烟尘。

咚!

龙聖又是一步向前踏出。

地面再震,与鼓声融为一处。

他每一步的步幅并不算大,最多也就相当于普通人大步前行。

但咚咚巨响连成一片,荒村地面剧烈涌动,仿佛就以那道黑衣黑袍的身影为中心,变成了不停摇晃的盆中之水。

咚!咚!咚!咚!

随着龙聖每一次踩踏地面,霍忡和翁郁便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只感到在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心跳都与那人步点鼓声相合。

而当震**声越来越密集,两人心跳也越来越剧烈。

甚至体内的血肉都随之震**涌动,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太过可怕,让两人难过至极,七窍中都开始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淌出。

陡然又是咚的一声闷响,翁郁终于忍不住一口逆血喷出,染红了身前大片雪地。

她两眼翻白,剧烈喘息,感觉身体已经几近散架,心脏都要从喉咙中蹦了出来。

霍忡情况稍好,却也是满头大汗,面色发白。

他怔怔看着黑衣黑袍的老者踏步而来,却无法做出其他任何的反应。

只能等着被大浪般用来的无尽气势淹没盖压,化作满地狼藉的齑粉。

就在此时,卫韬移身缓步向前。

黑红气息轰然升腾,夹杂着道道暗金光芒,朝着迎面而来的玄色身影接近过去。

卫韬脚步同样不徐不疾。

而且随着距离的愈发接近,他每一步的落点就变得愈发精确笔直,犹如以尺刻画丈量,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越来越深的通透脚印。

与此同时,他双手五指张开,犹如妖魔利爪,同时还在富有节律前后摇摆。

每一次摆动都搅动漩涡,犹如巨锤轰击虚空。

简直要将霍忡和翁郁的呆滞目光都要生生砸断,碾碎。

十数米外,龙聖表情陡然变得凝重,瞳孔刹那间收缩到极点。

他看到了那仿佛要撕裂黑暗的双掌,每一次的摇摆停顿,都落在鼓声间隙,又像是在隔空锤炼锻打在自己身上。

一掌就是一锤,锤锤砸向他的精神意志。

而越是相互靠近,龙聖越发感觉一股磅礴斥力扑面而来。

那个身披密教红袍的年轻人,仿佛与周围夜空融为一体,反而是他似乎变成了这片黑暗环境中格格不入的异类。

就要将他在一次次的锤击锻打之中驱离出去,以此破掉天人化生的宗师意境。

轰!

就在此时,金色光芒大盛。

一尊金龙虚影从龙聖身后升起,牢牢镇压住了周身一切,并且将愈发狂暴的气势反推回去。

卫韬脚步不由得为之一顿。

体内各大窍穴节点旋即爆发,破限五十段龟蛇交盘全力施展,再叠加阴阳明经和真解批注领悟的阴阳意境,陡然一尊古老苍凉的玄武虚像显现夜空,抵挡住了如山似岳的金龙灵意。

“玄武秘法,原来他是教门高手!”

“果然不愧是教门之首,七宗第一,门内弟子竟然就能硬顶住金龙部主爆发出来的恐怖气息。”

“以他的年纪,难道便是如假包换的玄武道子,就算是在整个教门之中,也是高高在上,惊才绝艳的人物!”

霍忡心中动念,满是震惊。

就当他拼命运转气血真劲,想要寻回自身控制权的时候,突然间感到头痛欲裂,眼前陡然一黑。

待到回过神来,霍忡便看到了一幅奇幻恐怖的画面。

让他心神恍惚,又倍感荒诞。

还带着几分魂不守舍的茫然。

他只看到黑袍老者最后一步踏出,肌肉筋络虬结鼓**,身形急速壮大拔高,刹那间高过石墙房屋,望之仿若暗金鳞片覆体,狰狞恐怖诡异。

尤其是两只手臂不正常膨胀,真就如同金龙探爪,撕裂黑暗风雪轰然落下。

但这并不是他所关注的重点。

真正的重点,则是挡在他们前方的玄武弟子。

“他,他,他……”

霍忡死死盯着那道同样急速膨胀壮大,血色网络覆体的恐怖身影。

目光落在卫韬破体而出的尖锐骨甲利刺,以及背后骤然张开的暗红双翅上面,嘴唇不停翕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上去就如同是两尊降临人间的可怕妖魔,在这个空寂无人的黯夜荒村,同时挥舞着狰狞利爪,要将对方重新送回黑暗深渊。

这一幕景象深深印刻在霍忡脑海,或许此生此世都再也无法忘怀。

“大梵生天,金龙灵意,阴极阳生!”

