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地面微微震颤。
朵朵黑白相间的花瓣凌空绽放。
老妪肃立不动,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脚下荒石也在随之上下摇晃。
仿佛她现在并不是在水边岸滩,而是位于涌动的波涛之上。
“这种威势,怕不是来了一个大周的武道宗师。”
“元泽这个蠢货,竟然和我说那人是青麟山的元一道子,如此愚蠢的家伙,简直不知道怎么在苦寒的北荒一直活到了现在。”
“不过,能够在此地得见大周宗师,也是一件幸事。”
“四十年前,吾尚且年轻,只能远远看着老师与大周宗师交手,连真正的战圈都不敢靠近,最多不过是在战后打打下手。
但四十年后,老身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达到甚至超越了老师当年的高度层次。
今日便能亲自体验一下,南边这些所谓的武道宗师,到底有多少斤两,又能经得起吾的几成力量。”
想到此处,她心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身着青衫的颀长身影。
四十年前,他脸上挂着淡淡笑容,没有任何恐惧迎上了她的老师。
即便是在临死前,都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表情。
这一幅画面,在她心中停驻了很多年,直到现在都无法真正忘怀。
咚!
声音越来越近。
地面的震动也愈演愈烈。
直至咔嚓一声脆响。
一道穿着大红衣袍的身影,就在十丈外停下脚步。
同样立于一尊高耸的怪石之上,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咕咚!
老妪喉咙涌动,咽下一口唾液。
她默默看着远处那道身影,表情有些复杂难言。
目光穿透夜幕,落在那件鲜艳如血的衣袍上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元泽那个蠢货。
简直是令人无法忍受的愚蠢。
以前在部族的时候,看着他还算是个机敏谨慎的人,结果直到南下进入大周,才将潜藏在深处的愚蠢暴露无遗。
但凡没有蠢到大梵生天都为之厌弃的程度,他就不可能将北荒的红袍大喇嘛当成是教门道子。
老妪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
刚刚提起的战意不由得回落下去。
心中甚至还生出少许失望的情绪。
她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说道,“老身黑水部祭祀元楽,前方不知是哪位密教大师到此?”
一道低沉男子声音穿透黑暗传来,“本人蒙仁,见过元楽上师。”
“原来是蒙仁长老……”
老妪客气一句,心中却是闪过一丝疑惑。
在她的记忆中,密教那边似乎并没有叫做蒙仁的长老。
前段时间蒙敕倒是带着几个弟子南下,结果直到现在都毫无声息,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潜藏在某地等待时机。
更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对面这位蒙仁长老的声音,听上去虽然低沉,却应该是个年轻人。
难道说,他并不是密教长老。
而是密教借鉴大周教门的做法,选拔培养起来的某位佛子?
但是,她所知道的几个密教传法弟子,也就是对外所称的佛子,全部都是以禅、定为名,从未听说过蒙字辈的红衣成为佛子。
更何况若是按照辈分推算,以蒙为号的密教中人年龄都已经不小,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年轻人。
想到此处,老妪便又开口问道,“不知蒙仁长老师承何处?”
“密教,万仙门。”
那道声音慢慢说着,一步步靠近过来。
“密教万仙门……”
“密教何时又开创了万仙门?”
老妪想到此处,一点点垂下眼睛,同时面露笑容,“原来是万仙门的大师,老身这厢有礼了。”
卫韬又向前踏出一步。
陡然一道闷响炸开。
黑白莲台凌空再现。
他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现时,便已经出现在了老妪所站的大石上方。
老妪依旧低眉垂目,面皮都被呼啸而至的罡风吹得乍然皱起。
她便在此时抬起眼睛,目光中映照出一尊黑红交缠,硕大狰狞的拳头。
正打破黑暗,撕裂空气,从上方当头盖压下来。
“叱!”
老妪面无表情,陡然一声断喝。
脚下大石毫无征兆碎裂,连同她整个人都急速下坠,重重落到了地面。
咚!
地面震**,碎石飞溅。
她恰好避开了最为狂暴的拳势。
然后重重一踏地面,挥掌从正面迎了上去。
轰隆!