“秘法阴极,玄武真意,七宿合击!”

两道目光虚空交错,精神意志尽皆提升到极点,各自闪烁着必胜的信念。

不闪不避、不退不让,于黑暗之中遽然对撞。

两人全部毫无保留,爆发出力量,誓要一击毙命,将对方碾压镇杀当场。

轰隆!!!

利爪对利爪,手臂对手臂。

金龙探爪正面对撞并蒂双莲。

陡然一道炸雷在荒村之中爆开。

以那两道恐怖身影为中心,大地陡然变得松软酥脆,凹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还有道道漆黑深邃的裂隙,蛛网般密密麻麻向外蔓延。

下一刻,冲击波朝着四面八方扩散,顷刻间便将周围所有积雪建筑吹飞**平。

又有两道身影同时倒飞出去,砸穿了不知道多少残垣断壁,各自没入黑暗风雪深处消失不见。

咔嚓!!!

一道超过两尺宽的漆黑裂隙陡然来到身前,而翁郁直到此时都还未回过神来,整个人悄无声息向下坠落,刹那间便将小半个身体没入其中。

又是咔嚓一声脆响。

霍忡猛地伸手,将她一把拽了出来。

然后倾尽全力向后急退,同时辗转腾挪、左躲右闪。

艰难避开席卷而来的恐怖冲击,整个过程都是下意识地完成,大脑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一片空白。

“咳,咳咳……”

龙聖从地上直起身体。

一边努力平复气息,一边目光警惕环视四周,想要找到卫韬的踪迹。

“刚才一记碰撞交锋,他竟然硬顶住了吾的全力爆发,实在是令人感到惊讶诧异。

玄武道齐太全当真是老而弥坚,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培养出一个怪物般的弟子,而且还是修行了金刚秘法的横练怪物。

如果再加上当年名头甚大,就连北荒都有所耳闻的孙洗月,果然不愧是教门之首,七宗第一,底蕴无比深厚。”

“可惜吾之前寻求突破功亏一篑,没有真正推开通向阳极的那扇大门,不然就有可能将他一击打死当场,至少不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不行,此人比我年轻太多,所以恢复能力应该也更强,必须得用最快速度找到他的踪迹,趁其伤势不得好转便将他拿下,不给其哪怕一丝一毫的恢复机会!”

“他只是孤身一人,最多再加上两个收服的属下,而老夫此次雪夜追杀,可是还有着数十位族中子弟跟随在侧。”

“这就是有备无患、积谷防饥。

吾倒是想要看看,他以重伤疲敝之身,又拿什么和老夫的精锐亲卫来斗!”

龙聖心中念头电闪,猛地呼出一口含有血腥味道的浊气,陡然张口发出一声低啸。

刹那间村外人影闪烁,急促脚步连连,大批北荒武者五人一组、十人一队,结群朝着里面冲杀而来。

陡然一声凄厉惨叫从远处废墟响起,打破了刚刚恢复不久的黑暗寂静。

紧接着又是数声惨叫,就从废墟左近传来。

龙聖身形缓缓恢复,玄黑长袍浮现身体,竟然经过了刚才的剧烈碰撞而毫发无损。

他静静站在原地,眼睛半开半阖,脸上表情冰冷淡漠,完全不为远处接连响起的凄厉惨叫所扰。

甚至于听到一个个属下临死前的惨叫,他非但没有急迫,表情反而愈发平静起来。

龙聖不怕这位玄武弟子出来杀人,就怕他趁着刚才对拼之后的刹那时机直接逃跑。

那样的话,在这样的黑暗雪夜之中,如果被其抢到战马夺命狂奔,想要再形成围拢剿杀之势便要再费一番周折。

更何况这里已然是北荒大周交界之地,万一要是遇到了其他层次之上的周廷武者,就更是一件麻烦事情。

不过出乎龙聖的预料,对方竟然没有逃跑。

而是选择了硬拼对刚。

简直是血涌上头,愚蠢到了自掘坟墓的程度。

天下之大,武者众多,就算再惊才绝艳的天赋资质,若是年纪轻轻便半道崩卒,那也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天才,最多只能让人想起来生出些许感慨。