巨大的响声迅速扩散传播出去,在水泽周围激起重重叠叠的回声。
一道人影猛然倒飞出去。
在半空中砸断了一棵树木,十数米后才落地站定,稳住身形。
与之相对应的,老妪所处的位置出现了一座大坑。
她缓缓直起身体,出掌的手臂还有些微微颤抖。
卫韬抹去头脸上沾染的雪花,轻轻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寒气。
再次一步步慢慢靠上前来。
刚才那一击,他的本意是攻其不备,暗中突袭。
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直不动声色,却早早劲力灌注双腿,将身下大石无声无息间弄得酥脆,在最后时刻反而打了他一个出其不意,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
果然能修行到高深的层次,基本上都不会是傻子。
就算他们因为饱受玄感妄念的折磨,精神上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问题,但战斗经验必定非常丰富,对于危险的感知也相当灵敏。
毕竟战斗经验不丰富,对于危险没有感知的武者,大抵都已经早早死去,也没那个机会能一步步走到较高的层次。
同一时间,老妪从坑内走出,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卫韬,沉默片刻后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字。
“好,很好!”
“没想到在这种偏远荒芜之地,还能遇到你这样的年轻高手,当真是令吾欣喜不已。”
“镇!”
她陡然又是一声低喝。
刹那间大片积雪下沉,一股沉重压力悄然降临。
紧接着,老妪向前一步踏出,体内炸开密集爆响,一掌重重砸落下去。
卫韬不闪不避、不退不让。
双腿一前一后,弓箭步钉在地面。
身形犹如骑马奔驰,微微起伏。
一股劲力由腰挎到肩肘,再到小臂拳头,陡然向上崩出。
轰隆!!!
一道惊雷在水泽岸边炸响。
地面陡然撕裂出数道缺口。
并且一直朝着水面冰层蔓延,溅起大蓬冰晶水花。
两道身影各自向后退去。
卫韬一步一个深深脚印,将无数碎石踏成粉末,**起大团烟尘。
老妪则双腿没入地面急速滑行,留下两条既深且长的笔直沟壑,直到没入齐腰深的冰水之中才堪堪停了下来。
她抹去唇角溢出的一丝血迹,面无表情注视着岸上的那道身影,随后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了自己刚刚击出的右掌。
掌心一片焦黑,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裂痕,甚至一直延伸到了手腕上面。
直到此时,她的语气才有了些许变化,不再是之前的高高在上。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年轻强者,实力层次甚至已经和我相差无多。”
“所以老身就有些好奇,你的老师究竟是谁,才能够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出来。”
卫韬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很有兴趣反问道,“你也相当不错,刚才两次交锋,每当你张**出奇异音节,便能让我感觉到强烈的撕扯排斥之力。
就像是落入到了水中,一举一动都需要耗费更大的体力,难道这就是你们黑水部族代代传承下来的修行秘法?”
“想知道答案吗,等老身将你打死之后,会详细说给大梵生天知晓。”
她说到此处,忽然笑了起来,“差点儿忘记了,你身为南蛮异族,死后却是无法入得大梵生天的自在净土,那就只好让你带着遗憾死去,可不是老身小气不愿告知。”
话音落下,老妪朝着前方迈出一步。
瞬息之间越过十数米距离,再有半步便能来到卫韬身前。
咔嚓!
她保持着抬脚向前的姿势不动,却是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去。
泥水浑浊的石滩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大片细密的猩红丝线,纠缠扭曲,涌动不休,牢牢束缚住了她的行动。
“这是什么东西?”、
“想要学我的打法,用这些玩意来禁锢我的身体?”
“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用处。”
老妪露出一丝冰冷笑容,双手闪电般抬起,在身前合于一处,结成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印诀。
“封、裂!”
刹那间一股森寒力量骤然降临。
将所有诡丝都封镇冻结。
啪!
这是一道诡丝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无数冰丝的断裂声连成一片,汇聚成令人心烦意乱的密集爆响。
就在此时,两道身影同时向前。
在黑暗夜幕下汇于一处。
轰!
拳掌交击,毫无花哨正面对撞。
砸落的双拳被磕飞,迎击的冰掌也被向着左右**开。
巨大的反震力量作用下,老妪七窍中鲜血流淌,虎口崩出两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陡然爆出大蓬鲜红血雾。
在这种情况下,她却是不退不避,猛地踏出一步,撕裂了大片被冻结的半透明丝线,再次出现在卫韬的身前。
轰!
鲜血淋漓的双手一左一右划出两道弧线,以山崩地裂之势朝着他的头颅砸去。
卫韬面无表情,同样不闪不避,双拳齐出,在两记手刀合拢的前一刻正面迎上,顷刻间引发了犹如黄钟大吕般的轰鸣。
噹噹噹噹噹!
在狂暴罡风乱流的中心,两道身影纵跃腾挪,交织纠缠。
一次次的正面交锋,爆发出连成一片的沉闷巨响。
不时还有单个音节的凄厉呼号穿透雷声,撕裂黑暗,直入云霄。
轰隆!
又是一次狂躁暴烈的对撞过后。
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猛地倒飞出去,在半空中翻滚旋转,直至砸碎水泽冰层,重重落入水中。
卫韬双腿深深陷入冰冷坚硬的石滩,犹如两根深深扎进地下的铁犁一般,在地面划出两条深逾半米的印痕。
冷硬的地面就像是松软的黄油一样被切开,挡在他身体后面的所有障碍尽皆不存,全部被撞成了漫天飞舞的粉末。
“竟然能把吾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还真的是有些难缠……”
老妪面无表情踏上岸边,抬头看向了上空正在急速变大的一片阴影。
当!
两道身影同时挥拳相向,在坑底正面对撞在一处。
黑红淡金真劲笼罩下,又有道道寒气来去纵横,隆隆巨响连成一片,犹如接连不断的炸雷,将石滩震得愈发松软塌陷。
不久还有汩汩水流涌出,先是瞬间被寒气冻结成冰,后又在灼热真劲覆盖下化作升腾的水雾,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十数个呼吸后,伴随着一记大音希声的撞击,两人终于分开,落在了一片稀烂的焦黑泥地之中。
哗啦啦!
一只满是裂纹的狰狞手臂从地下钻出,紧接着一个衣衫破碎的佝偻身影从泥水深处慢慢爬起。
她浑身酥软,几乎稳不住身形。
刚刚的几番交锋,还是她秘法大成以来第一次全力出手,而且坚持了如此长的时间,几乎耗空了全部的精神和体力。
那个年轻人,竟然在她手下硬扛了如此之久。
其力量之磅礴,肉身之强悍,简直要超出了她的想象。
好在终于就要结束了。
她已经感知不到对方的气息。
就说明他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绝境。
现在只需要找到他在哪里,就算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走出几步之后,老妪毫无征兆停下脚步。
目光惊疑不定,朝着一侧的黑暗看去。
“你的实力层次,差不多和韦绝言在一个高度,不过交手时的体验却有很大区别。”
“叱、咤、封、镇、裂、碎、禁、锢、爆、破,你从头到尾一共使用了这十个音节,每一个都给我带来相当新奇的感受。
而当两个字节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比如说叱咤、封镇、裂碎、禁锢、爆破,威力便会在原有基础上陡然爆增。
就像是我所修习的阴极秘法,七宿合击,当真是天下之大,秘法众多,让我也增长了许多眼界。”
“那么,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新东西可以拿出来吗?”
“没有的话,今夜的战斗就到此为止。”
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悄然响起,萦绕耳畔。
下一刻,一袭如血鲜红的衣袍缓缓自黑暗深处显现,无声无息便来到近前。
“你,你竟然没有受伤脱力!?”
老妪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死死盯着那张仿佛没什么变化的面孔,眼神中满是惊讶绝望的表情。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白气,表情平静,声音温和,“受伤脱力不至于,只是为了配合着让你发挥出最强的实力,还是让我感觉有些疲惫,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配合我,让我发挥出最强的实力?”
她喃喃自语,鲜血止不住从口鼻向外涌出,整个人的气息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已经到了真正极限吗?”
卫韬叹了口气,“如果老婆婆能将这门秘法与吾分享,再详细告知你们密谋的计划内容,那我也会发一发善心,不取你的性命,而是会将你就此放生。”
老妪又咳出一口鲜血,“只要我说了,你真的会放我离开?”