想要走到真正的巅峰,天赋资质、心性毅力,乃至于机缘运气缺一不可,如果只是依仗着过人的天赋而失去了自知之明,那也不过是个蠢材而已。

至于这些亲卫属下,在龙聖眼中自然十分精贵宝贝,但那只是平时无事的普通情况。

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们就变成了可以随意消耗的炮灰,用性命来拖延时间,消耗敌人实力。

只要能保证最终目标能够完成,就算是全部死掉也无所谓。

就如同此时此刻,不过几十人的精锐而已,他消耗得起,也损失得起。

“这个玄武弟子还是太年轻,年轻就会气盛,总是要逞一时之血勇,争一刻之上风。

或许要等他年岁再长之后才会知道,在真正的生死面前,一时一地的胜败根本算不得什么,唯有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者。”

“可惜,他已经没有继续成长的机会了,就要在这个寒冷的雪夜,将性命在荒村之中败谢凋零。”

龙聖心境平静,波澜不惊,趁着这难得的时机以最快速度服药运气疗伤,要将自己的状态在最短时间内调整回来。

如此就算是那玄武弟子还有余力,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就在此时,又是几声惨叫接连而起。

却忽然让他眉头皱起,转头朝着那处方向看去。

对方杀人的速度,好像比刚才快了许多,而且越来越快,再无最开始时表现出来的少许滞涩。

“难道那玄武弟子已然濒死,现在是回光返照的时间?”

龙聖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境泛起道道波澜。

如是又过得几息时间,他却是再也肃立不住,意识深处升起一股莫名焦躁的情绪。

陡然间,龙聖再次回想起血池之中,圣师在他临走前说过的一句话。

“那人似乎吞噬了我的灵丝,龙部主如果在附近的话,应该能感知到对方存在。”

“所以说,这个玄武弟子有可能是修习了什么秘法,可以吞噬灵丝增强己身。”

但是,龙聖还是有些疑惑。

因为听过圣师所言,又见过部族战阵通过灵丝进行的力量传递,所以他在出发时便防着这一手。

带出来的并非是以灵丝为纽带的战阵,而只是普通的族中精锐武者,根本就没有灵丝可供对方吞噬。

龙聖眉头紧皱,心中念头急速转动。

就在此时,那座阴气森森的血池在眼前忽然闪过。

圣师以透明灵丝没入其中,每次呼吸吐纳都会变成猩红血色。

所以说,更进一步去想,圣师当时很可能隐瞒了一些事情。

那便是灵丝除了能让战阵之中的武者气机相连,力量合一外,甚至还有可能吞噬吸收普通武者精血!

“无论我的推测是不是正确,也不能让他再杀下去,现在就过去将他解决掉,就是将变数压制到最小的唯一选择!”

想到此处,龙聖当即循声而动,几个闪身便来到了那片满是血腥味道的杀戮场之中。

卫韬缓缓将右手从一个面色惨白的武者身上拔出,满足地呼出一口热气,转头看了过来。

“老先生不要着急,等我将这几个人送入大梵生天,马上就会轮到你了。”

龙聖瞳孔陡然缩小到针尖大小,脸上表情凝重至极,死死盯住不远处的卫韬。

此人现在的状态,竟然比他自己还要好了很多!

在之前的正面对决中,两人全力爆发,同时受了不轻的内伤,然后他一直在休养调息,而对方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出手,所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一种结果。

他带来的部众,也并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悍不畏死的攻击之下竟然没有给此人带来一点困扰,相反还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变成了可供恢复的疗伤圣药?