卫韬没有太多犹豫,直接点了点头,“我答应你,说话一定算话。”
“好,老身这门功法名为言灵真诀,可以通过特殊手段将精气神意凝聚一处,然后再感知到大梵生天的对应灵意,也就是你们大周武者所说的玄念……”
老妪表情平静慢慢诉说,气息一点点变得衰落虚弱。
直至在某个关键之处戛然而止。
卫韬默默听着,面色却是猛地一变。
没有任何犹豫迟疑,他陡然顿足踏地,双脚连环踢出。
带起无数碎石向前爆射,整个人却闪电般向后退去。
她便在此时再次张开了嘴巴。
一道尖锐凄厉啼鸣骤然炸开。
以其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一道道诡异波纹陡然发散开去。
已经激飞到近前的碎石无声无息化为齑粉,无形波动过处,大片石滩都被平平削去尺许。
数十步内,所有一切尽皆在波动涟漪中嗡嗡颤动,直至碎裂成更加细小的碎片。
更远一些的地方,卫韬都感觉头晕脑胀,憋闷烦躁。
老妪一口气仿佛用之不尽,还在张口无声嘶嚎。
嗡!
一尊半人多高的大石呼啸而来。
越是接近波动涟漪的源头,便愈发遍布裂纹,直至爆开成无数碎块,腾起大团烟尘。
紧接着是第二尊,第三尊……
大大小小的石块犹如炮弹,前仆后继被无形波动击碎,化为齑粉。
再次震碎一块大石后,丝丝缕缕的血迹从老妪七窍欢快涌出。
自她张口后便一直没有中断的凄厉尖啼,终于消失中断了一个瞬间。
就在此时,卫韬抬脚进步踏地,周身力量震**合击,荷下青鱼暴起,以皇极法印催动并蒂双莲,朝着那道佝偻身影轰然砸落。
下一刻,凄厉尖啼再起。
无形波动就要再次扩散蔓延。
但就在同一时间,弥漫的烟尘被轰然打散。
一道狰狞身影被黑红淡金风暴包裹笼罩,抡起犹如妖魔的两只利爪,朝着中间暴烈挤压合拢。
轰隆!!!
平整地面陡然破开一个大洞。
并蒂双莲落下,老妪目光飘忽,似乎微微有些出神。
透过重重阻隔,她看到了那张冰冷漠然的面孔。
还有那双被猩红颜色充满的眼睛。
仿佛还有一声女子轻笑,就在她的意识深处不断盘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陷入静止。
从小到大,从大到老,此生所经历过的诸多场景,定格成了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悄然显现,然后又永远消失不见。
如果没有计划南下的话,她现在应该还活着,艰难应对铺天盖地的白灾侵袭,带着部族辗转求存。
但在北荒的天地之间,却并没有更多可供选择的生存空间。
因此为了部族的延续生存,她遵从新王的召唤和命令,走出了那一步,然后踏空了,就只能去吞下失败的苦果。
她还记得新王曾经说过,要做大事,不是大成便是大败,少有不成不败的第三种选择。
所以说,不管其他北荒部族如何,她所在的黑水部落,已经算是败了。
没有了她的存在,最后即便是南下成功,也不会得到好的下场结果。
最后,她忽然愣住,竟然隐隐看到了某个玉树临风的身影。
四十年前的雪原,和现在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便是人的变迁。
在四十年前,她和他数次相遇。
直到为了掩护同行的女伴,那个人毫不犹豫朝着她的老师发起冲击。
以区区玄感层次,硬生生将一位上师阻拦了不短时间。
就算是全身多处地方被切削成只剩白骨,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息,也牢牢钉在那里,至死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在那个时候,她对这个男子嗤之以鼻。
却又在之后的很多时间,莫名便会想起那个微笑而死的身影。
甚至幻想着,他是不是在对着她露出温和笑容。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想杀了那个姓余的女人,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打开所有心结,自此不会再有任何不应出现的杂念波动。
可惜,这一切都是不可能了。
轰!
陷入停滞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最后一幅画面便在此时消失不见,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将她一切未完的思绪尽数打断。
只留下一声幽幽叹息,在夜风中盘旋不去。
卫韬仔细倾听着这声叹息,仿佛就在自己意识深处直接响起。
内里充满不甘,似乎还有无尽的留恋,在他的心底激起道道波澜。
站在血肉模糊的坑底,卫韬沉默许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无论是大周还是北荒,不管是宗师还是玄感,都不能轻视小觑。
好比现在爆发出无形波纹攻击的老妪,以及之前的青莲圣女的激发妄念,还有一体合修的延亲王夫妇,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杀招底牌。
真要是以为能够轻松碾压他们,说不定就会不明不白吃上一个闷亏。
尤其是如今面对陌生的北荒武者,更是要时刻警醒,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大意。
所谓料敌从宽、御敌从严,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卫韬收敛思绪,朝着壮硕男子逃离的方向看了一眼,完全没有追击的念头,而是开始不急不躁打扫战场。
不多时,他从一地狼藉中找到了两枚质地奇特的吊坠。
它们就挂在老妪的耳垂,没想到经受了并蒂双莲的狂暴攻击,竟然都没有被完全摧毁。
不过,吊坠坚固与否并非重点。
真正的重点在于,状态栏所出现的波动感应。
悄无声息间,虚幻状态栏显现眼前。
“发现破损骨坠,是否进行补全。”
卫韬自然选择了否。
状态栏模糊刹那,一行新的字迹显化出来。
“发现破损骨坠,是否进行吸收。”
“是。”
叮叮叮叮……
刹那间四声清脆鸣响,在意识深处缓缓扩散回**。
状态栏金币数量也从一无所有,增加到了四枚的数量。
他一个个功法界面看过去,最终还是落在玄武真解龟蛇篇和七宿篇上面。
之前在玄武道山门,刘椽凕送出的礼盒内,装着两座青玉莲台,为状态栏提供了十枚金币的增量。
返回青麟山后,他便将龟蛇篇向上提升了七层进度,达到了破限四十四段的层次,进一步增加肉身强度。
接下来又花费两枚金币,将观神望气术提升到了百分之二十。
最后则是将莲台提供的最后一枚金币,投入到了玄武真解七宿篇上面。
将其再向上推升一层,臻至破限四段、斗牛女虚危五宿合击的境界。
如此全力爆发出手,叠加阴极秘法,便能达到二十震**合击的威力,又向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此时此刻,卫韬也有些踌躇犹豫,陷入到选择困难症之中。
手握四枚金币,却是不知道到底该将其投入哪部功法,才能达到最大化的效果。
日月明经暂时不用考虑。
因为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明经里面牵扯到了男女合修,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入门,更不用说后续的提升。
那么便剩下了得自商供奉的望气术,以及玄武真解可供选择。
最终,卫韬还是选择了龟蛇篇。
毕竟四枚金币说少不少,但绝对不算太多,就算是全部投入到望气术之中,也不过是达到百分之六十的进度,对于直观战斗力的提升并没有太大帮助。
而若是将金币用在龟蛇篇上,肉身强度肯定能向上迈出一个台阶。
气血运行线路也会在原有基础上开辟出新的支脉,将血网变得更加纷繁复杂。
而坚固的肉身,雄浑的气血,以及玄武真解所带来的黑色真劲,才是力量与速度的基础,也是他当下所追求的主要目标。
思及此处,卫韬便不再犹豫。
就近寻了一处隐蔽的地点,开始了新一轮的提升。
时间一点点过去。
很风雪也渐渐大了起来。
整个天地,尽数被一片白茫茫遮盖笼罩。
午夜时分。
哗啦一声轻响。
一道身着大红衣袍的身影拨开杂草,从坍塌了半边的土洞中缓步而出。
他抬头仰望着不见一丝光亮的昏暗天空,任由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身上,表情淡然而又平和。
状态栏内,关于龟蛇交盘的描述又有了新的变化。
名称:龟蛇交盘。
进度:五百八十。
状态:破限四十八段。
境界:玄感。
描述:加入全新修行路线,不同脉路相互融合,北宫玄武意境反哺,此功法得到极大进化提升。
深入体悟玄武道主齐太全的亲笔注解后,他也学着跳出龟蛇壬癸七宿明牝四篇的固有框架,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以旁观者的视角理解整部功法。
如今来看,果然是达到了不错的效果。
就连状态栏功法描述,也从壬癸七宿意境反哺,变成了北宫玄武意境反哺,出现了整体层次的提升。
更重要的是,随着玄武真解基础龟蛇篇的不断提升,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快要触碰到了一个节点,也可以说是一道屏障。
目前卫韬还没有想清楚,打破节点屏障后会出现怎样的变化,但至少可以明确的是,这一定是向好的发展,而不会有更坏的表现。
至于节点屏障所处的位置,他认为很有可能就是达到六百进度,破限五十段的状态,一旦突破过去,变化必将发生。