就在龙聖愣神的一刹那,卫韬又是一个闪身,以毫厘之差避开刺来的一柄短刃,将手臂轻轻按在了对方的胸口。

唰!

猩红丝线一闪而逝。

就在此时,龙聖清楚看到自己那名亲卫面色迅速变得惨淡,一片煞白殊无血色。

他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你竟然能够以灵丝吞噬他人精血,补益自身?”

卫韬面上露出疑惑表情,“老先生体内也有大量诡丝,还给你提供了相当浓郁的生机活力。

更何况我两天前才刚刚和你的晚辈交手,知道她能够通过诡丝相连之法汲取属下力量,结果你竟然说自己并不知道这一法门,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有些费解。”

说到此处,他一声低沉叹息,“早知如此,我却是不必如此急迫,明知道大量吞噬武者精血存在隐患,却不得不抢在你前面这么去做。

怕的就是老先生像那位高举金龙战旗的姑娘一样,将这些可怜人的力量融入己身,再反过头来与我生死相搏。”

推开那具已经有些干瘪的尸体,卫韬缓缓垂下眼睛,语气忽然变得冰冷,“今夜交锋,老先生既不知己,亦不知彼,也算是死得其所。”

轰!

说话间,他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挟裹着呼啸而来的狂风,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然砸落。

“对方气势正盛,吾却是心生波澜,不再透彻通明、坚如磐石,所以这一击不可力敌。”

“这种情况下,如果想要将他击败,就必须冒着恶意侵蚀的风险,不管不顾再次推开通向阳极的那扇大门。”

电光火石间,龙聖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是,上次的失败并没有过去太久时间,他还未从那片巨大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此时再次冲击阳极层次,或许就是在自寻死路。

退!

没有任何犹豫,龙聖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而在此之前,他的身体反应甚至还要快上一线,本能地便向后闪电般退去,想要避开这威势滔滔的一击。

但他快,卫韬却是更快。

步步生莲、荷下青鱼全力施展。

整个人犹如鬼魅融入黑暗,刹那间就已经来到龙聖身前。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自地表滚过。

两道身影虚空对撞,一触即分。

卫韬大步后退,死死盯着倒飞出去的黑衣老者,目光森寒,杀机溢满。

十数步后,他猛地钉在地面。

拭去唇边一缕鲜血,抬脚迈步就要再次向前。

就在此时,十几道身影狂吼着冲了上来,悍不畏死拦在了他的身前。

后方再次响起临死前的惨叫声,龙聖连头都没有回,拼了命地发力狂奔。

他现在只希望仅存的那些部众能死得稍慢一点,给他多拖延一些逃离的时间。

风雪笼罩下的黑暗荒野,龙聖身形矫若游龙,一路向北而行

所过之处带起狂风,席卷冰雪长龙,下方所有草木尽皆倒伏,整个人散发出蒸腾热气,就像是一只高速移动的人形锅炉。

嘭!

嘭嘭嘭!

忽然,身后地面也在剧烈震动。

还有黑土白雪剧烈炸开,高高蓬起。

两者泾渭分明,却又完美融合到了一起,仿佛在夜空中显化出座座连成直线的阴阳莲台。

“吾已经是百岁之躯,在这毫无遮挡的茫茫雪原与他比拼体力,绝非明智之举。”

龙聖心中动念,已经可以感觉到身后呼啸而至的狂暴劲风。

咚!

他猛地停下脚步,原本还有些纷乱焦急的心绪,便在此刻完全恢复平静。

下一刻,龙聖拧腰转身,踏步震地,陡然在身前爆开一道泥雪混合的大浪,挡在了那道踏莲而来的身影前方。

轰!

阴阳莲台散乱,却有一只狂暴黑红气流交缠、同时散发着暗金光芒的利爪,刺破泥雪混合的土墙,当头一掌向下砸落。

龙聖一声断喝,身形并未再次膨胀壮大,而只是似缓实疾向前一抓。

便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刹那。

陡然隆隆雷声响起。

就从龙聖体内传出。

同时释放出浓烈生机。

仿佛惊蛰雷动,万物复苏。

由此春天将至,青草发芽,虫虿露头,带来盎然生机。

唰!