缓步行走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感受着体内繁杂血网的涌动,卫韬不由得暗暗感慨,玄武道不愧是教门之首,七宗第一。
单纯从所传法门来看,别的根本就无须多说,只一部基础功法龟蛇篇,内里便大有乾坤,一路修行下来给人的感觉简直是深不见底,玄妙难言。
若是向着更深处去想,也就是在入手了这部基础法门后,龟蛇交盘与体内血网融为一体,才算是让他在武道修行上的天赋资质得到极大提升,达到了之前不敢奢望的层次。
卫韬犹记得刚刚拜入武馆的时候,仅仅是红线拳的入门,就折磨了他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后面还是迂回向前,通过游石拳感知气血变化,才艰难达到入门标准,踏入到了武馆内院。
而其后一系列的修行,几乎都是靠金币硬堆上去,个人的努力不能说没有,甚至绝对不少,但往往是事倍功半,完全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最终还是在外门清风观做镇守执事之时,以洗月图录为源头的血网,与玄武真解龟蛇篇无间交融,化为一体,才算是自此真正开启了全新的修行道路。
个人努力终于可以与收获紧密交织。
如果现在再有类似于红线拳的武道功法摆在面前,他也能和当初的倪师姐一样,只需要大致瞄上几眼,便可以轻松破境至圆满的层次。
想到洗月图录,再感知体悟体内血网,卫韬忽然心中一动,停止了漫无边际的遐思。
他闭上眼睛,精神高度集中,一边思索回忆,一边仔细对比。
许久后,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丝端倪。
自从开始对照洗月图录修行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体内血网支脉与其对应不上的情况。
准确来说,是今夜再次提升龟蛇篇后,血网自行产生的全新脉路,似乎无法在洗月图录上寻找到对应的扭曲线段。
这一发现,当即让卫韬重视起来。
毕竟在以往的修行过程中,从最开始的红线拳、穿山腿开始,到后续的黑魔双煞功、虚灵法印、魔象玄功和五方浮屠,再到四篇玄武真解,基础流云散手等等。
不管是什么功法,外道残法也好,全真内练也罢,其气血运行脉路都能从洗月图录中寻找到对应的线段。
哪怕是他将某部法门修行到破限的层次,若是单纯从气血运行脉路去看,几乎全部都包含在了图录之中。
简而言之,那些功法有的,洗月图录都有,两者就如同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一直以来从未有过其他情况的出现。
然而就在今夜,玄武真解龟蛇篇破限四十八段,洗月图录好像包不住了。
这让卫韬陡然生出一种莫名感觉。
他甚至想第一时间回去,将严密隐藏的洗月图录原本拿出来,一遍遍对照观想。
看一看到底是真的包不住了,还是自身记忆出现了错失,没有将图录上的所有线条全部印入脑海。
正自思考时,片片雪花落在身上,带来炽烈灼热的感觉。
卫韬就在此时回过神来。
他抬头向远处看去。
便看到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渐渐替代了覆盖大地的皑皑白雪,一直从视线尽头蔓延到了身前。
“玄感妄念又出现了。”
卫韬低低叹息一声,只觉得周身燥热难耐,仿佛从寒风呼啸、冰雪纷飞的严冬,一下子便来到了酷热的海天云蒸、烈日炎炎的盛夏。
无声无息间,一个白衣白裙,面容却模糊不清的窈窕身影悄然出现,徜徉在花海之中。
卫韬仔细观察着她,默默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很快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比起第一次出现萝茶花海,白衣女子的时候,两人离得越来越近了。
按照这个趋势继续发展下去,或许终有一天,她便会来得他的身前,显露出迷雾笼罩下的真实面容。
似乎有微风拂过,带来淡淡花香。
花香竟然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就在此时,哗啦啦的响声自身后响起。
仿佛微风掠动花丛,又像是有人缓缓靠近,所带来的些许动静。
卫韬不动声色,静心凝神。
又是一声沙哑叹息,毫无征兆在身后悄然响起。
他依旧静立不动,不仅没有回头,甚至闭上眼睛仔细倾听辨别。
这声叹息,初听上去就是刚刚被打死的北荒上师,怀着对生的留恋,对大事未成的遗憾,在临死前幽幽道出。
但到了后面,却又有些诡异的变化,不管是声调还是语气,似乎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一定要杀光,一定要杀光定玄山所有练脏玄感。”
叹息过后,忽然衔接上了幽幽的说话声,依旧是从身后悄然响起。
卫韬猛地睁开眼睛,同时闪电般转身,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
入目处空空****,除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花海,其他什么都不存在。
而就在下一刻,声音再起。
还是出现在身后,依旧是女声,而且是两个女子同时开口。
“小师弟,洗月老师她,确定已经仙逝了么?”