冲破泥雪土墙而来的利爪又缩了回去。

同时密集猩红触丝破体而出,在黑暗中疯狂乱舞。

龙聖面无表情,依旧平平无奇向前抓出。

只一下便搅乱大团诡丝,然后落在卫韬交叠一处的回防双掌之上。

轰!

卫韬面色变化,向后急退。

荷下青鱼全力施展,身形变幻连闪。

放弃了并蒂双莲的狂暴杀招,只以震**合击之下的红线牵丝、无极散手为应对。

招招粘黏、抽缠绞绕、捉拿弹钓,道道丝线编织成网,犹如鬼魅环绕在那袭黑袍周围。

龙聖没有什么精妙招法,从头到尾都是直来直去,使用的招式也不过是最普通的龙抓手而已。

但却每每都能撕裂蛛网,逼迫着卫韬中途变招。

在这种阴极阳生的意境压迫下,卫韬忽而柔劲,忽而刚劲,既有刚柔并济,却又不时打出阴阳对冲,将出手威力陡然暴增。

双方在夜幕下的荒野激烈交手,谁都没有占据到绝对的上风,渐渐形成了鏖战僵持的局面。

又是一爪向前击出,突然间龙聖气质再变。

脸上皮肤舒展,皱纹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逆向生长,一点点就要变回到了风华正茂的壮年。

毫无征兆的,在卫韬的感知之中,龙聖便于此时消失不见,唯有浓郁到犹如实质的生机,就在周身疯狂生长,肆意环绕。

唯有全力施展的观神望气术,才让他看到了一道模糊身影,就从生机最盛处一步踏出,朝着自己探手抓来。

就在此时,卫韬打法同样变化。

柔劲生出一半,却毫无征兆身形暴涨,由柔转刚。

破限五十段的龟蛇交盘猛然爆发,所有脉路窍穴节点同时炸开,以皇极法印起手,再转并蒂双莲,刹那间二十次震**合击,最终又将领悟许久,还不算完全成熟的玄武真解阴阳意境纳入其中。

在此基础上轰然阴阳对冲。

不惜代价、不顾后果,打出了比荒村内更加狂暴的一击。

如果说刚才是试探性的交手。

龙聖是在等待时间,积累阳极之力,就要再次撞击那扇大门。

卫韬则是借助对抗,由刚柔转阴阳,第一次将阴阳对冲加入震**合击。

双方各自试探准备完毕,到了现在已然蓄势待发,就要再次以硬碰硬的生死交锋。

荒野中的风雪便在此时倏然停滞。

龙聖眼睛一片金黄,犹如亮起两轮骄阳。

卫韬则双眸猩红,仿若红月升起映照四方。

两道身影同时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便已经在风雪停歇的区域中央正面相撞。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直至一道炽烈光芒以两道身影交界处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猛烈爆发出来。

隆隆巨响才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恐怖的冲击波梯次向外扩散,大片地面犹如海上波涛汹涌,一浪浪向外急速奔腾,同时还形成了纵横交错的道道裂痕。

许久后,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漫天风雪,再次笼罩地面。

卫韬从刚刚形成的烂泥地中拔出身体,面无表情盯着正在缓步而来的那道身影。

此时此刻,龙聖看上去就是个有些粗犷威猛的中年人。

他表情平和,没了一开始的森寒杀机,唇角甚至挑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就在刚才,你有没有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龙聖就在十步外停下,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叹息,还有少许欢欣喜悦之意。

“听到了。”

卫韬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仿佛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并且给我带来了相当巨大的压力。”

“那便是我突破阳极的印证。”

龙聖脸上笑容愈发浓郁,“若没有你施加在老夫身上的生死危机,我怕是还不敢抛却一切,在刚刚失败不久后,便要再次朝着那道屏障发起冲击。”

卫韬沉默片刻,“我也想恭喜前辈突破阳极,可你马上就要死了。”

龙聖微微一怔,蓦地一声叹息,“是啊,我马上就要死了。”

“老夫纵然在最后一刻突破阳极,却因为之前消耗过甚,肉身虚弱脱力,精神意志疲敝,再硬接你爆发全力的一击,导致所有暗伤齐齐爆发,恶意再次来袭,甚至还出现了圣师所说的灵丝暴乱情况。

纵然连新生的阳极之力都无法逆转生机,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朝着死亡深渊滑落。”

卫韬点点头,“还好老先生突破后的阳极之力只是昙花一现、后继无力,不然我虽然将你打死,怕是也要随你一起离去。”

龙聖又是一声长叹,“你如此年纪,便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莫非便是玄武第一道子?”

“我不是玄武第一道子。”

卫韬微笑一下,语气认真道,“庞道子才是玄武第一道子,因为我在教门大比的时候,就曾经败在他的手中。”

“还有比你厉害的弟子……”

龙聖心情激**,猛地眯起眼睛,生命气息迅速衰落下去。

却还是强撑着说道,“难道那位庞道子,竟然已经踏破阴极,成就了阳极大宗师!?”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肉眼可见变得佝偻。

原本紧绷的皮再次皱纹密布,迅速松弛,从中散发出浓郁的死气。

龙聖垂下眼睛,声音忽然变得阴寒,“不过,能让老夫在临死前真正身临体悟何为阳极,我还是要真心实意谢谢你。

也希望你和同门能早些踏入黄泉,好让我再次向你们展示未尽的阳极奥秘。”

“盼着我早死?”

“老先生怕是打错了算盘。”

卫韬面色转冷,控制着剧烈颤抖的身体,向前走到龙聖身前,慢慢脱下他身上所穿的一袭玄衣,“你这身衣服不错,正好拿来替换我已经有些破损的红袍。”

“老先生最好坚持片刻再死,毕竟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扒死人衣服传出去似是有些不妥。”

“还有,为了对你赠送衣衫表示感谢,晚辈将来定然灭你满门,让他们全部下去陪你。”

“你,你!”

龙聖七窍涌血,陡然气绝。

…………

…………

………………

“龙聖已死,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便魂断于黑暗风雪之中。”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盏盏镶嵌在石壁上的明灯同时亮起,将昏暗邪异的血池从黑暗中显出形迹。

血池中央的方形石台上,遮蔽四面的珠帘缓缓打开,显露出一具被白袍笼罩的鲜红身躯。

紧接着透明诡丝涌动,齐齐没入到血池之中。

“圣师所言,吾已经知道了。”

一个浑身笼罩在玄色长袍中的男子缓缓步入进来,声音干涩沙哑,还带着些许疲惫。

“虽然龙聖年老体弱,精神意志衰落,又备受莫名恶意侵袭,但终究是站在了通向阳极的那扇门前,甚至还迈了一只脚进去,窥探到了内里的不同风景。

如今却悄无声息死在北荒与大周的交界之处,就连凶手都无法知道是谁,无论如何都算是极大的损失。”

玄衣男子在血池边缘站定,虽然四周石壁灯火照耀,但其所在的位置却依旧一片漆黑,透不进半点儿光亮。

他沉默许久,缓缓说道,“那么在圣师看来,到底会是什么人出手,将龙老部主连同麾下一众亲卫尽数斩杀殆尽?”

她思索片刻,幽幽叹息,“如果是青麟山宁玄真出手,就算是龙聖在这几日内成功破境,踏入阳极,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宁玄真受自身所限,一向不会太过远离青麟山,亦不会冒着身死道消的危险轻易出手,来到北荒击杀龙聖部主。”

“除此之外,大周其他有此能力的宗师距离都远,吾也一时想不分明,到底会是谁秘密北上。”

玄衣男子微微点头,“看来数十年未起战端,让很多人都忘记了当年一场场大战的血腥残酷。

就连龙聖这样的老人,在这种高高在上的环境中活得久了,同样失去了对于危险的感知,如今因此丢了性命,却也怨不得别人。”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那张男女双相的面孔上面,“圣师一直以来面临的问题,如今又有几分彻底解决的把握?”

她幽幽叹息,左右面孔却是同时露出笑容。

再开口时,说出的却是诡异的男女和声,“还没有太大的把握,不过吾一定能活下去,这是不可能被更改的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