“老师啊,弟子没有办法做到更多了。”
卫韬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努力保持心境的通明透彻,不被外物所扰,不为幻声所动。
玄感妄念越来越强了。
而如何感知玄念、破除妄念,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太多头绪。
就连此次从京师返回元一山门,余婆婆和宁道主也只能从大方向上对他进行点拨,而无法像是对其他门人那般,可以有更加深入细致的指导。
毕竟破境练脏,踏入玄感,他所修行的并非是元一法门,而是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一盆大杂烩。
导致妄念来得愈发繁杂细碎,想要在这里面精准感知捕捉到一闪即逝的玄念,光是想想都令人有些头大烦躁。
…………
…………
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之中,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的年轻人姿态闲适,缓步而行。
他一步向前踏出,脚下都会有淡淡金光泛起,还**起水波般的道道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延伸出去。
年轻人身法犹如行云流水,速度也是极快,甚至拉扯出模糊残影,在雪夜中仿若梦幻泡影渐渐消散。
不多时,他在一片水泽冰面停下脚步。
“晚辈禅禹,依照约定前来,求见元楽上师。”
清朗的声音融入黑暗,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年轻人安静等待,丝毫不见焦急。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至一刻钟后,他才抬起头来,面上闪过些许疑惑表情。
深邃的眼眸缓缓环视四周,远处一道细小的冰层裂缝引起了他的注意。
年轻人身形一闪,便直接出现在那道裂隙近前。
他眉头微皱,循迹一路前行。
最终来到大片破碎的冰面。
“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激烈战斗。”
禅禹仔细观察碎裂冰面,很快又来到岸边。
清理出越多被积雪覆盖的战斗痕迹,他的表情便愈发冰冷沉凝。
不久后,禅禹找到了那座被鲜血骨肉铺洒的大坑。
“这是元楽上师的尸体。”
“从种种细节来分析,出手之人应该只有一个,那么能将元楽上师击杀,此人必定是大周的武道宗师。”
想到此处,禅禹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自南下以来,元楽上师的行踪一向隐蔽,怎么就能在这种偏远苦寒荒野遭遇到大周宗师?
除了运气极端不好,确实是突然遭遇的情况外,就只有自己人里面出现了叛徒,而且地位还不算太低,才会将元楽上师的行踪泄露出去。
那么,到底是哪种情况,就成为亟待弄清的问题。
如果真的有地位很高的叛徒出现,对于他们此行的计划,必将造成极大的影响,必须要尽快解决处置。
禅禹收敛思绪,在水泽岸滩也不敢过多停留,捡拾起两块衣衫饰品碎片作为证据,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淡淡金光泛起,他一步踏出大坑。
却又在坑边直接默立不动。
一抹鲜红颜色黑暗中闪过。
下一刻,禅禹缓缓转身,双手合十,对着前方行了一礼,“弟子禅禹,见过长老。”
无声无息间,穿着如血红袍的颀长身影缓缓靠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禅禹师侄免礼平身。”
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子声音悄然响起,语气中还有颇多感慨叹息,“今夜虽然天气严寒,风雪交加,却算是个幸事连连的好日子。
不仅让我得到了两枚吊坠,用它们卖得了四枚金币,而且还遇到了一位修行金刚秘法的密教弟子,当真是令人喜出望外、心旷神怡。”
禅禹眯起眼睛,目光从鲜红衣袍上移开,看到了那张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面孔。
他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声音惊讶诧异,却并没有显露出太多恐惧,“你不是本教长老,你到底是谁!?”
荒野水泽,寒风呼啸,雪花飘飘。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声音存在。
禅禹没有得到回应。
就连那个穿着密教长老衣袍的年轻人,也在他开口发问的那一刻飘然遁走,再次隐入黑暗风雪深处,仿佛就此了无踪迹。